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6
正午十二點,韓家客廳坐滿了一眾兄弟姐們。
韓家二老走得早,全靠幾個兄弟姐們守望相助,互相攙扶著,這才打拚下今天的事業,有了和和美美的家庭。
身為韓家老大,更是年近四十才和韓媽媽有了第一個孩子,又因為韓媽媽高齡產子,傷了基本,也沒了再生育的打算,唯一的千金在最好的年華愴然離世,其悲痛可想而知,半輩子的希望忽然就沒了,韓爸爸和韓媽媽在一夜之間白了雙鬢。
此刻的韓家人面對一致的目標,共同的仇人,個個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捆住兇手,把他給活活打死。
大舅舅是骨科醫生,學醫多年,自然是不信邪,面對人高馬大,冷靜陳述的少年還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率先質問,「你說一笑就在這?你看得見她?你還知道兇手是誰?」
仇斐點點頭,在韓一笑的提醒下指著一個個的親戚說,「這是小舅媽和小舅舅,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剛上初中,一個小學四年級,這是三姨和三姨夫,也有兩個小孩,都是男孩,這是二姨,二姨夫是英語老師,應該在閱卷,來不了,這是一笑的二叔和三叔,小姑嫁到外省了,應該過兩天也會趕回來。」
眼看少年毫無差錯的認出了一大堆親戚,眾人面面相覷,大舅舅面不改色,「人都認得也不算什麼,我們幾家人走得本來就近,稍微去打聽也能知道。」
仇斐點點頭,繼續說,「一笑說,她的手機應該是落在計程車上了,你們如果找到計程車司機,就知道那天最後見過她的人是誰......她是在哪裡下的車,她那天出門的時候穿的是一件碎花裙子,還是小舅媽給她挑的花色,因為下雨,所以穿了一雙涼鞋,但是......丟了,所以你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光著腳.......」
韓媽媽和小舅媽聽見這麼細緻的描述,當即抱頭痛哭起來,韓媽媽的一雙眼睛還未消腫,黯淡的眼瞳透出一抹微光,「一笑,真的在這?」
大舅舅攥緊了拳頭,「那你說說,她那天晚上究竟是和誰在一起,在哪裡下的車!?又為什麼會掉進河裡!.......」大舅舅話未說完,聲音就先哽咽了。
仇斐認真的點點頭,「她說,那天她回來了,碰了客廳的吊燈開關,回到了她的卧房,擰了八音盒的發條,打開了所有的燈,就是想告訴你們,她在。」
那天的事只有在場的親戚知道,家裡哪還有什麼外人,若說一開始眾人只信了三分,到這裡,幾乎是信了九分了,這麼玄乎的事,少年怎麼會知道!
仇斐又看向兩眼通紅的大舅舅幾人,將那天的事據實已告,「莫說這鬼魂的證詞放到法庭上沒人會信,他們三個串好了說法,又沒有目擊證人,又還是半個未成年,就算判刑也關不了幾年......」
韓一笑偏頭看向仇斐,他不是說他看見了?
另一邊,來姐夫家做客的方清清很快就把昨天遇見仇斐的事和姐姐姐夫說了。
仇父聽方清清說得這麼繪聲繪色,恍然明白,原來兒子這是有女朋友了,所以才搬出去住,這也不是不行,只是他還小,九月份才正式上高三,不能光沉迷於男歡女愛,而耽擱了學業。
吃完飯,他捏著電話,叼著香煙,溜去陽台打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了少年清朗好聽的聲音,「喂?」
「小斐呀,你這麼快就找到住的地方了?」仇父思量著,也不能一開口就問兒子是不是去女朋友家住了,得敲打下邊邊角角,推測下大概情況再說。
「嗯,租了房子,已經簽了合約了,一年,高考之前,我都住在這,你不用擔心。」少年的語氣盡量柔和著,可他臉上卻沒有丁點的笑意,眼底也是森冷一片。
這個父親,一直三心二意,到處拈花惹草,在外還養著兩個私生子,還不是一個媽生的,他媽媽一直忍氣吞聲,裝作不知道,直到最年輕的這個挺著肚子找上門來,眼淚汪汪的控訴著,她不能再打了,她已經打了好幾個小孩了,再打就生不出來了。
他媽媽這才知道,這個還不到21歲的妹子,已經跟了他老公三年了。
「好吧......有空回來吃飯,爸爸就算再婚,也還是你爸爸。」吐出幾圈煙霧,仇父還是覺得他這個大兒子對他有些意見,只是年歲大了,知道給彼此留面子。
也罷,他願意一個人清清靜靜的讀書也行,大不了過段時間給他再找個保姆。
「嗯,知道了。」仇斐乾淨利落的掛了電話,也不想再說些什麼。
他在新組建的家庭里住了一年又能怎麼樣,都病入膏肓,不一樣沒人察覺,新人生產,補辦結婚宴席,小孩滿月酒都奪去了父親的全部注意力。
也許,失去這個從小就不在意的兒子的失落感也會被老來得子的喜悅感沖淡吧,更何況,他又不止一個兒子,斷不會絕了后。
掛了電話,仇斐收斂了一身的冷意,看向坐在右側的韓一笑,「我爸打來的,方清清應該和他說了,今天碰見我的事。」
一眾親戚看著少年對著身側的空位說話,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了下眼神。
韓一笑點點頭,「有什麼問題嗎?你不開心?」
韓媽媽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小斐呀,你在和一笑說話嗎?」
「嗯,」仇斐端起空碗,習慣的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放到了韓一笑面前,「喝湯。」
湯碗上飄蕩的熱氣倏忽不見,表面也結了一層薄薄的油花。
仇斐順手端起那碗涼了的湯,一飲而盡,又夾了些韓一笑愛吃的菜,堆了滿滿的一碗,推到了她面前,看著她低頭吸走了所有的熱氣,這才端起那碗菜,就著冷飯,一口一口的吃掉。
韓媽媽探了探瓷碗,果然冰涼一片,心道,一笑果真『吃掉了』那些飯菜,那碗熱湯再加上那麼多熱菜,不可能涼得這麼快吧。
她於心不忍的眼前的少年乖巧的吃掉了被韓一笑享用了的冷飯,「小斐呀,飯菜都涼了,阿姨重新給你盛一碗吧?」
「不用了,」仇斐搖搖頭,淺淺一笑,「我習慣了吃她剩下的。」
韓一笑偏頭看他一眼,眼中光彩流轉不定,最後像只小貓一樣,趴在了他的腿上。
「這怎麼行,你還年輕,腸胃嬌貴得很,吃冷飯冷盤不好!」韓媽媽極力規勸。
「真的沒事,我都......習慣了。」仇斐低下頭,看了看窩在他腿上的韓一笑,放下碗筷,揉了揉她的發頂。
他忽然抬起頭來朝韓媽媽微微一笑,「阿姨......你們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幾位親戚異口同聲。
大舅舅還是覺得仇斐所說的一切太過於匪夷所思,編造和詐騙的嫌疑更大,他懷疑這人是不是演戲演夠了,打算進入正題,訛錢了?!
「.......火化那天,可不可以叫上我,讓我送她最後一程......然後把一笑的骨灰留給我一份,我想留個念想。」
少爺的嗓音清清淡淡的,彷彿並未帶著一絲一毫的情感,可韓一笑卻聽出了他微顫的聲音里,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堅持想把話講完的緊張。
她直起身子,果然見他的眼角微微發紅,嘴唇緊抿著,似乎是怕韓媽媽他們不同意這麼荒謬的舉動。
「這.......」韓媽媽猶豫了,不是因為想要推拒少年,而是因為她忽然心慌難受,覺得女兒有人照顧,有人惦記,有人想念,挺好的。
哪怕,眼前的人是在說謊,是別有目的!
一直不開腔的韓爸爸開了口,「你......是不是認識一笑很久了?」
仇斐緊緊握住了韓一笑的手,他頓了頓,點了點頭,「我......偷偷的喜歡著她,很喜歡,一直都很喜歡.......只是還來不及,告訴她。」
***
毛小輝原以為回到家就沒事了,他把自己團成個球,縮在被窩裡,也不敢關燈,更不敢告訴家長發生了什麼事。
一點點的動靜都讓他像受了驚的母雞樣咯咯咯個不停,他索性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循環播放著音樂,把音量調到最大,藉此安撫受驚的心靈。
凌晨一點,筆記本電腦已經自動息屏,毛小輝縮在被窩裡睡得踏實。
毛家人除了毛老爺爺還縮在沙發上一邊看著抗戰連續劇一邊打瞌睡,其他的都已經進入了夢鄉了。
正是萬籟俱靜的時刻,電視機的民兵埋伏在山林後面準備打伏擊,領頭的隊長放下瞭望遠鏡,招呼隊友提高警惕,「鬼子來了!」
啪嗒一聲,一滴渾濁的水滴滴落在瓷磚上,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漸漸向房間深處蔓延,很快就越過了木門到達了毛小輝的床前。
一陣陣彈珠聲驚醒了毛小輝,他剛睜開眼睛,啪嗒一聲,頭頂的吊燈就熄滅了。
毛小輝看多了鬼片,知道這是陰人降臨的前奏,嚇得冷汗直出,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咔咔的拖椅子聲響起,啪嗒一聲,頭頂的吊燈又亮了起來,電腦屏幕也被點亮了,繼續播放著列表裡的歌曲。
男聲唱道,「生劫易度,情劫難了,折舊的心,還有幾分前生的恨......」
眨眼間,凄美惆悵的古風歌曲絕然而止,恐怖詭異的歌聲響起,「把我們的悲哀送走,送到大街頭,讓陽光溫暖凄涼的心頭,藍天高高好氣候,山又明水又秀......」
毛小輝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歌單列表裡從來沒有過這首歌,這首歌是一部老電影的配樂,名叫《陰陽路之我在你左右》,電影的劇情就是人和鬼糾纏不清,最後魂斷歸西的故事,當中又暗示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正適合當下的場景。
啪嗒一聲,頭頂的吊燈再次熄滅,韓一笑就站在門口,手搭放在開關上,觀察著毛小輝越來越陰鬱的神色。
啪嗒,吊燈亮起。
啪嗒,吊燈熄滅。
啪嗒,吊燈亮起。
啪嗒.....啪嗒,一聲又一聲,速度越來越快。
毛小輝直接埋頭在被窩裡咿咿呀呀的哭了起來。
半個小時后,方振一是被一股濃煙嗆醒的,他睜開眼睛就見被子一角燃起了熊熊大火,他趕緊掀開被子,衝到了衛生間接了盆冷水過來,一盆澆滅了即將蔓延開的大火。
幸好他醒得早,火勢也並不大,一盆冷水澆下去就漸漸熄滅了。
他剛鬆口氣,啪嗒一聲,一枚打火機掉在了地板上。
又半小時后,方婷婷的房間里,電腦自動開機,播放音樂。
開場的旋律詭異又晦澀,彷彿置身於陰暗恐怖的小巷子里,惡鬼就潛伏在暗處,等著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撲過來,啃噬你的血肉,乍起的女聲像一隻鬼在耳邊淺吟低唱,招魂般的聲音在小空間里此起彼伏,「往生不來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塵埃......」
不出意外,方婷婷是被靈異的歌聲嚇醒的,反應過來后,立刻撲到書桌前給電腦強制關機。
嚇人也是個藝術活,啪嗒一聲,電腦的屏幕剛剛按下去,頭頂的吊燈就亮起來,晃得方婷婷趕緊閉上了眼睛。
嗤啦一聲,方婷婷身側的椅子向後滑去,嚇得她渾身一抖。
緊接著,書本,圓珠筆,墨水瓶,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挨個挨個向方婷婷砸去!
凌晨兩點半,濕漉漉的足跡再次蔓延上八樓,又穿過走廊回到了客廳。
韓一笑兩眼無神的癱倒在了沙發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待到仇斐打來一盆熱水幫她洗乾淨灰撲撲的腳丫子,她才回過神來,「謝謝。」
仇斐舒展開眉峰,打趣道,「光著腳走了這麼遠,一晚上嚇三個人,還真挺累的?」
「.......」可不是嗎?
「那你試試換種方式?」
「打騷擾電話?」
仇斐失笑了,「我不是說這個。」
「打的去?蹭車?」
「你......!」仇斐無言以對,變鬼了,所以思維也飄忽了嗎?
韓一笑洞張著無辜的大眼睛,「那你想說什麼?」
仇斐順勢將她圈入懷中,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鎖骨,「你可以隨風而動,隨心而動,你從八樓跳下去都沒事,難道就沒想過,你已經不是人了,就沒必要用人的方式生活嗎?」
韓一笑眉頭微皺,很是納悶,「為什麼你懂得比我還多?」到底你是鬼,還是我是鬼?
仇斐淺淺一笑,搪塞過去,「都說了,我是陰陽眼,自然懂得多。」
月光灑落進來,仇斐牽著韓一笑的手坐到了天台上,沐浴在聖潔的月光下,她的皮膚像吸飽了牛乳般白皙明亮起來,死氣倏忽消失不見,整個人散發著柔和的光線,像一塊晶瑩剔透的軟玉。
月明星稀,天上的星子少得可憐,微風拂過老舊的居民樓,吹來潮濕的草木氣息,甚至吹起了韓一笑輕飄飄的身體。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韓一笑緊張性的抓住了仇斐的衣角,才避免被吹走。
「沒事,」仇斐揉了揉她的頭頂,安慰道,「習慣了就好,你試一下,跟隨著風而動。」
思慮片刻,韓一笑果斷的放開了緊拽著仇斐衣角的手。
她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風的輕撫,微風中好似有一雙隱形的大手輕輕的托起了她的身體,將她帶往高處。
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的感覺,她俯視著這座城市,逆風揚起她的頭髮,她看見仇斐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一陣風過,又將她帶往遠方。
她像一片無依無靠的落葉,在風中打著旋兒,左搖右擺,她輕輕張開了雙手,試著掌控風向。
風勢漸弱,她似乎是在慢慢下落,她驚慌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果然是在以一種緩慢的方式下墜。
就像一片落葉,雙腿以詭異的姿勢左右搖擺減緩著下墜的速度,她停不下下墜的速度,慌張的想喊救命,她拚命地扭動著上半身,想抬起身子,抗拒地心引力,又一陣風拂過,將她帶往高處,更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