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工作
掃完雪,谷玉蘭在室內擔當區整整忙了一個下午。研究所從A到H有編號的大樓總共是8棟,谷玉蘭負責E棟,這棟大樓長80米,寬12米,高7層。要把這樣一棟樓的公共部分都擦抹一遍沒時間不行。要把該擦抹的地方都擦抹好不認真不出力不行。
只要有一處手不到就會有一處不幹凈。只要有一處不幹凈不光過不了組長檢查這一關,大樓里還會有人把電話打到總務處去。
這天下午,谷玉蘭忙完就到下班時間了。等她回到保潔組,組裡的人都已經走了。她脫下藍大褂兒,穿上羽絨服,換過鞋,圍好頭巾,提起裝飯盒的布兜子,鎖上門就往公交車站趕去。
谷玉蘭平時之所以騎自行車上下班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從經濟方面考慮,每天少說能省4元錢;二是可以節約時間,早到家。
因為是坐公交車,谷玉蘭還是比騎自行車晚到家了半個多小時。沒到家的時候她擔心紅麗還會跟昨天一樣生不著火。可等她打開院門見窗戶上沒有燈光,知道紅麗不在家時,就又為女兒的出而未歸著急了。
谷玉蘭進門以後最要緊的事當然還是生火。她放下手裡的兜子,摘下口罩兒,除下圍巾,脫下羽絨服,連平時在家裡著身的小棉襖兒都沒顧得上穿,鞋也沒換,就抄起爐鉤子把爐蓋子打開了。
屋子裡一片清冷。等谷玉蘭把爐子生著火準備洗手時才發現,不光連盆兒里結著一層冰,早晨暖水瓶里剩下的那大半下熱水也不熱了。
紅麗是7點鐘才到家的。在等紅麗回來的這段時間裡儘管谷玉蘭在忙這忙那,從表面看不出有多著急,實際卻擔心得不行。等女兒進到裡屋,谷玉蘭問:「你咋才回來?」
紅麗說:「這還是我堅持非走不可呢!否則,再有兩個小時也到不了家。」
谷玉蘭說:「我不是一再跟你說,若是沒啥要緊的事盡量別貪黑嘛!」
紅麗帶著不快,說:「你以為我願意貪黑呀?下車我就在衚衕口兒等,足有10分鐘,都凍透了,好不容易才等著一個50多歲的女的。我跟她一起往裡走。本以為這回不用害怕了。沒想到還沒走完一半兒她就到家了。剩下的路……一會兒狗叫,一會兒又黑得啥也分不清,看哪兒都……都……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谷玉蘭問:「那……你這麼晚回來是去哪兒了?」
紅麗說:「我去找彩霞了。」
谷玉蘭說:「找……咋不早回來,還貪黑了呢?」
紅麗邊把手伸到爐子上烤火邊說:「彩霞幫我找了個工作。」
谷玉蘭問:「啥工作?」
紅麗說:「是一家賓館,前台或者服務員隨我挑。我已經跟彩霞看過了,那兒的條件特別好。媽,這回我的工作不是伴舞,也不是迎賓小姐,你該同意了吧?」
以前曾有舞廳要招紅麗去伴舞,有飯店要招紅麗去當迎賓小姐,谷玉蘭都沒讓去。谷玉蘭把小炕桌兒放上,說:「這回……還是先吃飯吧!去賓館的事一會兒再說。」
晚飯早就做好了,怕涼,都在鍋里熱著,谷玉蘭把飯菜都端上了桌兒。紅麗說:「媽,你吃吧,我不吃了。」
谷玉蘭問:「咋不吃了?」
紅麗說:「我已經吃過了。」
谷玉蘭問:「在哪兒吃的?」
紅麗說:「就在賓館的餐廳里。」
谷玉蘭問:「是彩霞請你的?」
紅麗說:「不是。是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請的,他是那家賓館的餐飲部經理。」
谷玉蘭說:「媽不是跟你說過輕易別吃人家的東西嘛!」
紅麗說:「本來我也不想吃,可……是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說啥也不讓我倆走,彩霞也勸我,我一看都是誠心,這才留下了。媽,吃完飯我們還去玩保齡球了呢!要不是我怕你著急,好幾次催彩霞走,可能現在還玩兒呢!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說我投球的姿勢特別好看,問我是不是常玩兒,我說以前沒玩兒過他還不信呢!」
谷玉蘭說:「他不是不信,是故意裝作不信。」
紅麗說:「媽,你總是……他為啥要裝啊?」
谷玉蘭說:「因為你是女孩子。」
紅麗走到寫字桌兒前,拿起梳妝盒上的小鏡子開始照起來,之後邊擺弄額前的頭髮邊說:「媽,去賓館里看到那麼多女孩子,她們一個梳辮子的也沒有。」
谷玉蘭問:「不梳辮子……那梳啥?」
紅麗說:「有短髮有散發。媽,我也想把頭髮散開,再稍微燙一下,不是很誇張的那種,有點兒小波浪就行。」
谷玉蘭轉過臉看著紅麗,說:「你想燙……不行!」
紅麗問:「為啥不行啊?」
谷玉蘭說:「這麼好的頭髮,燙了可惜。」
紅麗說:「媽,這有啥可惜的?有人不光燙了,還染成好幾種顏色呢!」
谷玉蘭說:「那是別人,媽管不著,你不行。」
紅麗帶著不高興,問:「我為啥不行啊?」
谷玉蘭說:「姑娘就得有個姑娘的樣兒。」
紅麗嘟著嘴,說:「媽,你年歲不大,可頭腦卻……咋就不能改改老腦筋,也跟著與時俱進呢?現在都講究新潮,講究……就我,穿的穿的不行,頭髮頭髮不時興,拖著兩條土掉渣的辮子,明天可咋去賓館報到啊!」
谷玉蘭說:「明天……咱不去賓館。」
紅麗愣住了,過了半天才問:「媽,這麼好的地方你也不讓我去,為啥呀?」
谷玉蘭說:「那種地方太亂,太……反正不適合你。」
紅麗說:「媽,咋會不適合呢?在賓館工作能吃,能玩,接觸的人也多,我喜歡這樣的環境。」
谷玉蘭說:「明天你就去找彩霞,讓她給她男朋友的表哥回個話兒,就說謝謝他,咱不去了。」
紅麗面帶失望,說:「媽,你……你可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個可心的工作,咋又……我今天求人家,明天又不去了,出爾反爾,多不好啊!」
谷玉蘭說:「出爾反爾是不好,所以今後無論做什麼事,一定要事先想清楚,該做的做,不該做的說啥也不能做。」
紅麗知道無法說服谷玉蘭,只得嘆了一口氣,說:「媽,咱家也裝電話吧!若是有電話,明天我不用出門就把事情辦了。」住家兒裝電話剛開始普及。
谷玉蘭說:「電話……有電話是方便,可是太貴,還是再等等吧!」
紅麗說:「媽,彩霞她媽我見過,可好說話兒了。小倩她媽我也見過,也是小倩說啥是啥。就你,我說啥都……特固執。」
谷玉蘭停住筷子,說:「媽不是固執。」
紅麗問:「不是固執是啥?我的意見你啥時候聽過?」
谷玉蘭說:「媽是有原則——該乾的事不願意干也得干,不該乾的事就是別人逼著也不能幹。」
紅麗說:「原則……原則……你總說得有原則,可是,光咱倆講原則有啥用啊!現在只要有錢,連罪該萬死的罪犯都能判死緩,用錢把命買回來;只要送足了禮,啥也不行的人也能得到好工作——就咱家,除了原則啥也沒有。」
紅麗找工作這件事確實沒少讓谷玉蘭著急上火,谷家缺錢不假,可谷玉蘭著急上火女兒的工作並不是急等著她掙錢,而是因為:一,女兒大了,怕這麼呆著把她呆壞了;二,女孩子沒有好工作很可能找不到好對象。
紅麗今天找的這個工作谷玉蘭之所以不讓她去,「那種地方太亂」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條是賓館那種地方太奢華,人也浮,谷玉蘭怕紅麗近朱赤近墨黑,在環境的作用下會走上斜路。
谷玉蘭吃完飯,把桌子收拾下去以後又燒了炕。等躺下,谷玉蘭說:「工作沒有不怕,咱慢慢找。有空兒你還是得多讀書。」
紅麗說:「媽,讀書……也不知你是咋地了,昨天催我讀書,今天還是催我讀書,就好像讀書能讀來工作似的。其實,我現在需要的不是讀書,而是錢是機會是運氣。小倩和彩霞讀書不比我多,可是:一個在大公司,最重的活兒是收管文件,敲打鍵盤,工作又清閑又體面;一個進了電業局,天天坐辦公室,手裡拿著的筆是最重的。為啥一樣的同學,她倆的學習成績不如我反倒都有了好工作,而我卻只能在家裡待業呢?主要是差錢。聽小倩說,為了給她找工作,她爸送給辦事人整整兩萬元。彩霞也說過,在給她找工作的時候她媽不光給辦事人送了大禮,還去外地陪吃陪玩兒了好幾天。現在的社會已經物質化了,機會都得用錢買,若是沒錢,就是書讀得再多也難找到可心的工作。」
谷玉蘭本來想反駁女兒,告訴她這麼想是錯的。只是,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原因是她雖然知道紅麗這麼想不對,一時卻不知道怎麼說服女兒。
見谷玉蘭沒出聲兒,隔了一會兒紅麗又接著說:「媽,你這兒也不讓我去,那兒也不讓我去,我天天閑著你可別怪我。」
谷玉蘭說:「我不是讓你看書嘛!」
這晚,谷玉蘭思謀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