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口四
五鹿渾單臂往門上一搭,膺前一收,帶著點兒瞎貓撞死鼠的僥倖,混上大難不死劫後餘生的輕鬆,緩緩長舒,散盡了胸中一口悶氣。
穩穩心神,其又稍加振奮,搖眉嗤笑道:「殺容歡公子,不過宋樓一家之禍;滅鉅燕國主,實乃當今天下之憂!大害匪輕,銷磨樓主人需得三思而行,免得後日入土,愧對列祖列宗!」
此言方落,五鹿渾單掌先是攢拳,后則暗暗摸了幾根煙蘿針在手,吞口濃唾,鼻內一哼,「外人皆以為,廿四歲前,鉅燕老國主古雲渥駕鶴登西;現國主古遠寒得承大寶。命旅屯雲,登壇降火,實乃天地之功,皇命所歸。」
「然則,只怕這些年來,鉅燕現國主在這龍榻上,無時不刻不坐卧不寧,日里夜裡皆輾轉難安——其自心知,那英明一世口銜天憲的父王,卻是晚值喪亂,前後交鬨;妻子患,臣子叛,迍邅困躓,苦雨飄風,天之降罰,鬱鬱而終。」
五鹿渾稍頓,似是自覺好笑,兩腮一鼓,兩目一闔,頭項往門邊歪了歪,巧笑接道:「孰可料得,咱這吞了疾苦咽了災殃、打脫的牙齒和血吃的老國主,竟可瞞了一眾眼目,恭己臨群后,垂衣御八荒,隱賑流溢,脫殼陶然,躲在這處仙境享著清閑。」
李四友聞聽此言,面上神色仍是不動,目簾一卷,秋水微渾,「小老兒年歲漸長,更覺金馬之庭不若簾肆之間,雲台之上不及岩石之下吶。」
「江湖朝堂,在下皆是知之無多。只不過,尊駕所為,當真不懼毛遂墮井,毀卻現國主一身清名?」
五鹿渾淺吞下唇,兩目開張,小心試探道。
「清名?」
李四友身子朝後一靠,面頰微揚。
「長子不肖,奪位逼宮,小老兒幸得江湖舊友相助,九死一生,存得殘命,暫忘前塵,苟延至今。」
「想當年,可是紙灰飛蝴蝶,血淚染杜鵑;現下,逝者已矣,小老兒再不求那不肖子孫追悔前愆,抱憾終身,只願其能矜育蒼生,存撫天下,好教這鉅燕境內草萊安居,黎元樂業,便也不枉了小老兒一片苦心,更不算白白汩沒了他那十名手足女弟的大好性命!」
聽得此處,五鹿渾唇角一抿,心下卻是犯了嘀咕:無論如何,一場宮變后,古雲渥可是確確實實失了三子七女,這血脈之事,終歸玩笑不得。只不過,其若真如言下所述,那眼目前這些個亭台樓閣,暗裡乾坤,又當是何時起建,何日得成?
思及此處,五鹿渾眉關一蹙,眼風一飄,自往門外覷了一覷。
「尊駕年歲尚小,怕是不知,李四友同這銷磨樓,早在古遠寒身登九五之前,便已小有名聲。只不過,李四友終歸江湖過客,真名實姓,人皆不通。」
五鹿渾見李四友已然瞧穿其心內疑竇,面上不由得有些個訕訕之色。唇角一勾,躬身施揖:「小子無才,妄加懸度,此處先給前輩賠罪了。」
李四友見狀,廣袖一揮,口內連連念叨著「小老兒何嘗怪罪」,正自說著,又再起身,踱步回了桌前,自顧自斟了滿盞,一口飲盡,后則一攏披髮,沉聲自道:「想來,方才那些消息,尊駕皆得之於宋樓奶奶之口?」
五鹿渾聞聲微怔,心內盤算著到底該應個「是」還是「不是」。
思忖少時,也無長策,將心一橫,頰上一黯,頷首輕嘆,「自是宋樓奶奶快言快語。想其當日提及此事,端的是義憤填膺,捶胸頓足;呼當今鉅燕國主為賊子,指其先夫同楚老將軍古老王爺為亂魁,斥其魚肉國君,蒙蔽百姓,實當下至阿鼻地獄受苦,永不超生。」
李四友哼笑兩回,卻是未置可否,舉目往屋外一探,轉而又進了盞酒,咂摸咂摸口唇,探手將須上淋漓滴酒捋開了去。
「閣下既知小老兒來歷,怎好單掩了自家來處,偏將小老兒蒙在鼓裡?」
五鹿渾頰上一紅,眨眉三番,擺手應道:「在下早言,我不過江湖小兒,姓祝名掩;至於師父之名,師門之號,在下實是羞於啟口,免得言行辱沒門庭。」
「你既這般微不足道,小老兒是不是該疑一疑你裹挾天子、慴服宋樓之辭?」
五鹿渾一聽,兩指又將那煙蘿針緊了緊,然則麵皮頸肉卻是一松,口齒大開,四靨齊現。
「常言道,疑心起,暗鬼生。銷磨樓主盡可不信在下之言,到時暗鬼一出,勾得了在下的魂,怕也奪得了鉅燕國主的命。」
「我一無名之輩,無從顧命,本就是捱得一時算一時;若是此迴避無可避,非得就死,且與一國之主同赴陰司便了。如此福澤,求之難得,誠為榮幸,倒是在下祖墳冒了青煙了。」
李四友聞聲,膺內實在憋悶,喉頭隆隆作響,呼的一聲,側頰自往一邊啐了口濃痰,后則自行努了努嘴,將頰肉翻卷個兩回,探手再捉了塊黃雀酢,吃吃笑道:「本為杯盤之地,何作干戈之場?」
五鹿渾見狀,心下稍見得意,齒牙一併,候個半刻,眉頭一挑,又再言道:「前輩心憂親子,掛懷社稷,在下感同身受。此一回,祝某實是鼠鑽幸穴、狐假權門,這方籍著宋樓奶奶一臂之助,來得此處同前輩相會。旁的細枝末節,在下也是知之無多,只可告知前輩,有人拿了宋樓容歡公子,又於鉅燕宮內設了埋伏,在下想著,其本意並非那二人性命,出此下策,權不過為著前輩的一個答案罷了。」
李四友眉頭緊攢,面現不耐,納了口長氣,切齒嘆道:「爾等欲探的,便是你方才提及的那甚勞什子女人?」
「廿二歲前,可曾有一女子阽危無策,泥足深陷你銷磨樓內?」
李四友下頜一探,揚眉瞿然,冷冷哼笑兩回,抬聲便斥。
「尊駕將小老兒當了何人?又將銷磨樓作了何處?」
「難不成,古雲渥變成李四友,便自一國之君化了無賴潑皮,極盡欺男霸女之能事?」
不待五鹿渾反應,李四友喉內呼呼風起,側頰急咳,抬掌撫著前膺順了順氣,自感余怒難銷,抬聲再道:「銷磨樓確是出了朝堂,入了江湖,然則無論何時何處,其也終歸是我古氏一族的門楣,容不得爾等口裡心裡那檔子混賬事!」
五鹿渾被李四友這般劈頭蓋臉一通責斥,面上稍見訕訕,抬掌往頭上摩了又摩,沉聲自道:「前輩若不心虛,方才我將提及此事,你怎登時改色更容,急要辣手取我性命?」
李四友聽得此話,闔目輕笑出聲,待得半刻,笑意乍止,反化哀聲。
「殺心雖起,皆因私慾,同你說的甚落難女子有何相干?」
稍頓,李四友連連嗟嘆,搖眉苦笑,開目自道:「你一言及宋樓奶奶將你引至此地,我便料定爾等必是拿住了她的短處。櫻……櫻兒這輩子,除了她那寶貝孫兒,還有何事能屈其志?」
「現在回想,小老兒方才著實是三分麵粉七分水——滿滿當當十分糊塗!靜思從頭,怎不后怕——若是方才當真取你性命,帶累了容歡,怕櫻兒屆時亦不苟活,非得立時隨了去不成。」
「前輩這是……」
五鹿渾抿了抿唇,頗是有些不自在。
「小老兒原想著,再不將皇權高位放於心上——先太后既要那不肖子沖齡踐祚,其好垂簾當國,那便由了他們,只要其遵奉鴻緒,勤心庶政,小老兒便也不再多加苛責;至於那日依令逼宮之三人,其雖有罪,小老兒卻不忍害其性命,因其或為賢臣勛戚,或為公卿貴胤,多年來同小老兒言辭相投,惺惺相惜。其雖不義,我難不仁,故於那時極怒之下,便只令人將其削作人棍,天定死生。」
「事後不久,容歡祖父離世,小老兒心想,我既離了朝堂,無牽無系,櫻兒亦已對容家仁至義盡,單鵠寡鳧,孤影一雙,如此,我等怎就不可衝破藩籬,不理世俗,相攜團圓月下,並肩相思樹底?」
李四友稍頓,捧了酒盅就口濡濡燥吻,后則抿了抿唇,其笑且怨,「惜得,櫻兒為人,實在刻板,忠孝節義之事,其倒比男兒家更上得心去。念其先夫所行苟且,櫻兒深感愧對,雖未明言,卻是同我漸行漸遠,直至多載未曾再見……」
聽得此處,五鹿渾心下已是一動,目瞼一低,想著秦櫻名為宋樓女主,暗為異教爪牙,此人此行,哪裡同忠孝節義沾得邊去。
此一時,李四友瞧也不瞧五鹿渾,眉梁一壓,啟唇再道:「小老兒本就不是強人所難之輩。若我真肯硬下心腸,既不念我同容歡祖父情同手足之義,亦不管我同櫻兒可否於累葉史官筆下超生,單單隨心縱意,便於情愫初生之時,直將櫻兒強搶入宮,納入后廷,通姻好,誕子嗣,又哪裡會有現下這一生錯失、兩相唏噓?」
「真要如此,現如今又豈會有甚的宋樓公子?怕是鉅燕朝堂,也非如今此番光景。」
五鹿渾肩頭一抖,縮手往頸上輕輕一觸,思及方才瀕死情態,仍感觳觫,撇嘴於心下暗道:若我當真因著你等男歡女愛的糟爛事丟了性命,怎不冤枉?
正生著悶氣,又聞李四友嘆道:「小老兒這些心思,現在瞧來,終歸錯付。我將她擺在心窩窩裡,她將我丟在腳邊邊上。」
一頓,李四友仰面朝天,鼻翅一顫,亦笑亦嗔。
「你且瞧瞧,她宋樓奶奶,生恐小老兒殺心暗起,斷了宋樓唯一血脈,這便將小老兒同鉅燕皇族干連一併抖摟出來,以為自保……於其心中,最重莫過容氏子孫……連小老兒那身份之密,亦能輕易白於外人。」
話畢,李四友聲兒裡帶了點哭腔。
「愛欲尚可逆佛亂僧,遑論我這凡夫肉身?太上靡散,浮屠銷沮,哪裡需勞動那六識八苦,只單單一條求之不得,已然將小老兒抽筋拆骨,生不如死……」
五鹿渾聞聲,不由苦嘆連連,心內頗生了感慨。如今,也終是想明白方才所見之字為誰書,所經之殿為誰度。
想其堂堂鉅燕舊主,為著宋樓奶奶,竟可舍卻至尊之位,於這暗處靜候多年,秦晉之想,空誤白頭。倒也不知,這男女情愛之事,拋掉抽添之法、人道之樂,還有甚旁的歡愉可期?
即便滄海巫山,可到頭來終不過落花流水;李四友這般執著,究竟是因著情比金堅痴心一片,抑或不過愛而未得難遂初衷?
一旁李四友見五鹿渾半晌不語,這便抬瞼遞個眼風,也不掩面上蕭條神氣,緩聲哀道:「罷了罷了,爾等既已往小老兒身上招呼了絕戶計,小老兒哪裡還能推搪得過?只是尊駕所詢之事,小老兒著實無甚憶記,總不好添油加醬,敷衍了尊駕,也敗壞了我銷磨樓名聲去。」
「前輩當真想不起?廿二歲前那女子,可是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李四友聽得這話,反是笑了,支肘撐腮,神思已遠。
「縱其再美,豈會勝得過櫻兒去?」
五鹿渾聞聲,兩目再闔,探掌往膺前虛虛一按,好教怒氣稍順了順。
「如此說來,你銷磨樓便從未作過牙儈,行過甚販賣女子的勾當?」
李四友一聽,更見氣定神閑:「小老兒的銷磨樓,多有珍寶,常見奇貨,皆是一眾友人自願展玩,若欲轉手他人,或贈或賣,皆由個人。小老兒雖出了皇城,也還未落得脫粟布被的凄涼田地,何需為了幾塊金銀,圖謀鑽營?」
「尊駕若是篤定廿年前有女子失落此地,怎不想想那女子可會是入了奴籍,這方為人轉賣?真若良家女眷,小老兒斷無助紂為虐之理!」
五鹿渾聞聲一顫,聽來聽去,總感李四友言辭含沙射影,心下一激,怒炎於火。
「莫道那些個沒根沒據的風涼說話!落難女子,冰清玉潔,身家本是青白的很!」
「照你這般說法,不在江湖行走的尋常女子,怎能進得到我銷磨樓來?」
李四友稍頓,緊瞼留盼,暗暗端詳五鹿渾面上神色。
「尊駕所問之事,小老兒是當真未曾上心也未曾知會,你若獨獨同我廝纏,只怕待到小老兒黃沙沒頂,也難給出個合稱的答覆。只不過,若說人當真失落於銷磨樓,只怕尊駕需得摸索摸索本末源流,思量思量來去因果——旁的不言,你道是何人將好人家的小姐拐帶了來,又是何人恃強忤意硬買了去?買賣資銀到底入了何人口袋?而你口中那玉人一般的良家小姐,若非自願,又怎會於樓內不聲不響為人變賣出笏,卻不曾呼叫啼哭引來我等搭救?」
五鹿渾聞聲,如坐針氈,面上一陣青白,掩也難掩。
李四友見狀,面上一同浮出些許戚戚之色,也不多言,起身自往屋外,將五鹿渾一人獨留下來。
候個約莫半柱香辰光,李四友終是迴轉,掌內拎著大大小小几個布袋,踱步往五鹿渾身前一定,口唇一開,卻再也不提那落難女子半句。
「這袋乃是豬膚蝦腐,此處則是糖蹄鹹肉,同些個東風薺火卷絲,梅花腸紅甜姜……你且代我……送了上去……」
「小老兒我……每每對著櫻兒,總是拙嘴笨腮……東西,你且捎去,話……我還是藏在心裡……」
「前輩您這是……」
「先年死別,后歲生離,漫天神佛早將小老兒□□的不敢埋怨,任由擺布。人道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李四友口唇一抿,轉悲作喜,「小老兒這把年歲了,實在需得活得呆點,看得開點,才好留住一些念想,讓往後同死地相接的日子聽起來不甚可怖才好。」
五鹿渾心有戚戚,著實無言,然則低眉瞧見身前這大包小袋,唇角一耷,又想著百般推拒,恰於此時,正聽得李四友低聲再道:「小老兒瞧著尊駕面相,實非凡人。且同宋樓清了個中瓜葛,待離此地,你這毛髮之疾,可期不藥而癒。」
五鹿渾一聽,已顯錯愕,未有反應,冷不防只見青影一動,還未來得及縮頸藏頭,低眉細觀,見自己早被安置停妥:左右掌上各拴了兩個布袋,兩肩分別擔了一個,就連脖頸上,也為其掛了一隻。
「若無別事,我便教個木人引你往出口,想來,那盲眼老奴早當在那兒候著了。」
五鹿渾稍一抿唇,目珠淺轉,不經意隨口詢道:「倒不知前輩這銷磨樓,究竟出口幾何?」
李四友想也不想,毫不遮攔,「統共不過兩個——一則專通宋樓後園,一則,便是小老兒平日間大半衣食所需之來處。」
「前輩自行外出採買?」
「十幾年前便同賣家有約,每隔一定時日,其當自往來送。」
「如此這般,前輩倒不懼外人查此洞天?」
李四友聞聲,捻須巧笑,目簾一低,緩聲應道:「那處出口甚為隱秘,肉眼難查;再者說,小老兒不過教其送至附近,待夜深無人之時,再往取來便是。」
「前輩不懼店家將個中玄妙漏於人知不成?」
「尊駕便沒聽說過那句『悶聲發大財』么?」
李四友下頜一揚,挑眉再笑,「更何況,有命積財,還得有命開銷才好。」
五鹿渾聞聲,便也不再多話,心下暗覺李四友陰晴難定,實在琢磨不透——明明前頭還要辣手取了自己性命,眼下卻又知無不言推心置腹起來,倒不知是否因著二人已然將話說開之由。
思忖少時,也只得肩扛手提著大包小袋,再朝李四友施揖一拜,正待放腳隨那木人而去,卻又陡地一頓,返身詢道:「前輩莫不是忘了將些書作墨寶教在下一併帶走?」
李四友一拍腦門,立時附和:「是了,是了,你且少待。」
「萬望多贈幾幅,在下屆時也好腆顏同宋樓奶奶咸沐洪施,留上一件光宗耀祖。」
約莫半柱香后。
五鹿渾將一眾吃食背在身後,騰出兩手秉燭摸索,橫三豎四,七顛八倒,終是順著一曲折石洞行至一扇石門前。
探尋半刻,也沒瞧著門邊有甚機關可啟,正自納悶之際,只聽得前頭一陣沙沙響動,猛不丁嗤的一聲,石門自往左右兩分,眼目前陡然打進一道白光,直教五鹿渾闔目掩面,候個盞茶功夫方再開眼。
初一定睛,便見況行恭一張冷臉端端正正橫在跟前。
五鹿渾身子打個寒顫,噘嘴暗自心道:瞧多了李四友的標緻齊整,現下陡見況行恭這幅尊容,簡直如同方自金剛腳底下拖曳出來一般,著實壞人胃口。
正自思量,已聽得況行恭冷聲哼道:「你這小子,倒算命硬。」
言罷,臉一掉,扭身便走。
五鹿渾見狀,急急追在其後,面上也無好顏色,且懣且怒,只想著將況行恭當豿糞一般用沓草紙捏出去求個眼目清靜;無聲又再行了半刻,二人一前一後挑開洞口垂藤,五鹿渾吐納三五回,平一平怒火,算是感恩佛陀相佑,令自己從那幽密之地全身而退。
磨蹭少時,方才側目,見這一處,正是宋樓後園,敞豁非常;挑眉回身,見假山嶙峋,上植古藤,蟠根虯枝,狀如華蓋,正將假山內里乾坤密密實實遮藏起來。
五鹿渾口內嘖嘖兩聲,正待感慨,卻見況行恭往不遠處低聲喚道:「只此小子一人,你莫顧忌,現身便是。」
話音方落,便見秦櫻自一旁角門露出頭來,一曳裙裾,娉婷裊娜,倒是又重梳洗打扮過了。
「老拙早言,念在宋樓薄面,你這兒郎總歸能全須全尾歸返。」
五鹿渾聞此自鳴得意之辭,再見秦櫻面上些許失落、些許希冀、又故作倨傲之色,心下實在憋悶不過,忍不得暗自腹誹道:你既橫掃風月,何需拿喬作態,將丈夫傾慕貶得不直一錢?既已明白拿人作壽頭,又何必於我跟前顯揚本事能為?
正自思量著,五鹿渾徐徐卸了肩背所載,一面輕道「此乃銷磨樓主所贈」,一面探手直往膺前,小心翼翼取了三五畫軸出來。
之後鼻內一哼,壓抑多時,終是於當下忍不住懊惱起來;一嘆此回銷磨樓之行鎩羽暴鱗,全無所獲,加之見那秦況二人面上情態,轉思李四友一腔丹衷一掛痴腸,不由得銳氣盡失,肝火大動,正籍著眼下這由頭一吐余怒。
「奶奶好本領好威風。」
五鹿渾脖頸一揚,喉間淤青若隱若現,吞口涼唾,冷聲譏道:「西風白髮,明日黃花。奶奶需知天助自助,在下此回僥倖脫身,憑的不是宋樓名頭,仗的絕非舊識恩義。」
稍頓,五鹿渾將一副畫軸一抻,眉插入鬢,吃吃哼笑:「全吾身者,不過一『心』字爾。」
話音方落,兩指一併,更往身側一點;只見紙上所書「蟻在元無夢,水競不流心」,其那心字,四點錯筆,竟同金樽寶字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