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互坑(三)
我倒並非擔心黑蛋出軌,而是擔心他的身子,怕他背著我做不利養生的事。
黑蛋則被我剛剛的餘威震懾,原本還想說幾句俏皮話逃過追問,打量我幾眼,終究沒敢,笑得一臉討好:「雖然瞞著你,但並非是壞事兒。我給你備下了一份禮物,原本想過幾日帶你去瞧,擇日不如撞日罷。」於是吩咐范弘道:「大伴兒去叫人將東苑那個地方的燈點上罷。」
范弘領命,剛邁出門檻,頓了頓,收回腳來請示道:「皇爺,這燈,是全都點上,還是……?」
范弘向來是黑蛋肚子里的蛔蟲,這次難得犯躊躇,眼神在我和黑蛋之間飄移。
我看著黑蛋。
黑蛋大概沒想到范弘會在這事兒上當著我的面問他,硬著頭皮答道:「當然是都點上。」
「奴婢遵旨。」
黑蛋緊張得喉嚨發緊。我暗暗覺得好笑,早已不生氣了,卻仍然板著一張臉唬他。
兩人乘輦前往東苑,快要抵達時,黑蛋探著身子,在張望什麼。
下車時,他笑道:「你先將眼睛閉上。」
我忍著笑,嗔他道:「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耍什麼花招糊弄我?」
黑蛋笑道:「冤枉。好若微,你信我,我不騙你。」
說著用帕子將我眼睛蒙上,左右都打發走,他親自牽著我的手,扶我慢慢往前走。
隔著絲帕,感覺滿目輝煌的燈火漸漸轉向黯淡,又漸漸聽到流水聲,聞到桃花香。
上了幾個台階,大概是立在一座橋上,黑蛋從我背後輕輕解開絲帕的結,笑道:「若微,你看。」
小橋流水人家。
桃花樹邊,青石橋下,小溪潺潺流過,橋邊是式樣樸拙而不失精緻的石頭路燈,溪中還飄著幾朵花燈——不消說,自是范弘剛剛安排的。
我不由得發出驚嘆,轉身埋頭在他懷裡笑道:「早知如此美景,不該晚上來。今日不算,明日你再陪我來。」
黑蛋笑道:「來都來了,先賞夜景,明兒再陪你在日頭下細看就是。」
黑蛋一手打起燈籠,一手扶我過了橋,是一個小院,柴門竹籬。黑蛋舉起燈籠照給我看,籬笆上還攀著牽牛花藤。
早春時節植物飽含生機的清香至此漸漸濃郁。
院內門邊一個小小的狗窩,狗兒已被來人驚醒,但認出是黑蛋,便不叫喚,乖乖在地上趴成一個圈,一身柔順的皮毛在燈下油亮亮的。
進門是紫藤蘿架,大概再過一個來月就有花看。
院內蓄一個小小的水池,水面波光如金鱗閃閃。種了荷花,等到入夏便有清芬滿園。水池邊栽著依依垂柳,細碎的柳絮兒偶爾一兩朵飄來,軟綿綿的。
黃土地間一條砌得平平整整的青磚路,延伸至兩座屋子。尋常北方百姓家的瓦房一座,又有土坯草房一座。房前一顆柿子樹,一棵石榴樹。
房裡已經掌了燈。
黑蛋見我喜歡這兒,他也鬆了口氣,笑問:「進去瞧瞧?」
我笑著點頭:「嗯。」
瓦房三間,正間待客,東間是書房,西間是卧室。木製傢具的樣式一律取簡樸大方,不加金銀珠寶裝飾。正堂上掛著黑蛋的親筆題詩:「已覺乾坤靜,都無市井喧。」書房與卧房也各掛著一卷黑蛋的御筆畫,書房是一套瀟湘八景山水圖,卧房是當年我們年少時作的《太孫夫婦元宵行樂圖》。桌案上擺的裝飾,永樂年間燒的甜白瓷,宣德年間的銅香爐和剔紅漆器而已,取其雅緻,一樣無奢靡華麗之物。
草房則更樸素,甚至還擺著一架織機。我摸著那紡錘尖兒笑道:「都多年沒碰過這東西了。若以後咱們到了民間,要以耕織為生,你可要多花些力氣種地。若靠我紡紗織布,怕要餓死。」
黑蛋笑道:「好。」
又引我去房后看。後園中有幾方田地,田埂上種了一排細細的桑苗。
牆角甚至還有個雞窩,裡面的雞仔被吵醒了正「咯咯」叫。
難為他,幾乎沒真正在民間生活過,卻真實地在這座皇宮裡為我還原了農家田園。想必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這些都是你的點子?」我問他。
「那當然。都是我親力親為。從院子,房子,到裡面傢具、擺設,都是我設計的。」他得意地顯擺:「除了開地蓋房子這些力氣活兒——我現在的身子實在沒那個力氣。」
神神秘秘折騰了這麼多天,就是為了我前些日子那一句,厭倦宮廷,想要去民間做尋常布衣。
我摟著他的脖子,踮腳親在他唇上:「皇帝陛下辛苦了……多謝你。」
他溫柔回吻著我:「只要你喜歡。」
我戀戀不捨地將這園子又轉了一圈兒才肯走,兩人攜手出院門時我笑道:「祁鈺跟拿了你多大把柄似的,洋洋得意。真沒出息。這算哪門子把柄呢。」
黑蛋臉上笑容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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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詩句是歷史上真黑蛋的作品哈,出自《樂靜詩》。完整版見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