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不想用功的時候

六十、不想用功的時候

淚水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淹沒了她的言語。她埋入師父懷中。

她是鼓起最大的勇氣,說出這些話,——首先是和自己說出來,告訴自己,她是可以散發自己的光亮的,她是值得師父的愛護的。

她往常不敢說。那個她不夠喜歡的自己,常常懷著敵意,發出詆毀的聲音。為了不聽到那個聲音,她也就不去和那個自己說話。她寧願只聽師父說話。卻因為和那個自己失於溝通,她總不能相信師父的話。

如今,你說出來了,對自己說,也對師父說。

說出來后,你有些害怕了。不要怕,師父抱著你。

「小骨,你當然可以。你有那樣美好的天性,你只需勇敢做你自己!而師父,能陪伴你的生命,陪伴你的修行,能夠在你懷疑的時候點亮你,讓你發現你自身的光亮,這是師父最大的幸福!」

小骨更緊地抱住了她。他懷中的太陽,比天邊那一個,更近,更暖。

「但是師父,你還沒有和我解釋,為何小骨今天不肯用功,就不是過錯了?」

許久后,他們都暖和了,在日光中暖和了,也在相擁中暖和了。小骨抬起頭來,執拗地看著他說。

小骨要一個解釋,定是認真的解釋,不能輕易解釋。

「小骨,修行順其自然。何為自然?日月交替,日月有蝕,自然有生有息,自然也並非十全十美。你也有不想用功的時候,你需要歇息,且安心歇息。師父也並非完美,師父也會犯錯,要接納這個事實。」

這也是師父想和你說的,你正好問起。你並不會放過你生命重要的問題,你不會糊弄你自己。

「師父,這樣也有道理……但是師父,為何我又覺得修行就是應當盡善盡美、不容瑕疵的?」

小骨偏著頭思索著,扯著髮絲。他輕輕將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小骨,還是你不夠確信你自身的美好,總想用十全十美來增強你的力量。但是你的力量,來源於你自身,當你接納自己時,這力量自然會壯大。力量並不來自於十全十美的虛妄之念。十全十美,這世上無人能及。」

他溫和地說著,看到小骨釋然的臉上又有些許不甘。

「師父,那持守和完善,難道也不需要了么?」

「當然需要。這是你生命自然的方向,當你足夠接納你自己時,你自然會走向更好的方向。你不需要將盡善盡美的念頭強加給自己,你本在向善,正果終成。你也不必害怕一時的軟弱和過錯,你自然向善的生命,可以容納這些軟弱和過錯,這些軟弱和過錯不會損毀你的美好。」

也不會損毀,師父對你的看重和愛護。

他看著小骨點頭,小骨臉上的笑容釋放了,懼怕也釋放了。

「師父,我是不放心,不確信。我害怕……」

「小骨,你會越來越確信。師父此刻也能給你一種確信。你可以犯錯,你也可以有一天不想用功。但師父總是這般看重你,愛護你,你是師父最好的徒兒……」

師父的確信,也能給你一些確信。你聽到師父說喜歡,你也勇敢地告訴你自己,你是喜歡師父善待你,你是相信你的美好值得這善待。你不需要消失在師父的光明和嚴厲,你自有光亮,你能溫和又堅定地善待自己的生命。

他還沒有說完,卻被小骨笑著打斷了。

「師父,你只有一個徒兒,自然最好是我,最不好也是我了!」

「小骨說得對,這世上就只有一個小骨。你是獨一無二的,天地間再無第二個小骨。你對師父,也是無可替代的!」

你的隨心嬉戲,不正是最從心又最認真的回答么!

「那也就是有一天,若是天天……我若是就想天天玩耍,如果這就是我的自然呢?」小骨偏著頭說,手中玩著頭髮,卻沒有扯頭髮了。

「你想天天如此么?」他笑了。

你想嘗試另一個極端,從天天用功到天天遊玩。剛來雲山時,你承受不起;現在,你何妨就順著心意試一試?

「我想啊!」小骨想也沒想就說了出來。

你也是想試試自己對修行的態度,試試師父對你的態度。可以的。他點頭。

「那師父也不要責我!」

他又點頭。有幾分無奈,但畢竟笑了。

小骨還是有些反覆。時不時還是會以苦為樂,拿師父的嚴厲來說笑,將強制當作牽絆……

今次你且盡情遊戲,讓師父看看你無拘無束的樣子。師父會告訴你師父的認可,也幫助你找到你自己的認可。

恍然間,他懷中的小鳥飛了出去,輕輕落地。

「師父,你快下來,你教我如何玩耍!」

她的躍動,讓他心中活水深涌,困擾也蕩漾著歡喜。

修行要教,玩耍如何也要教啊?師父陪你,但真還教不了你。

「小骨,你想做什麼,師父都陪著你。」

師父本來也只應該陪伴你,並不是總要教導你。

「我不要!師父想一個!」

小骨賭氣賭得盡興,激起他的興緻。你這不是想玩耍,你是想捉弄師父啊。師父總是看著你玩耍,若能和你一起,師父也很開心!

「師父不知道。」可是師父不會玩,只有等小骨說如何。

「你是師父,你如何能不知道!」

「師父不知道。」

他舒心笑了。師父為何要什麼都知道?師父也可以有不知道的。你也可以有。不必盡善盡美。

小骨還是方才的神色,在院中走來走去,思索一件很緊要的正事。

「師父,我要在這院子里造一片海!」

小骨看向和海一樣無邊的蔚藍天際,眼中看盡世間。他在她眼中看盡,世間一切美好。

海?他望著遙遠的記憶。滲滿苦澀的記憶,真有一日能提煉成美好?

「師父,用染料可不行。海水看起來是藍色的;掬水在手,卻是無色的!」

小骨的遊戲格外認真。他只能在那片水中撒下許多湛藍的小石子,為此他用藍色的染料煉化了小半個時辰,直至這染料絲毫不會浸入清澈的水中。小骨目不轉睛地看著,眼中的瑩彩一刻也不曾消逝。

「師父,還要有一座小島,漂浮在海上。島上要種滿我們院中這樣的桃樹,開滿桃花!」

小骨,你是要造一座絕情殿么?

「師父,我們搬進去住好不好?」

「小骨……」你難道願意……願意回去么?

小骨沉醉狂喜,沒有聽到他的遲疑。她口中笑語,當是和閃過的念頭一般,純凈輕靈,不曾沾染人世的污濁和悲傷。

「師父,我們要住進去,那就要建一座房子。就和我們在雲山的房子一樣!還可以,可以再大一點!師父,我還想建一座小花園,雖然我們已經有很多桃樹了。還要一方小池塘,夏天可以聽到蛙聲了!還要,還要我們雲山後山的那個湖,我想和師父去蕩舟!」

小骨說的,有的是絕情殿,有的是雲山,有的只是她想象的。你就盡情地想罷,你心中的圖景越清晰、越豐富,你的世界也就越穩固、越充實。

夕陽染紅她的臉頰,她眼中的光亮不會隨著餘暉熄滅。這樣遊戲的一天,和修行一樣完滿、安實。

亦是修行。所有真誠的探尋,皆是修行。

昏光中院門開闔,聲音很是失和。

幽若滿臉混淆了淚水和塵土,看到白子畫和花千骨也彷彿不認識,木然地見了禮,拔劍就在一旁苦練。似要揮灑一切苦楚,劍聲險峻,劍光歷歷。

小骨遍布一個幻想島嶼的繁華頃刻結霜,凋零,她怔怔看著師父,跑了開去。

「小骨!」

小骨是……看到幽若用功,就責怪自己嬉戲么?你不要這樣緊張……

小骨慌慌張張撞開了書房的門,坐下便抓起一本書來。她喘息間每個字都在跳動罷,又如何看得清?又如何一定要看清啊!

「骨頭,你可以有不想努力的時候,就想要……你師父關心你。太多積極進取,就失衡了,要有時懈怠一番。」

東方彧卿!這話要你來說……今天一整天你都看著,我都沒有看到你。當然,我只看到小骨……

「歪理!」小骨憤憤答道,眼睛沒有離開書冊。

小骨,如果是師父說的,你會不會願意聽?

「小骨的師父,我說不了了,還是你來罷!」

你叫我什麼?是的,我是小骨的師父。

小骨急切地看向他,期待師父口中的一句話,期待師父口中每一句話。

小骨,這樣師父也怕會說錯。師父若說錯了,你就和師父說。

「小骨,這是正理。人生不是只有修行,世上也不是只有正確。遊戲歡樂都是生命一部分,你懂得何時要修行。錯誤也沒有不可容忍,你可以從中修習和改善。」

他沒有說出新的道理,但是常理也無妨多和小骨說說。不過,他還有新的想說。或許不是道理,但是關乎生命。

「小骨,師父有時也就想守著你玩鬧和歇息,並不是想時時看到你在刻苦。你這樣想,師父也這樣想,這是人之常情。不要那樣苦。百種滋味,都是世間滋味。但師父希望你的生命中多一些甘甜!」

是這樣么?他不夠懂。世間的明暗混雜,人生的苦樂充滿,東方彧卿可能要懂得多一些。

東方彧卿曾說過,他太執著於善。小骨的來到,帶來了天真與生趣,豐饒和深情,不只是他追求的善,卻更不乏他追求的善。師父不懂,但師父已深深感動。

小骨也感動了,淚水凝聚得濃厚,飽滿了幸福之光。

「幽若!」

小骨忽然抬腳跑去。是你多幾分接納了自己,也就想起你一人之外的其他人?

「師父,幽若不見了!幽若她很痛苦的樣子……」

應當是幽若的愛意不被接受,她憤憤地回來了。回來了又終究不甘心,又去找尋。他也不知這件事會如何……

只能讓小骨不要擔心。也不會有誰輕易傷得了幽若,但若是傷了心……幽若敢愛敢恨,只是這幸與不幸,終究不僅在自己,也在能夠給予愛的人啊。

「師父,我明天想做功課了!」

小骨躺下歇息時,在衾被間眨著眼睛,牽動師父的衣袖。

「這樣快啊!你還說可以天天遊戲。」

他笑著說道,用目光捕捉著小骨眼中的光亮。這光亮撲棱著翅膀,和他玩著簡單又奇趣的遊戲。

「是可以天天啊,但是也天天用功!」

小骨微微偏過頭去,流瀉了一地星光。

他呼吸著這柔軟的光明,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將她伸出衾被的小手放了回去。

「小骨,早些歇息,明天師父和你一起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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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緣修道半緣君(《花千骨》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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