第一百六十九條件二
第二天,舒悅凝起了個大早,細細梳洗一番,換上朝服,還很難得的畫了個淡妝,方才率領五千禁衛軍向滇州城門走去。
到達城門口,城門大大敞著,一個身穿黑底白邊盤龍紋衣袍的中年男子率眾站在門前迎接。他,就是顯王了!
舒悅凝走下馬車,徑直向著顯王走去。
「這位就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監國大人吧?」顯王率先開了口。
舒悅凝笑道:「顯王過獎了!在京中時我就聽說顯王乃人中龍鳳,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顯王笑著客氣幾句,而後引薦道:「這是小女雲兒!」說著,他拉了拉身邊穿著華麗的雲郡主:「雲兒,快見過監國大人!」
雲郡主顯然已經認出昨天與她相撞的人正是舒悅凝,她癟了癟嘴,十分不服氣的說道:「她是郡主,我也是郡主,為何不是她參見我?」
「雲兒!」顯王冷了臉。
舒悅凝笑了笑:「王爺,雲郡主天真率性,十分可人,王爺有福了!」
「哼!」雲郡主冷哼一聲,改而挽住身邊的桑寧遠。
顯王不好意的賠笑,藉機瞪了雲郡主一眼,又道:「這是小婿!」
舒悅凝將視線挪向桑寧遠,裝作很吃驚的樣子:「世子,你是世子爺?」
本以為,桑寧遠會淡淡的與她寒暄兩句,沒成想,桑寧遠只是不解的問道:「你說誰是世子爺?」
舒悅凝呆住,再看雲郡主臉色也不好。頃刻之間,舒悅凝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桑寧遠竟一直在雲郡主面前假裝失憶。
她思量著桑寧遠這樣做的目的,猶豫著該不該立馬與他相認。
不等她想出結果,顯王開了口:「郡主遠道而來,想必十分辛苦,請跟本王到王府休息,有什麼事情,留待今日晚宴之上再說也不遲!」
顯王此話一出,無論是桑寧遠還是舒悅凝都不好再說話,各自回到馬車中,緩緩向著顯王府走去。
到了顯王府,舒悅凝住進顯王命人早早準備好的院子,草草用了午飯,便準備小憩。
內憂外患,諸多煩心事,她哪裡睡得著?只恨晚宴不能早點來到,早點說服顯王發兵增援西疆。
來回在睡榻上打了無數個滾,一個下午的時間方過去一半,實在很難受,舒悅凝索性起身到外面轉轉。
比起皇宮來,顯王府當然不算華麗,舒悅凝循著感覺找到花園,發現這裡有不少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她起了好奇心,便順著道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覺間,到了花園中央。
「郡主,我家王爺有請!」一個丫鬟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對她行禮都說到。
舒悅凝順著丫鬟的手勢望去,方發現顯王正坐在亭子中。
她立刻走上前,一番寒暄后,兩人各自坐下。
「監國大人覺得我王府的景緻如何?」
「極好!」
「怎麼個好法?」
舒悅凝一愣,其實她除了注意到這裡的花花草草外,其他不過匆匆一瞥,哪裡能答上他的問題。
顯王哈哈笑了起來:「監國大人切莫在意,本王就喜歡說笑!」
舒悅凝也笑笑,笑得自然是僵硬無比。
「聽說監國大人此番到我顯王府來是為了向本王借兵?」
舒悅凝正愁著該怎麼挑頭說起借兵的事情,聽他發問,暗喜不已,答道:「確實如此!如今墨國與北胡聯手對我大商用兵,我大商的兵力全部集結到了北疆,西疆勢單力薄,情況十分危急,還望王爺能夠挺身相助!」
「不是本王不答應,只是這事,實在不好辦!」
「王爺可是有什麼難處?」
「監國大人有所不知,先皇許本王建立黑騎軍之初便下了聖諭,若無皇命不得動用此軍,否則定斬不饒!若監國大人此番拿了陛下的聖旨來,本王自是莫敢不從,可監國大人並無聖旨,我若同意出兵,便是違抗了先皇的聖諭!抗旨不尊,這可是滿門殺頭的大罪呀!」
舒悅凝一噎,想不到顯王會以此做借口,暗罵一聲老狐狸,面上卻不動聲色道:「王爺,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先皇下聖諭之時是怕王爺濫用軍隊,危害社稷。可如今,正值我大商危難之時,王爺出兵不僅不是違反聖諭,反而是保國衛家的大功一件!若先皇在天有靈,也不會怪罪王爺的!待我們打敗了墨國和北胡,再將陛下救出,我一定會親自向陛下稱述王爺的功德,讓陛下加封王爺為親王。」
「並非老夫不信監國大人,而是世事多變化,本王如今已經老邁,膝下又只有雲兒一個女兒。所求並不多,不過是雲兒一生衣食無憂,快快樂樂而已!至於本王的爵位,到底是親王還是郡王,又有什麼區別呢?反正都只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本王又何苦冒著殺頭的危險去爭呢?」
「這……」舒悅凝思量一番,道:「恕我直言,想必王爺早已經知道郡馬的身份!」
「這孩子,早與雲兒有婚約,本王又如何會不認識他呢?說起來也是緣分,雲兒自小喜歡他,聽說他出了事情,雲兒十分傷心,不顧本王勸阻非要去尋他,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然真讓雲兒找到了他!雲兒照顧了他三天三夜,待他醒來后,竟然忘記了所有的事情。雲兒求本王成全他們!本王一想,反正本王也捨不得雲兒遠嫁到京城去,恰好寧遠忘記了所有事情,貿貿然上京只怕會再遭毒手,還不如讓他們先成親,在本王膝下多呆些日子!待寧遠想起所有的事情后,再讓他決定是去是留。」
「原來是這樣!」稍作停頓,舒悅凝繼續道:「既然王爺知道郡馬的身份,想必也該知道陛下一貫重視他!」
顯王看向舒悅凝:「你想說什麼?」
「實不相瞞,陛下曾經寫下傳位詔書,命我五個月後將其公布天下!」
「這與寧遠有什麼關係?」
「那詔書,陛下密封著,不讓任何人看!不過,從陛下的態度推斷,陛下很有可能是將皇位傳給世子爺。」
饒是顯王再有城府,聽到這樣的事情眼睛也不由亮了起來,臉上隱隱露出了喜悅:「此話當真?」
「這樣大的事情,我哪裡敢說謊?」
「陛下是什麼時候立下的詔書?」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舒悅凝不敢說實話,若告訴顯王今上立詔書之時桑寧遠已經出事,他勢必會懷疑詔書的內容。畢竟,沒有哪個帝王會將江山交給一個很可能已經死了的人。事實上,今上也顧忌到了這一點,所有有了另外兩份詔書的存在。但是這件事情,也不能告訴顯王,只有讓他以為桑寧遠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他才可能會為了雲郡主的后位而出兵。
「那陛下是何時將詔書交給你的?」
「就在太后同意讓我做世子側妃之後!」
「哦?」顯王沉思片刻,道:「那時寧遠尚在祁縣剿匪吧?」
「正是!」
「若如此,陛下傳位給寧遠的可能性確實很大。」
「那王爺可願意出兵助世子成就一番偉業?」問完,舒悅凝稍作停頓,又道:「需知世子在朝廷中並沒有太大的功勛,若不趁著此時建立軍功,將來即便有傳位詔書,恐怕也難服眾!而王爺,身為世子的岳父有從龍之功,這親王之位指日可待!」
「本王說了,本王並不在乎親王之位!」顯王義正言辭到。
「那雲郡主呢?王爺在乎雲郡主嗎?王爺也知道郡主的個性,恐怕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若王爺一朝不在了,雲郡主難保不被人欺負!可若她成了皇后,加之又有世子護著,以後便是萬人之上,天下誰還能欺負得了她?」
顯王不說話了,眼珠子瞟向舒悅凝鼓鼓的肚子:「縱使做了皇后又如何?若將來的太子不是她的孩子,她晚年過得未必就順心如意!」
舒悅凝一僵,他是要……
顯王收回視線,看向她的眼睛,繼續道:「若監國大人真的心繫天下,就該讓本王在出兵之前放心,畢竟,監國大人腹中所懷的可能是寧遠的長子!若寧遠真的登基,他就是皇長子。有了這樣一個心腹大患,你說,本王的女兒又怎麼能快樂起來?」
舒悅凝假笑道:「這孩子,或許只是女兒!再說,立誰為太子,不是世子的一句話嗎?雲郡主與世子爺伉儷情深,世子爺又怎麼會立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為太子呢?」
「你說的有道理!可做父母的,所求不過是護兒女周全,但凡有個萬一,你叫本王如何安心?」
話到此,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了,舒悅凝沉默片刻,道:「那王爺想要我怎麼做?」
「很簡單,本王府上有一位大夫,醫術高明,若監國大人真有誠意,本王就命他準備一碗葯,監國大人只需當著本王的面喝下,本王便立刻發兵!」
「可我又怎麼相信王爺不會出爾反爾呢?」
「這個,你多慮了!黑騎軍本就是雲兒的嫁妝,當初本王與襄陽王為兩個孩子定親之時就有言在先,待雲兒嫁給寧遠,本王就將調動黑騎軍的令牌交給寧遠!這令牌,就在本王手裡,只要你喝下藥,本王即刻將令牌給寧遠,屆時,你就不怕本王反悔了!」
如此說來,桑寧遠假裝失憶娶雲郡主,是為了接管黑騎軍?真是好深的計謀!
思及此,一股股寒氣從腳底延伸到心裡,舒悅凝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怎麼,監國大人捨不得?」見舒悅凝半響不語,顯王又問到。
若只是假裝懷孕也就罷了,可她腹中現在真的有個孩子,一碗葯下去,就是一條小生命!她想解西疆之急,想拯救天下,可這些,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都遠遠沒有孩子重要!
但若是她立馬拒絕,大商該怎麼辦?還有,音訊全無的慕容子墨又該怎麼辦?
好一會,她聽到自己對顯王說道:「我若告訴王爺我其實一直只是假裝懷孕,王爺會不會相信呢?」
「哈哈哈……」顯王笑了起來:「監國大人是將本王當做三歲小孩子嗎?這樣的玩笑也能開出來?莫說皇宮裡面御醫如雲,單就是平日里侍候主子的丫鬟和太監們就個個機靈,你若只是假裝,如何能瞞天過海?算算日子,監國大人腹中的孩子已經有六個多月了吧?據本王所知,宮裡的主子懷孕,每月都會有御醫寫脈案,監國大人若沒有懷孕,這脈案御醫怎麼寫得了?」
「我不是開玩笑!」
「若郡主不是玩笑,那本王立刻傳大夫來為郡主把脈,若郡主果真沒有身孕,本王明日就把令牌交給寧遠,讓他帶兵出征!」
哎!壞就壞在,她確實有身孕,雖然這個孩子不是桑寧遠的!可她也萬萬不能讓大夫查,這樣的把柄,無論落到誰的手裡,她都難逃一死!
「怎麼?郡主不敢了?」
舒悅凝訕訕笑:「方才,我不過是玩笑而已,王爺切莫當真!」
「本王當然不會當真!本王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小輩笑鬧,只要監國大人有時間,隨時可以找本王說笑話!」
「……」
「玩笑也開過了,監國大人可否告知你的決定?」
「此事,還請王爺容我考慮考慮!」
顯王臉上依舊掛著和善的笑容,慈愛得像是自家的老人,可惜說出來的話卻殘忍無比:「監國大人可要快些考慮,畢竟,軍情緊急不等人呀!若鄴城破了,監國大人才想清楚,本王縱使有心發兵,怕也沒有用了!」
舒悅凝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離開涼亭、離開花園的,待她坐到暫居的房間里,想起顯王的笑容和所提的條件,她就忍不住打冷戰。
這個條件,她不能答應!
在她心裡,整個天下加起來,都沒有她的孩子重要。
一剎那,她想到了離開,天無絕人之路,離開這裡她總能想到其他辦法。
「主子?」
乍聽柳綠的聲音,舒悅凝嚇了一跳,抬首看向她,眼中尚有恐懼殘留。
「主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柳綠問到。
舒悅凝搖頭,她現下的煩惱,最不能告訴的就是柳綠了!她若知道,桑寧遠也勢必知道,依照他一貫蠻橫的性格,不等顯王下手,他就會結果了她腹中的孩子。
「主子臉色不好,可要我請大夫過來瞧瞧?」
「不,不用了,我只是沒有休息好而已,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主子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說著,柳綠退出房外。
待柳綠走遠,舒悅凝方才起身,匆匆忙忙往萬素素的卧房奔去。
眼下,唯一能夠幫她的,就是萬素素了。
可惜萬素素不在房中,她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還不見她的蹤影,而王府的晚宴,已經快要開始,她不得不離開。
參加晚宴的人不算很多,除了滇州的父母官,就只有幾個有名的貴族和名流。
顯王顯然不願意再提出兵一事,宴席上偶爾有人提起邊疆的話題,皆被他繞了過去。如此一來,眾人心知肚明,沒有誰再主動提起。
舒悅凝整頓飯食不下咽,一則是因為心事太重沒有胃口,二則是怕顯王命人在她的飯菜中悄悄下藥。一頓飯下來,她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喝,縱使吃東西,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束,帶著滿身的疲憊她回到住處,遠遠便見到萬素素等在門口。
「郡主,下午時你去我那裡找過我?」
舒悅凝看看左右,確定沒有人,方才拉著萬素素,小聲將顯王所提的條件講了一遍。
萬素素聽完,雙眉立刻蹙了起來。
舒悅凝見她的樣子,不由著急道:「素素,你可有什麼葯能讓我吃下去顯不出喜脈的?若有,你就將它給我!」
萬素素搖了搖頭:「我只聽說過吃下去能讓人產生假孕癥狀的葯,從不曾聽說有能夠讓喜脈不顯的葯!」
「這麼說,你幫不了我?」
「我只能幫你檢查你所用的飯菜和茶水,讓他們害不到你!」
聞言,舒悅凝的雙肩垮了下去:「那該怎麼辦?」
「這就只能看,在你心中到底是江山重要,還是上官仕和孩子重要了!若你覺得後者重要,我們就趁夜離開這裡,等回了京城再想辦法!若是、若是你覺得江山更重要一些……」說到此,萬素素的表情十分複雜,停頓半響,倏忽提高了聲音:「不,你不能做對不起上官仕的事情!你若不要孩子,他會傷心的!」
舒悅凝手背一疼,低頭望去,原來是萬素素掐住了她的手。
她忍著疼,將手抽出:「我沒有不要孩子!」
萬素素如夢初醒:「我……」
「算了,天晚了,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容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說著,柳綠徑直繞過萬素素進到房內,而萬素素髮了會呆,也悄然離去了。她們二人各懷心事,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在她們說話之時,柳綠蹲在她們不遠處的樹上,將她們所說的話全部給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