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軍
「你三叔的喪儀,便交給你主理。一則以你太子的身份,彰顯他的尊貴;二則,你試著駕馭大臣罷。何時要虛心納諫,何時要合理質疑,何時要立住自己的主見、力排眾議,這些都要試過才知道應該怎麼做好。禮部的事,已經是六部中最容易的了。」
「是。」祁鈺站在我身後,輕輕為我捏著肩膀。
「另外還有件事,娘其實也可以直接定下,但還是想先聽聽你的意思。」
「娘,您說。」
「我想讓你哥哥暫時不急著就藩,跟兵部的于謙學帶兵,將幼軍指給你哥哥來帶。你意下如何?」
祁鈺幫我按肩的手頓了頓。
「不高興嗎?心裡怎麼想的,儘管和娘說,娘尊重你的意見。」
祁鈺轉到我身前來,拉過一張小杌子坐下,促在我膝頭道:「兒子說實話。兒子……防他還來不及,怎麼好平白無故交一支軍隊給他?遠的例子不說,雖然當年爹親征漢庶人的時候兒子還小不懂事,但師傅說起這件事來,兒子想想都心有餘悸。幸而爹能征善戰,否則豈不被他又來一場『靖難』,那咱們一家定比漢庶人一家下場還慘。」
我說:「所以娘不讓他帶兵就藩,只在京城附近操練。而且娘特意挑了幼軍。」
幼軍,就是黑蛋作皇太孫時朱棣指給他的親軍。兵士都是少年,隨黑蛋一同長大,雖然兵源有更替補充,但不變的是對黑蛋忠心耿耿,是心腹中的心腹。他們不是簡單地忠於皇帝,而是忠於黑蛋一人,只認黑蛋本人為主。就算祁鎮將來有異心,幼軍也不會任他擺布。
祁鈺仍疑惑不解:「娘,現在邊境平靜,朝廷也不缺將領,何苦白白給自己添一個隱患呢。」
我說:「鈺兒,從前娘和師傅們教你的,都是帝王心術。帝王心術沒有錯,只是這些東西用久了,會把心蒙上灰塵,好多重要的東西就看不見了。」
說到這裡,我不只想起老三,更想起歷史上祁鈺將祁鎮囚禁南宮,周遭樹木伐盡、鎖眼灌鉛、食物只從圍牆上一個小洞出入。
我問他:「在你心裡,祁鎮是個怎樣的人?」
祁鈺想了想,說:「小時候他讓著我,好吃的好玩的都肯緊著我先用。後來他搬出去,就生分些。他跟姐姐更要好,但待兒子也親切。」
「雖然比以前生分了,但還是對你很好的,是不是?」
「嗯。」
「你們兄弟生分,也有娘的錯在裡頭。娘當初將他抱來又送去給胡氏,近來又防他防得過甚,傷了他的心。娘想著,將幼軍給他帶,讓他知道娘和你肯信任他,以他的性格,定不會辜負咱們,只會加倍與你齊心。」看似是一著險棋,實則是建立在我對祁鎮的性格有充分把握的基礎之上。
「可他若負了我、不與我齊心呢?」
「一則幼軍不會隨他作亂,二則,你到時便效仿你父皇征討他,也不遲。別說十二衛的虎符都在你手裡,對付幼軍,單是一個羽林衛的人馬就足夠了。」
祁鈺仍有些猶豫。
「你可以讓錦衣衛留意他。」我雙手輕輕握住他肩頭:「但是,在錦衣衛拿出證據證明他要謀反之前,你都當他是疼你的哥哥,信任他,好不好?」
「嗯。」他點點頭。
我說:「娘希望你不只有國,還有個家。娘和爹爹總有一天要離你而去,到時你還有哥哥、姐妹、叔叔,還有你自己的小家庭,有那麼多人愛你,那樣爹娘才走得安心。」
「娘,別輕易說什麼『走不走』的,兒子害怕……」他將頭埋在我膝上。
「小哭包……都是能監國的太子爺了,還伏在娘這裡掉『金豆子』?」
「都怪娘,說讓人難過的話。」小破孩將鼻涕眼淚蹭在我衣擺上,我笑著摸摸他的頭。
也是,他終究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啊。
黑蛋十二歲的時候,雖然也作為太孫監國,但他有皇爺爺寵愛,有爹娘為他遮風擋雨,不像祁鈺,小小年紀就要逼著自己儘快成熟。
轉念想到歷史上的祁鎮,才九歲就要學著做皇帝,又是怎樣辛酸的童年呢……
這次讓于謙帶祁鎮操練幼軍,我還有兩重私心。其一,是讓他與于謙培養起感情,將來不論歷史走向如何,他不至於殺掉于謙;其二,則是我隱隱希望他能有機會,為歷史上的那個他自己報仇雪恥。
歷史上,他是被王振蒙蔽,全心全意地信任王振,將大軍交到不懂軍事的王振手上,才導致全軍覆沒。這一次,我要他熟讀兵書,將來就算他還是走到了戰場上,也不至於輸到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