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殉
懺悔於生死之事並沒有用。
老三還是走了。甚至沒來得及跟紅葉再多說幾句話,無聲地念了一句佛號,便永遠地合上了眼睛。到死,他都像小時候那樣溫潤善良,書生模樣。
生離死別的關頭,我總算說動了紅葉同意開顱,然而已經晚了。況且欽謙說,老三的情形,即便開顱,生還的幾率也微乎其微,開顱留下永遠沒有機會再癒合的傷口,反倒徒增活著的人傷感而已。
紅葉伏在他身上哭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醒轉,伏在地上沖我和老三各拜了一拜,起身欲走,我忙拉住她:「你往哪兒去?」
紅葉道:「他走了,我殉他。我這條命,本就是當年他留下來的。」
她竟心甘情願殉葬。
老三若魂魄未遠,聽得見這句話,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你心中有痛我知道,陛下當時病危,我也恨不得隨他去。」我擦一擦淚,說道:「但是老三臨終前跟我說,他不要你死,他要你活著。」
我扭曲了老三那番話的原意。
如果我不這麼做,就等於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儘管現在要她活下去,或許她比死了更難受。
紅葉道:「娘娘,我許了他來世的。我怕他一個人路上孤單呀,我追著他去,別走散了……」
我聞言緊緊地擁抱住她,與她相擁而泣。
古人愚昧,相信輪迴,相信來世。但正是這份愚昧的真誠,讓人不能不動容。
我說:「生命可貴,不可輕易拋舍。你記不記得當年他送你出宮那次,是怎麼說的?」
老三那時說的是,「天下男子愛女子的心,沒有希望她死的。今日出宮去,萬望你,珍重自身。」
想起這等深情,想起斯人已逝,紅葉越發哭得厲害,整個人都在我懷裡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眼淚不住地流,然而還要硬撐著精神勸她:「他當年不願你輕易赴死,現在也一樣。他甚至特意囑託我,若你不願殉葬,不要逼你。他是想要你活著的,你再為他活一次罷,替他看著這世界,替他看看他看不見的景色。我相信這是他真正所樂見的。」
紅葉道:「娘娘,我本不是宮中人,入宮只是為了他。如今他不在了,我守著一座空蕩蕩的王府,生亦何歡。」
我說:「我放你出宮。去原定在衢州的越國藩地也可,去四川,走一遍當初老三走過的路也可。天下之大,哪裡都可以。從今後我放你自由,讓你做這大明天下最自由的女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除了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要將你往後的命,活出雙份的顏色來,連老三那份一塊兒活下去,明白嗎。」
老三薨逝的消息絕不能讓病中的黑蛋知道,因此我不能在王府耽擱太久,太晚不回宮,定會被黑蛋發現異樣。
於是我勸住紅葉之後,留下范全和小蓮幫紅葉料理王府的事,一邊急匆匆趕回宮中,在馬車裡跟范進吩咐越王後事。
發喪,傳書給各親王。雖大明祖制,為了防止藩王懷有異心趁機作亂,逢喪事常不準藩王入京致祭,只許派使者,但我還是破例准許襄王可以入京。
小五是襄王,是現在大明皇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我有提防他的理由。但他也是我和黑蛋眼看著長大的弟弟,從小和老三一樣過於體貼我們的弟弟。
不讓小五親自送老三最後一程,我做不到。
喪儀交給禮部安排,但唯有一點要聽我獨斷:越王妃不殉葬。
不但越王妃不必殉葬,從此以後皇族喪事,妻妾一律不殉葬。從前的我沒有能量廢止這慘無人道的殉葬制度,現在的我決不允許這種事情再發生。
越國暫不廢除,越王的歲俸由王妃支取,王府護衛僕役也原樣保留供她隨意差遣。出喪期后,越王妃可任意行走世間,不必枯守王府,名義上就說是四處求訪佛光,為越王追薦福澤。
至於後宮,則封鎖消息。
暫時不讓黑蛋知道。也不讓太後知道。
太后那裡,安排宮人慢慢透些消息,但要慢——畢竟太後年紀大了。
另有一件事,我還需再斟酌。或許,還要跟祁鈺商量。
※※※※※※※※※※※※※※※※※※※※
歷史上的老三朱瞻墉,正統二年在潭柘寺建塔,正統四年去世,比宣宗只晚四年。無子,王妃吳氏殉葬,越國廢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