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人
夜色深沉,月光被一筆濃重的墨色掩蓋,在除夕前的午夜,這個西北偏僻的小縣城連最後的夜生活也消失不見了,除了昏暗的路燈,再看不到一絲生氣,莫說是人就是連只狗都找不見,空蕩蕩的街道,冰冷駭人,就像是一座鬼城直挺挺地矗立在廣袤荒涼的戈壁上,令人望而生畏。
而坐落在縣城邊兒上的一排簡陋的民房,其中最破敗的一間卻是燈火通明,還未走近,就能聽見裡面傳來的吞吐不清的吼叫聲和孩童凄慘的求饒聲。
「那個屋裡的男人這麼打娃娃,也不怕給打壞呦!」緊挨著那家的民房裡的女人操著一口方言,語氣憐憫。
她旁邊的男人翻了個身,咕噥著說:「都四五年老,要壞早壞老,趕緊睡啥!」
左鄰右舍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卻沒有一個人出來幫忙,其一是覺得大家都不熟,別人家的事兒不該管;其二是這個男人面目兇惡,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大家也不敢管。但是關於這一家子的閑話,卻總是被好事兒的人搬上檯面,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翻來覆去地被咀嚼。
「哐!」破舊的門被猛地被拉開,一個孩子逃命似地沖了出去,緊接著一個鬍子拉碴的邋遢男人也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罵:「兔崽子你給我站住!你個小雜種!站住!」無奈,長期縱情酒色掏空了他的身體,因此他只跑了一段路就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盯著前面小小的影子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矮小的身影拚命地跑著,腦子裡全是那個男人癲狂的模樣以及語無倫次的瘋話——「說!你是不是那個女人派來監視我的?!」「你這個小特務!小雜種!」「那個女人還想幹什麼?!說不說?!不說我打死你!」……想到這些他根本不敢停下,一張驚恐的小臉兒被眼淚和塵土糊得髒兮兮的,跑出去的時候他就看見隔壁阿姨家的門上著鎖,他心裡很是委屈,若是阿姨在,爸爸也不敢這麼打他。
跑著跑著,他喘著氣兒慢慢停了下來,待他看清眼前的建築時,一絲陰冷的恐懼順著脊背爬上心頭。近乎於動物面對危險時的本能,他想要逃離這裡,但雙腳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向廢棄的工地靠近,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他、牽著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一步一步湮沒在陰森的黑暗中。
一個女人,一個長得還算清秀的女人,一個看起來就很可口的女人!蘇乾一隻手安撫著飢餓難耐的肚子,一隻手擦了擦口水,狠狠地吞咽著,彷彿一隻貪婪的鬣狗圍在獵物身旁等待開飯!他無暇理會這對狗男女在說些什麼,況且自從變成一隻鬼后,他的智商就已經退化到如何填飽肚子上了,就如同畜生一般。
他只期望這個男人趕緊再上去補一刀,讓他的美味得以快速地擺在餐桌上,他甚至都能聞到獨屬於人類靈魂的那股子香甜,以及入口后如同奶皮一般冰涼爽滑的口感……他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人,目光緊緊地鎖定著他手裡那把滴血的小鋼刀,心裡不住地催促著:動手呀!只需要往心口上再捅一刀或者照著頸側用力那麼一劃,我們就都解脫了!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他想連他自己都是不敢照的,因為第一次看見,他就被自己的模樣嚇了個半死,那還是在他初有意識人性尚未泯滅的時候,唉……雖然他是一隻鬼,但還是有年少青澀的時候的。
男人啰哩吧嗦得根本停不下來,蘇乾索性一屁股坐在女人的身邊,企圖用腦袋裡為數不多的回憶去抵制一下那死去活來的飢餓感。
想他剛變成鬼時這裡還是一片居民區,大多都住著些老頭兒老太太,他白天窩藏在漆黑的煤房中,晚上就挨家挨戶地溜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怎麼變成這樣的,要去做什麼,唯一的感覺就是——餓!
直到有一天,突然從一家傳來哭嚎,他這才嘗到了鬼生生涯中第一口美味。靈魂的味道讓他上癮,好在這地方隔上那麼三四年就會死個人,因此他還算耐得住。只不過好景不長,彷彿一夜之間,房地產被炒得熱火朝天,這塊地方很快就被拍了下來,鋼筋水泥可勁兒地往高里堆,哪成想,眼看著快成功了,那些工人們卻集體拉橫幅要求發工資,鬧了幾天衝突愈演愈烈,兩幫人馬當時就在工地上幹了起來,有拿著鋼條抽的,有推著水泥車撞的,還有爬到樓上砸磚頭的,反正戰況異常激烈,最後連警察都拉不住了。
到最後,「咵嗒——」一聲轟響,蓋起的高樓說塌就塌,甭管是工人還是領導,這下全都一鍋燴給壓在了下頭。他蹲在一個被壓住半邊身子的工人屍體跟前嘆氣:這豆腐渣工程果真害死人。再往後這裡就被封了,後面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人,敲敲打打、進進出出,不知道在搞什麼鬼,但最後的結果也就是不了了之,廢棄的工地變成了這座縣城唯一恐怖的所在。可嘆他就吃了那麼一頓飽飯,唉……所以說——這男人還有完沒完?!
男人抓著女人的頭髮將她的上半身提起來,右手的小鋼刀緊貼著女人頸側的大動脈,「你不該這樣做,沒有人能脫離組織,死了也不行。」機械一樣的語調沒有半點起伏,冷硬的如同一塊石頭,「最後問一遍,你把東西藏哪了?」
女人被揍得面目全非,大半張臉都被血給糊了,她冷哼一聲,咳出一口血斷斷續續道:「左……左右是個死,我就……就不告訴你。」
男子殭屍般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你錯了,痛快的死和慢慢地死,這兩者有很大的區別。」說著男子倒是鬆開了手,任由女人癱倒在地上,他打開隨聲攜帶的小包,掏出一支針劑,一邊注射一邊說:「這可是好東西,現在用在你身上倒也不浪費,畢竟你我師徒一場,我也不忍心讓你那麼快死。」
「呸!」女人看著針管里的液體一點點減少,瞳孔一陣緊縮,她當然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所以她絕對會想辦法死在藥效發作前!當然,如果臨死前還能拉一個當墊背的話,她當然是樂意之極!
「可惜……你……不是一個好徒弟,師……父的絕技你……你倒是一點都沒學會。」女人被揍成豬頭的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男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身體在大腦沒做出思考之前就行動了起來。好機會!女人迅速翻身而起直朝男子的咽喉攻去——「噗——」男人噴出一口鮮血,瞪著沒入脖子的兩根手指慢慢向後倒去,而女人也悶哼一聲坐倒在地上,捂著腹部被洞穿的傷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看樣子也是命不久矣。
蘇乾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神轉折!女人!你太給力了!他蹲在男人的身邊「吸溜——」一下就把那美味爽滑的靈魂吃進了肚子,然後雙手托著臉頰,微笑著睜大眼等待另一個人咽氣,作為回報,他允許她再多活一會。
女人仰面躺倒在地上苦笑,其實她早就使不出那招看家本領了,剛才不過是誑了他一把,還是太嫩了啊……想著想著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扭曲,她知道這是藥效發作了,這種葯前一刻能讓你爽到天堂,后一刻就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閻王令」便是由此得名。
她可不想受這份活罪,強撐著滾到男人身邊,在他周身摸索著。然後,她愣愣看著手裡還在倒計時的四支小藍管,彷彿一下子被抽幹了力氣,這種壓/縮/炸/葯能炸掉大半個國家體育館,以她現在的狀況根本逃不了,她不禁啐道:「蠢貨!」扔掉沒用的手/槍,她盯著那極具威力的小藍管,沒想到自己竟是個粉身碎骨的結局——就在此時一個戰戰兢兢如同貓兒般細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阿姨……」
蘇乾眼睛登時一亮!今天這是什麼大日子?這還又來了個小的?!他覺得自己幸福得都快要渡劫升天了!
小男孩嚇得嘴唇直哆嗦,半天再沒憋出一個字來。他站在不遠處,看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再看看同樣渾身是血的阿姨,呆立了半晌才突然慘嚎了一聲轉身就跑,可惜早已嚇軟了的雙腿根本不聽使喚,只見他跑了沒兩步就重重地撲倒在地上,鼻子嘴巴全是血順著脖子流了下去,在胸口印出一片殷紅。蘇乾咧著嘴笑得幸災樂禍,剛剛那一下他都替他感到疼了。
「小……傻子,你過來。」女人對著小男孩叫道。
蘇乾撇嘴,就你這寒磣樣兒,鬼才過去!
果然,「不……不……不……」小男孩兒慘兮兮地哭嚎著,臉都青了。
「小傻子,阿姨……不會傷害你的,你……過來……我……我有話說。」
女人強撐著,可怖的臉上竟出現了懇求的神色,嘴裡不停地在說「你過來」「你過來」……
蘇乾瞧著女人的樣子難得地安靜了下來,沒有再表現出一副老流氓的欠揍樣。她的臉色青白交加,瞳孔縮小又驟然放大,看樣子是快到極限了。他蹲下身貼近女人的額頭準備吞噬即將脫離的靈魂——
小男孩踟躕著,但是阿姨那一聲聲呼喚深深地牽動著他,最後他還是慢慢挪了過去,等走到跟前,就聽阿姨對他說:「你把……把耳朵貼上……我……說」
男孩走過來正好穿過蘇乾的身體,他一下子就鬼嚎了起來,渾身像是被燒著了一般劇痛難忍,眼前虛虛實實彷彿出現了幻覺,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放進了滾筒洗衣機里,瘋狂地旋轉、攪動,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對男孩說了什麼,倒是那個男孩的表情就像突然能看見他似的,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最後他不得不罵一句,這小屁孩該不是什麼狗屁道士吧?老子怎麼覺得自己要魂飛魄散了?!
寧靜的夜晚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驚醒,趕來的警察們在這個瀰漫著硝煙的廢棄工地上,挖出了一個震驚全市、令人驚悚的爆炸新聞:四處散落的碎肉,外加被深埋在地下的兩具枯骨,一夜之間連出四條命案,給即將到來的春節蒙上了一層陰霾。一個塵封幾十年的驚天秘聞也將以此為眼,慢慢形成足以傾頽大廈的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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