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你要理解你師父」

五十七、「你要理解你師父」

小骨哭得無聲,淚水安靜,彷彿創世之初就在下雨,一直沒有停過,沒有人知道停的時候是何種景象。

白子畫心中痛得也安靜。他心痛,卻不那樣擔心。小骨的哭聲中沒有怨恨。她只是為過去那些無可挽回而悲傷,但沒有不接受,也沒有要找人償還。

這一處應是有什麼觸動了小骨的傷懷,而且是和神器有關的人。是以幽若也能感到,卻不能找到。

他幾乎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我們暫時離開罷。」他抱著小骨,直到小骨不再哭泣。輕輕拭去她的淚水,不得不用法術為她烘乾衣襟。淚水濕了他整隻衣袖,他只任風吹,感到一陣醒人的寒涼。

「師父你沒事?」剛找到一處客棧安坐下來,幽若第一個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傷心,好傷心……」小骨喘息亦微弱,語不成聲。

白子畫一直抱著小骨,小骨說完這幾句話,終於倒在他懷中,合上了眼睛。

「幽若,沒事的。」他輕聲對幽若道,不想再驚醒了小骨。

「我師父……」幽若正要爭辯,就見白子畫示意「安靜」,她才小聲接完後面的話,「我師父哭成這樣,真的沒事?」

白子畫只是點頭。若有事,我早不能安坐了。

小骨許久后才醒。

「我睡了多久?我起來練功!」小骨空有驚訝的意思,氣息虛弱,表達不了驚訝的語氣。

他將手輕輕放在小骨肩上,不用按住,小骨沒有力氣起來:「小骨,你安心歇著。」

「師父……為何會……」小骨眼中費力地聚集起擔憂的神色。

「小骨,是一些和你記憶相關的。不用擔憂,都會恢復的。」

他知道會恢復。但他和小骨一樣哀傷,小骨的記憶中有那樣多的哀傷……

「我的記憶……這樣悲傷的……」有一滴淚水輕輕淌出,她一動也不能動。

白子畫說不出話,只能陪他坐著,陪著她悲傷。

「師父,我想回雲山。」好半晌,只有小骨說了這句話。

幽若似不願走,但還是走了。他其實想小骨歇幾天再走,但小骨很想回去,也就只有抱在懷裡,擋下御劍時無處不在的風。

小骨,師父一直在,即便……你若不願和師父共享歡樂,師父總可以一直陪伴你的痛楚。師父抱著你,你不要怕,也不要難過……

回到雲山,小骨也是躺著,幾番和師父說想練劍。可是她沒有力氣。

「小骨,不要急的,這陣子過去就好。」

「幾時能過去!」

「師父也不知幾時,但會過去的。你安心休養。師父給你講故事好么?」

「我不要!」

是了,你還在生師父的氣……但你還念著修行。功課也是師父所授,你是還有一些念著師父的罷?

陪小骨坐著,說話她不願意聽,講故事她也不要,但是她心中既然想著練劍,就給她念念書罷。便從《七絕譜》里揀些有趣的念給她聽。

小骨想也沒想過要反對,聽得很是認真。

「師父……」

「小骨?」慌忙停下來。你是想和師父說話了?你是不生師父的氣了?

「師父,近日練的幾份心法,師父再給我念一念,我溫習一下?」

小骨,你是這樣放不下修行。他幾分欣喜,幾分心痛,還是順著小骨的意思,盡數給她念了一遍。

「師父,你要新授的,也念給我聽好么?」

小骨,你……師父都怕,你若走了,也就沒有什麼新授……

「小骨……」他恍然道,「有心修行是好事。但你現在以休養為主,溫故尚可,若要修習新法,會有些疲憊的。」

「你是不是……以後不想教我了啊……」小骨急火攻心,依舊有氣無力,臉上泛出潮紅。

「小骨,師父想,很想……」握住她的手,用仙力幫她順著氣息,卻分明感到自己氣息也亂了,「所以來日方長。」

「你是……不擔心我會走,可是我擔心……」是質問,是埋怨,聽不出語氣,但他都懂。

「小骨,師父很擔心……」他不由得手上握緊了。不知能說什麼,就說心裡的話。「在雲山的日日夜夜,醒來夢裡,師父最怕的就是你要離開……」

不確信的那個人,應當是我啊!

「是么?那你還……」小骨的指尖彷彿有心的跳動,不知是誰的心,她依舊沒有力氣。

「師父不是不想留下你,是怕你不想留下……」

如果師父確信,何須害怕?如果師父不確信,強留你又能如何?

「那你不要讓我……」小骨這幾個字,說得快了些許,她是很用力了……

「小骨,你是師父的徒兒,師父了解你,你若想做什麼,誰人也阻攔不了。師父是很想留你,但……待你想起,你若要留,你一定會留的;你若要走,你……」他說不下去了。心中的聲音卻震響:小骨不要走!

「我不要走。」小骨咬死了這幾個字,累得閉上了眼睛,眼中卻滲出了淚水。

他慌忙去擦拭,那一點濕潤,化開整片心田,他只想放聲大哭。

「小骨,師父相信你,你不會離開師父!」

謝謝你,小骨。不管是你到時要留下,還是你現在說你會留下。

師父是應當相信你!可是師父信心不足……師父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對你做的一切。

「師父,你和我說,小骨不要走!」小骨眼睛都睜不開,卻努力在說話。

「小骨不要走!」他沒有停歇片刻。口中乾澀了,眼裡卻潮濕。

「小骨不許走!」小骨一直周身乏力,但這一刻她卻是竭盡全力。

「小骨不許走!」在小骨聲嘶力竭之前,他讓小骨聽到了。他隨即催動仙力,讓小骨入了眠。

我不應該和你說「不許」……但是,我又說了。

看著她終於安靜的面容,還存留著苦鬥的痕迹。小骨還是那個小骨,固執不改,堅韌不拔。可你總少了幾分自信,總要添上師父的強制。

師父又錯了一次。師父想減少你的恐懼,不想讓你帶著恐懼昏睡過去……

「尊上,求你,幫我救一個人!」

幽若喊聲后是叩門聲,還帶著哭聲,但畢竟注意著要輕聲。其實,小骨此刻睡得很實,倒不必擔心。

「進來罷。」

幽若負著一個一臉稚氣的小和尚進來,扶他靠在窗旁的座椅上。

「尊上,我不放心,又去找尋。荒山中見這小和尚被狼群圍困,就去相救。他倒好,不住地勸我不要殺生,弄得我束手束腳。情急之下,我用勾欄玉催動仙力。狼群是震暈了,他也醒不過來了。真是奇了,我用勾欄玉救他,都不見效……」

他一邊聽幽若說,一邊看向那小和尚眉目之間,更是緊張地看到小骨淚水又淌下,心中已瞭然大半。

「幽若,你將勾欄玉收好,神器對他沒有助益,反有傷害。」他又看了一眼小骨,叮囑道,「照顧好小骨。」

扶起小和尚,察看起他的傷勢。並無受傷,只是氣息、血脈都被打亂了,甚是兇險,需是為他調理一個周天。

「尊上,嚴重么?」幽若急著走上一步。

他只是搖頭:「我帶回卧寢療治,不要打擾。照顧好小骨。東方彧卿來配藥時,不要攔他。」

這番調理很是耗時,但並不耗力。他得以時時觀微小骨。

早上喝葯的時候,小骨醒了過來。

「師父呢?」小骨你第一眼就找師父,第一句話就問師父!

幽若將始末說了一遍,小骨聽得仔細,感嘆連連:「這個人一定是特別好,這個時候還怕傷著生靈。」

「他有點傻啊……但是,我也覺得特別好!」

兩人都神彩濃重,幽若迷醉,小骨哀傷。幽若不覺小骨的哀傷,白子畫懂得。

東方彧卿送葯來,幽若的手一直按在劍柄上。你是真的覺得東方彧卿這樣危險么?

這人是危險。

「師父你去哪裡啊?」幽若急忙扶住抬腳的小骨。小骨腳下也不穩,卻還急著功課?

「我去書房……」小骨提著一口氣說完,如何還邁得動步子。

「師父,你就歇著……」幽若用了力,直將小骨抱回榻上。

「我想去看書……」小骨口中說著,也只能「想」而已了。

他要快些回到小骨身邊來!幽若能安下小骨的心么?

「骨頭,你要理解你師父……」東方彧卿推開房門時放入一陣風聲,他和著風聲說話,言語模糊,又字字聽得清晰。

白子畫心中一緊,幽若的劍已然出鞘:「不要和我師父說話!走!」

東方彧卿卻視若不見,侃侃而談。

「你師父讓你歇息,這也是一種修行。你認為現在不能修行,就是虛度。其實你現在也在修行,什麼也不能做,但不可以亂想,修的是心念,修的是從容之道。不是只有讀書、練劍才是修行。」

東方彧卿從開口到說完,幽若執劍耳畔,紋絲不動。

這番話說得是對。但為何不是他這個做師父的說出來的?小骨是不是聽多了師父的教誨,東方彧卿來說就能多聽進幾分?

小骨垂下眼,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但沒有急著下榻了。

「你別以為你一句句說我師祖的好,就是真的為我師祖好?不過是我師父聽不了別樣的話,你藉機贏得我師父好感罷了。」幽若一番義正詞嚴,將劍直逼到東方彧卿心口。

東方彧卿依舊是看也不看,背對著幽若道,語調頗為隨意:「或許罷!她是聽不了別樣的話。所以我無論出於什麼用心,都不會說尊上一句不好。你可以放心了么?」他說完便走了。

小骨,師父還是……希望你少和他說話。不過,這是你自己的事,師父不能干擾的……

還有幾個時辰,小骨你就好好待在卧寢,等師父回來,好么?師父給你做好吃的,師父給你講故事,師父……

「師父,」小骨?不,是幽若在喚「師父」……「你真的要出去么?你行不……」

「你看我不是走得很穩?」

穩,說不上罷……但你耐不住無事,你要出去走走,也好。

小骨,你這是要去哪裡?你去院子里,也不多加件衣裳!

「師父,你披上。」幽若跑了出來,雙手展開的那件外袍飄到了一旁。

幽若此刻不粗心,甚好!

小骨深吸一口氣,壓低身位。繼而白子畫失笑,小骨竟是練起最基本的步伐來,從院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又走回來。腳下輕顫,每一步卻極其認真。

幽若寸步不離地跟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最後也跟著一起練。兩人在院子按同樣的路線、用同樣的步伐走了小半個時辰。

小骨又開始練基本的掌法,同樣的步伐,配合著左手出掌,繼而右手,繼而又是左手。白子畫看得饒有興味,小骨能不覺得無聊,還練得如此認真,正是那個最純粹最紮實的小骨!

又過去大半個時辰,聽到長劍破空之聲。小骨這一劍,式穩而靈動。她剛才練那麼久,就為了習慣身上的虛乏,於是能不為所控。

這種看似耗時的修行,實有助益。但是,你是受東方彧卿的啟發么?

東方彧卿似是專等這一刻,推門而出,度著書生方步,從袖中擊掌,賞玩詩畫般讚歎道:「甚好,甚好!」

幽若剛出鞘的鋒芒,即刻一轉,刺向了東方彧卿。他輕巧避開,氣息全然不亂地續道:「更有佳境!你要在心中描繪一幅圖景,你是如何運劍自如,行雲流水。你勾描出這樣的畫面,畫面自會帶動你。世上事皆如此,有成竹在胸,不僅是確信其力,本是修行法門。完整的構想固有整合之力,你在其中就能漸入佳境。」

「你就想罷,還好意思說成什麼法門?你就只能想想!你以為師父會對你青眼有加?做夢!」幽若沒好氣地聽東方彧卿說完,沒好氣地揮著手趕他走。

「幽若,其實他說得對。我心裡昏暗的想法太多,是應該……」小骨偏著頭思索著,疑難和領悟,減慢了她的言語。

「其實你已經明白了,一些受傷受苦讓你脆弱。明白就好了,不必多想。總是揭傷口,傷口只會越來越深。你就靜靜等它癒合了,這些日子的沉潛也會厚積薄發。」

東方彧卿一有機會就要說許多。小骨眼中有驚訝,驚訝散去了些許迷霧。

「你定會有諸多不安,別想著非是安寧不可,那才是自尋煩惱、永無安寧。在不安中修行和遊樂,才是!」

白子畫刻意讓氣息平順。為何他不能在小骨身邊?他只是遠了這幾步……

「師父也說,要接受此刻……你們說的是一個意思!」小骨凝視著散去的迷霧,眼中的深濃終於升華成歡悅輕盈。

小骨會因為符合師父的道理而欣喜心安!

小骨不能離了師父的認可,這不是好事。但她畢竟還小,師父的認可終要促成她對自己的認可!

但是小骨也是很在意師父這個人,也不排斥其他人。不排斥的同時又總是念著師父。這實在是好事!對師父是好事。

「自然,世間道理殊途同歸。」東方彧卿答得無動於衷。

「不,你和我師父才不一樣。你不能取代我師父!」小骨恍然大悟,臉上一副幽若的神色,只差沒有劍鋒相向。

白子畫一驚之下,不由得笑了起來。笑意中,不由得流出淚水。

「當然不能,我走啦。」

東方彧卿依舊風雅,小骨喊聲中的憤怒卻突然架空,徒留茫然。

或許,小骨需要給此人一個正常的位置。小骨越是迴避他、排斥他,越是不能對這世上和心中的一些聲音安然處之。畢竟,東方彧卿在她的生命中,發出過聲音。

小骨,師父能做的,就是不干擾。

「幽若,你為何不喜歡這個人?」小骨果然在糾纏這個問題。

「他……」幽若吞吞吐吐一番,立刻急了,「他也待你好,但就是歪門邪道,不像尊上!」

「你是如何區分正邪?」小骨認真地問,認真地自問。

「正……正就得老老實實修鍊。你看他那一身術法,奇奇怪怪的!而且兩世都是,平日陪在你身邊的是尊上,付出最多的是尊上;可一到關鍵時候,他就出現了!」幽若憤怒又起。

「那這恢復記憶的葯,是不是也是歪門邪道?我應該慢慢等著恢復……」小骨小聲道,眼中的慌亂想去攀住一些僥倖。

小骨,你不要這樣想。師父不介意和他合作,只要你快些恢復!

但是……是你真的還沒有預備好?你不想很快記起來?

師父也沒有預備好……

「有什麼法子也可以用啦。是器非道,所以他就只能這個時候出來晃一下!」幽若想了片刻,對答如流。最後一句話又將利刃對準了東方彧卿,凌厲颯爽。

幽若其實靈活,卻會認定白子畫正、東方彧卿邪。你這是憑你喜好么?

「你是不是對他有偏見啊?」小骨有些擔憂地問。

小骨終究是開始注意東方彧卿,害怕沒能公正相待……

「什麼偏見啊?我就是對他有看法!還是我師祖最好了,比他好多了!」幽若下了這個結論,臉上所有不愉快一掃而空。

小骨,你要也這樣說就好了……

「那當然,我師父最好了,不用和任何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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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緣修道半緣君(《花千骨》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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