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威逼
自打去過谷家,汪百權不但看上了谷玉蘭,而且看準了讓谷玉蘭犯難的事情至少有三件:一是她的工作不好;二是她住的房子不好;三是她女兒的工作不好找。他本以為只要為谷玉蘭解決其中的一件她就不但能順服,而且會感激涕零,沒想到拋出兩件她竟然不動心。
雖然谷玉蘭的話落地有聲兒,汪百權卻不肯相信在這個既崇尚虛榮又見錢眼開的年代谷玉蘭真的能堅守。因此,他臉上的尷尬漸漸變成疑惑,問:「谷玉蘭,你……你不會是故意跟我開玩笑吧?」
谷玉蘭的目光又回到撮箕上,說:「我瞧不起你。」
汪百權急了,說:「你……你瞧不起我?你憑啥瞧不起我?論相貌我儀錶堂堂,論地位我是處長,論……無論什麼我都出類拔萃,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
谷玉蘭說:「你太無恥了。」
她的聲音雖然不高,可她話中表現出的蔑視和厭惡都讓汪百權比挨了兩個嘴巴子還更加難堪。以前汪百權玩兒過的女人論年齡都比谷玉蘭低,論地位都比谷玉蘭高,然而,只要是他想要的總能輕易得到手,從沒碰過這麼尖利的釘子。
若是以汪百權平常的脾氣,不要說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即使對方的態度稍有不豫或缺少迎合,他也會轉身就走。然而,今天他心裡儘管生氣,卻控制著沒有讓憤怒暴發出來。
谷玉蘭的目光一直盯在撮箕上,彷彿別的什麼都不存在。汪百權又站了幾十秒鐘,之後猛地轉過身把腳邁了出去。不過,他剛走出兩步又停下了,回過身,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所里正準備裁人。保潔組人多,也得精減。你不去辦公室當然可以,只是,不知你想過沒有,精減人員時若是沒人幫你,你在保潔組還能呆得下去嗎?我了解你家裡的情況,如果你的這份工資沒了,你跟你女兒的生活也就……」
他的話沒說完便拖著尾音打住了,因為他從谷玉蘭的驚愕中已經知道擊中了她的要害。
「卑鄙!」這是谷玉蘭在心裡罵汪百權的話,並沒有出口。
其實,就算她把這兩個字真罵出來,汪百權也聽不見了,走廊里已經沒了他的影子。
說實話,沒有多少人能抵得住誘惑,對那些能讓你有錢,能讓你舒服,能讓你享樂的東西有幾個人能拒絕?也沒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威逼,對那些能讓你無路,能讓你難堪,能讓你痛苦的東西最簡單最常見的選擇是屈服。谷玉蘭剛剛在短短的幾分鐘里就經歷了極大的誘惑和嚴厲的威逼。
汪百權離開谷玉蘭以後並沒進會場,而是走出禮堂,直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路上,保潔組有好幾個正在掃雪的人都跟他打招呼,他也順口答應著,可他卻連說話的人是誰都沒看清。今天的這個跟頭栽得太大了。就算髮生的事除谷玉蘭之外不會有別人知道,汪百權也還是覺得臉上無光。
他在心裡一個勁兒埋怨:「這幾個月以來光想著給古玉蘭好處,咋就忘記應當恩威並重了呢?要是先把她整下崗,再把她弄回來,就是不給她別的好處,她也會乖乖地順從。都怪自己太善良了。對,對,得先讓她下崗,這樣才能由被動轉為主動,變我求她為她求我。」
現在,汪百權已經不單純是看上谷玉蘭,所以才要得到谷玉蘭了。在他心裡,谷玉蘭傷了他的自尊,即使沒有別的,就為了這份自尊他也要把谷玉蘭制服,不但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而且必須是溫溫順順唯命是從的女人,否則就沒法咽下窩在胸口的這股氣。
同時,汪百權還總結經驗,提醒自己:女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今後對女人一定要軟硬兼施,就像馴猴兒,得一手拿著鞭子一手拿著桃子,得先揚鞭自后給桃子,得鞭打重重的桃子小小的。
谷玉蘭是11點鐘會議結束以後才離開大禮堂的。回到保潔組,送回撮箕笤帚和抹布,取出鐵鍬掃帚,連大氣兒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就去了室外擔當區。
在保潔組,只有組長大姐沒有擔當區,其餘的人都有。每人的擔當區一般都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在室內,基本上是一人一棟大樓,樓內的公共衛生部分全由這個人負責;一部分在室外,本著與室內擔當區就近的原則,組長把室外分成了片兒,無論是樹林草地或者路面,只要是在片兒內的,也全都由這個人負責。
今天谷玉蘭要在室外擔當區清理的雪就有油渣路上的,水泥路上的,方磚路和小甬路上的。
谷玉蘭顯然吃虧不小。別人9點多打掃完大禮堂出來清雪的時候路上的雪雖然也有人踩過,也有車壓過,卻沒有現在踩得這麼亂,壓得這麼實,掃起來自然比較容易。谷玉蘭就不行了,那些被踩亂壓實的雪得一塊一塊往下弄,之後再掃乾淨才成。
到11點半開始午休的時候,其他人室外擔當區里的雪差不多都掃完了,只有谷玉蘭是剛剛開始不久。人們忙了一個上午,累了,也餓了,因此都急忙往保潔組趕去換衣服,準備午休。
張鳳娥也掃完了,在經過谷玉蘭身邊時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還離挺遠就說:「谷師傅,你幹啥都手快,今天咋地了?」
谷玉蘭說:「今天……今天晚了。」
張鳳娥說:「用不用幫忙?用幫忙就吱一聲兒。」
谷玉蘭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用。」
谷玉蘭本來想晚些返回組裡去吃飯,可是,王亞茹和楚雲梅在從她這兒經過時都拉住她,非要她回去不可。
谷玉蘭說:「不急,我再干一會兒。」
王亞茹搶下她手裡的鐵鍬,說:「谷姐,就數你實心眼兒。你的擔當區沒掃完根本不怪你,幹嘛往裡搭自己的休息時間?」
楚雲梅彎下身,把谷玉蘭放在地上的竹掃帚拿起來扛在肩上,說:「是啊,谷姐。走,還是先回去吃飯吧!」
谷玉蘭雖然不想走,可眼見她倆都是好意,便跟她倆一起離開了。
在路上,王亞茹說:「上午沒掃完雪是因為組長把你留在了大禮堂,一會兒見到組長我就跟她說,下午都先幫你掃雪,得把你擔當區里的雪掃完了,才能轉到室內去。」
谷玉蘭說:「不,不用。雪我自己掃。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回來,等下午上班差不多也掃完了。」
王亞茹說:「谷姐,你咋就看不明白呢!有些事你越讓著,別人就越以為你好欺負,你乾的越多,別人就越逼著你多干。今天你擔當區里的雪就應該大伙兒掃,你幹嘛非得一個人兜著?是願意挨累還是……」
谷玉蘭說:「不是我願意挨累,而是……我不想麻煩別人。還有,我早晨來晚了。」
王亞茹說:「來晚了咋地?查查出勤,誰沒來晚過?再說了,你住處離單位最遠,又騎自行車,今天改乘公共汽車來晚是應該。不用說你,咱們總務處的汪主任坐小車還是八點十分進大門的呢!你就是來晚的次數少,再加上臉皮太薄,這才……要是三天兩頭來晚一次,也就不在乎來晚了。」
楚雲梅說:「谷姐,亞茹說的對,打掃衛生這種活兒哪有完哪,你不能太認真。」
等回到保潔組,王亞茹和楚雲梅換下工作服就離開了。
保潔組的人大多中午都回家吃飯。即使不回家,有的去單位食堂,有的去外面的小吃店,中午天天帶飯的就只有谷玉蘭。
緊挨著鍋爐房,在鍋爐房跟保潔組之間有一處水房,水房是有一個大水壺,一年四季為職工提供開水。谷玉蘭早晨來到保潔組就把飯盒放在大水壺上面熱上了。
等王亞茹和楚玉梅離開以後,谷玉蘭便到水房把飯盒從大水壺上取了回來。她帶的午飯一般都簡單,今天更是只有一個饅頭和少許鹹菜絲兒。飯吃完了還不到12點,谷玉蘭把飯盒裝進兜子就去掃雪了。等王亞茹和楚雲梅吃完飯回來,谷玉蘭已經把擔當區的雪掃得差不多了。
王亞茹見到之後急得直跺腳,數落說:「谷姐,你……你實在是老實大勁兒了。老實跟吃虧有時是一個意思,你知不知道?」
楚雲梅說:「谷姐,這個世界變了,你也得跟著變才行。在咱保潔組,你活兒幹得比誰都多比誰都好,可一等獎金你拿過幾回?你再看張鳳娥,雖然活兒幹得一般,卻手上五分,嘴上十分,一年十二個月的有十個月她的獎金是一等。為啥?就因為組長惹不起她那張嘴。」
保潔組的獎金分一二三等,誰是幾等由組長說了算。谷玉蘭出的是一等力氣,乾的是一等的活兒,得的獎金卻總是二等三等。因此就難怪王亞茹和楚雲梅抱不平了。
倒是谷玉蘭自己想得開,對獎金的多少沒有計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