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王子 四十五 俘虜

河間地石堂鎮，白花花的太陽烤著聖堂外的灰色石磚，金屬大鐘在塔樓頂發著刺眼的光，黑袍子修士有氣無力地頹然坐在一旁，他奮力敲了許久，更在高處親眼目睹了這座小鎮內外又一次歷經兵戎之亂。

綠油油的原野上倒伏著人馬屍首，折斷的劍矛插入泥土中。木質城門垮塌了一半，框架被熏得焦黑，靠近城門的居民區屋舍經歷巷戰一片狼籍，跑了的雞扇翅跳上茅屋頂，狗汪汪吠叫，一隊隊盔甲劍盾猶帶血腥的士兵在街巷中穿梭，砸開一扇扇門。滿面驚恐的鎮民們被他們驅趕到鎮子中央的噴泉池前。

「喂！你！」

被下方箭頭瞄準的修士也只好慢慢爬下塔樓。他走到眾人最前排，注視面前為首那個灰紅髮色的首領，他默念七神聖經，生怕對方像傳聞中的許多軍隊頭領一樣下達殘酷的屠殺命令。七神啊！請庇護你虔誠的信徒。

因為行軍未能剃乾淨臉頰鬍鬚的灰紅頭髮青年男子，正是新任國王之手，鷲巢堡伯爵瓊恩柯林頓。懷著對王太子那個黑心混賬弟弟的憤恨，他自君臨帶領一萬王軍浩浩蕩蕩出發，一路追逐韋賽里斯的主力部隊！雖然過程中有叛黨人物意外投奔他告知他一些機密，瓊恩卻始終未能遭遇最討厭的敵人！韋賽里斯似乎刻意引誘他北上，在河間地兜圈子！滑得像泥鰍！

君臨相逢時瓊恩看出王太子眼中藏著濃重悲傷——銀王子必定被親弟弟的行為深深傷害！因此感到心如刀割的伯爵不會放過罪魁禍首，韋賽里斯必須向真龍屈膝受降！

石堂鎮外，斥候意外發現了敵軍麾下另一支軍隊的蹤跡：勞勃拜拉席恩正率部往這行軍！他一定是接到消息要與偽王主力匯合！

瓊恩集結了河間地新投入紅龍旗下的領主隊伍，連同花錢找的雇傭騎士團一起，設下包圍，就像把泥鰍堵入越收越窄的瓶子里——灰色外牆的石堂鎮就是瓶口。

鐘聲噹噹，伴隨著兩軍交戰的吶喊慘叫聲，響徹小鎮。瓊恩率領五千騎兵與損失了全部重騎兵的勞勃交鋒，太陽曬得金屬發燙，皮革臭味與血腥味混合格外濃重！小鎮的外城牆在激烈的戰鬥中搖搖欲墜，躲在地窖里的母親死死抱住蜷縮的孩子們----他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最終叫喊聲越來越微弱，另一種嘈雜粗暴動靜漸大，他們一臉倉皇地被上門搜索的士兵一戶戶揪出。

黑龍及雄鹿旗歪七豎八被隨意踩踏。勝利的一方是獅鷲麾下騎士。但勞勃拜拉席恩，叛黨的重要頭目之一居然消失了蹤跡！瓊恩不能放過他！勞勃是個兇悍勇猛角色----交手時，自己好幾次差點被戰錘砸死！慶幸己方重甲武裝的近侍親兵立下大功！有個紅披風的雇傭騎士更是一箭射死了勞勃的戰馬！勞勃敗退潛逃，他一定藏在鎮子里的某個地方！

瓊恩命騎士搜索每一扇門背後，即使去掏陰溝也要逮到人！另外還將鎮上能喘氣的居民無論老幼，男女都趕到一處。

富有的瓊恩伯爵首先掏出一袋子錢，都是閃閃亮的金龍！他堅信過不了多久，年輕英俊的新國王頭像將被鑄在其上！

「交出來！叛黨的羽翼！只要交出他，我以鐵王座的名義給與你們獎勵！」

金幣在嘩嘩響。

但沒有人說話，孩童藏在婦女身後，姑娘啜泣著低垂臉。修士在念誦聖經，鎮長哆哆嗦嗦地表示，他們這的青年男人都被召集去了奔流城，剩下的老老實實真沒看到過什麼黑龍什麼勞勃。

瓊恩沉下臉，他知道當利誘不奏效的時候就該展示暴力，比如恫嚇鎮民不交出勞勃他就要血洗這兒之類，甚至必要時就該殺人。

然而，伯爵自詡身為騎士不應該對手無寸鐵的弱者下手——他的道德觀念與他統帥的職務要求形成了衝突，他的愛情也在阻止他：雷加王太子正率兵往北方而來，銀王子不會想看到他朝平民下手。

實際上，如果率保王軍打這場戰役的是泰溫，此刻石堂鎮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即原本的世界線中，如果伊里斯沒有忌憚並欺辱獅子，換雷加與瑟曦成婚，那麼即使雷加傳聞拐走一百個七國女郎，私奔不見蹤影，老泰溫也一定會費心費力平叛捏死勞勃，哪怕要屠城。

性格決定了瓊恩柯林頓的選擇。那麼勞勃這一次又能逃走嗎？反叛軍還能就此扭轉頹勢嗎？

紅龍怒視鎮民時，藍眼睛的造反將領正氣喘吁吁地藏在鎮子妓院，牆角擺著的一尊大酒桶里。他渾身傷口泡著酒疼痛不堪，勞勃苦中作樂地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混著自己血的酒，狼狽不堪詛咒著追兵瓊恩。

他接到韋賽里斯在這附近出沒的情報，美滋滋趕來接應匯合！卻不知怎麼地被保王軍接連圍剿！一天之內甚至遭遇三場大戰！勞勃勉力支持，不斷殺死敵人，但紅龍軍隊的主力精銳實在不是現在的風暴軍殘部可以抵擋，他最終遺憾落敗，藏身小鎮。瓊恩柯林頓像條狗似地追咬不放。

這兒的姑娘猜測他的身份，待他還好，主動將他藏在妓院里。勞勃覺得一定是自己魅力十足女人見了都愛……等他過了這一遭，一定盡心儘力回報可愛的花朵們！讓她們陶醉愉悅！等韋賽里斯部與保王軍對上，就走著瞧吧！把騎士連人帶馬扯成碎片的武器！給他們嘗嘗！

瓊恩柯林頓！勞勃發誓自己要俘虜他！用戰錘指著他的頭盔，不肯屈膝投降就砸他個稀巴爛！

緊張遐想的風暴地領袖聽到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姑娘們和士兵都走了！自己該不該抓住機會偷匹馬溜走呢？盤算的勞勃忽然察覺到遠遠喧鬧的尖叫聲，並聞到煙味——越來越重！越來越熱！他幾乎要嗆咳！感覺不對勁的勞勃從酒桶里探出頭——七神啊！屋頂著火了！！搖搖欲墜的頂棚馬上要被燒穿！！

他再也管不了其他，連滾帶爬悶頭朝妓院外衝去！

鎮子中央聖堂前，實在下不了手殺人放火逼供的瓊恩正打算要士兵們再仔細搜索包括陰溝馬廄在內的一切角落。忽然有人大叫有火！明亮的天空中一支尖端帶火的長羽箭，流星墜落一般向下猛扎！又是一支！接二連三！

這座鎮子的幾處地方：酒肆妓院，居民屋后，馬廄茅草頂，先後冒起了濃煙！風助火勢，繼而火舌滾滾舔舐一切！

鎮民們見狀大哭大叫，人群亂了！

誰在放火？！瓊恩瞪著空中，他以為是勞勃想要乘亂逃出去！

封堵城門！他命令道！抓住跑出來的任何人！

一會後士兵傳來消息，剛剛起火前有個高舉紅龍旗幟的紅衣雇傭騎士嚷著緊急戰報，狂奔策馬沖了出去？還有人目睹他在鎮外回首，點燃箭頭，拉滿弓，嗖嗖連發悍然射入鎮內？

勞勃拜拉席恩！！

瓊恩以為真讓他搶了自家裝備喬裝跑了，憤怒至極！然而，緊跟著火勢蔓延，自己的士兵卻從燒倒塌的妓院門前街道攔截住了一個被潦傷的黑頭髮男人！！

這男人自己在地上打滾兒，身上的火苗被壓滅，同時也被擒獲。他不服氣地怒吼著，被拖到瓊恩柯林頓面前，彼此一抬頭對視：國王之手鬆了一口氣。他終於準備了一份好禮物，獻給即將抵達的王太子。

最終石堂鎮被焚毀，人員倒是沒什麼傷亡。石質聖堂的屋頂牆壁依舊屹立，居民能有個庇護的地方。通過養殖壟斷大陸珍珠交易極其富有的伯爵乾脆把懸賞用的金龍交給眾人，算重建小鎮的賠償。

收拾完，刮乾淨鬍子，瓊恩翹首以待。

落日之下，那身著名的黑色盔甲泛著金色光澤，遠遠讓他心旌激蕩。

王軍總司令雷加率領一萬軍隊，按照渡鴉傳遞的消息來到了石堂鎮。御林鐵衛巴利斯坦和亞瑟戴恩分別是他的左右手，這支大軍的實力顯而易見足以和叛黨展開決戰。

瓊恩興奮地朝銀王子行禮。雷加回他簡單致意。

跟在瓊恩柯林頓身後迎接的有個小個子灰綠眼睛男人，他眼睜睜瞧著王太子的隊伍中有一隊穿著盛夏廳特殊黃綠色制服的男人，小心翼翼護著裝滿木箱的馬車車隊——他知道，一切已經成定局，紅龍將贏。

「培提爾。」

王太子在他面前停下，勒住韁繩凝視他。

培提爾貝里席恭敬地行禮，並不太敢抬頭對視這位韋賽里斯為之瘋狂獻祭的華美王兄。「我效忠於您，殿下。」他清晰說道，「從七年前開始，我一心效忠於您，總算將偽王韋賽里斯的武器裝備獻給您！」

雷加平靜看著他，目光複雜，培提爾脊樑上炸開汗毛。他知道如果王太子否認，他就完了——

終於，雷加朝他點了點頭，「我不會忘記你的忠誠。」

過關了嗎？培提爾咀嚼著忠誠兩個字，王太子在一語雙關示意他知曉內情嗎？他猜得到這是韋賽里斯的安排嗎？培提爾嘴裡發苦——王太子會視自己為什麼？赴湯蹈火的忠實下屬，還是狡詐的投機販子？

那個放火又跑出去的紅衣雇傭騎士徹底斷絕了培提爾心中為自己謀劃一番的秘密念頭，瘋子般的韋賽里斯說到做到，他還在監視著整樁計謀的流程。觸犯他背叛他一定會被殺掉啊！提利爾只能把全部賭注包括身家性命，放在看上去冷靜的雷加身上，小心翼翼侍奉觀察——

駐紮后，雷加僅僅詢問小指頭凱特琳和王太子妃母子的消息，得知他們近況都好后，態度平靜地表示了謝意。

他命令士兵將勞勃拜拉席恩帶上來，解開他的鐐銬，讓醫生為他處理傷口。

可勞勃的藍眼睛骨碌碌一下子望見了培提爾貝里席，他愣住，隨即腦瓜子急轉，迅速想通發生了什麼——難怪他總是被圍堵！！他咬牙切齒，惡狠狠羞辱叱罵這個不要臉的叛徒！

「你背叛了真龍！我要宰了你！！」他朝小指頭撲過去，雨點般的重拳砸向叛徒！他要打死他！

可憐的小指頭拚命蜷縮抱頭，哀嚎著重複自己始終忠誠於王太子。勞勃被御林鐵衛強行拉開，踢罵著又把矛頭指向他從來都不喜歡的雷加。

「你是個可憐蟲！一個卑鄙的兄長！你完全不能和韋賽里斯相比！！哈哈哈哈！你就是個可憐的男人！」

雷加面無表情聆聽著，唇上不帶半點血色。

瓊恩暴怒，抽出佩劍架在勞勃腦袋邊。

勞勃卻迎著刃，更狂笑挑釁：「就連萊安娜，愛的也是我！她和我生了孩子！！伊耿是我的種！哈哈哈哈！！」

帳篷里所有人都驚呆了！

雷加按住佩劍黑火走近，徒手給了勞勃重重一拳！以優雅聞名七國的騎士王子，終於按捺不住怒意。他應該和他決鬥，維護妻子聲譽！然而理智在摁住他，告訴他，勞勃的荒唐話，一定別有內情。如果判斷沒錯——-

勞勃又被堵住嘴拖走。王太子側過臉，看向小指頭。

培提爾一個激靈，結結巴巴地道出一切。從他奉命在妓院找了個灰眼睛棕黑長發的姑娘送去盛夏廳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