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加
王太子雷加很晚才離開韋賽里斯的住處。與弟弟長談后的他面色露出疲憊,但紫色眼睛里卻有明亮的眸火在跳躍----昭示著精神亢奮。
瓊恩柯林頓跟在他身後,兩人的影子被鑲嵌在牆壁上的銀鏡映得模糊迷離,紅頭髮的伯爵默默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高挑背影,再看看鏡面----恍惚雷加的銀頭髮與自己的突兀暗紅像是一體。他希望這條路能夠再長一點兒。
雷加在窗口處停下,他向外眺望----高高立在山崗上的紅堡視野極佳,但這是深夜,君臨城裡一片漆黑,即使是大聖堂常年點亮的燭光也被吞噬,更何況窮苦的跳蚤窩?
王太子轉頭對好友說道,「明天開始,我會調派人手去跳蚤窩的褐湯店,按照韋賽里斯的建議,施捨一碗熱湯的代價是講述清楚自己的來歷,以及為什麼流落至此。記下他們說的,口述給年輕的學士們記錄造冊。」
「會不會有狡詐之徒編纂故事騙取食物?」
雷加的眼裡一片悲憫,他平靜說道,「餓到急切需要一碗湯果腹的人,編纂的故事也只會是他聽過的經歷。屬於那些無法開口,已經在或長或短的冬天死去的貧民……我不認為這是罪。」
瓊恩俯首,他的銀王子望著冬夜的天空,聲音低沉,「貝勒聖堂廣場的屍首,都收下來,火化吧。」
「嗯。您是不是還打算調查,是誰拿到了韋賽里斯殿下的金紐扣?」
王子變得冷峻。「騎士受封之時的誓言,公正謙遜,不得貪婪不傷害婦孺。這個人,我會割斷他的劍袋,當眾廢除頭銜。」
瓊恩露出淡淡笑容。「找到了是誰,我會邀請他參加下次比武大會。」
兩人自有默契。諸事安排妥當后,雷加揉了揉額。
「您請早些休息。」瓊恩關心道。
「謝謝。」雷加再次看向弟弟所在的塔樓,眼神柔和,「韋賽里斯今天的訴說,令我想起先祖仁王傑赫里斯王后亞麗珊說的那席話:不要視人們的痛苦如無物。」
「您並沒有。」瓊恩答道,「因此,您理所當然受到更多人的愛戴。君臨的人心是您的。您的美譽傳遍七國。」
雷加所想卻不是自己的聲譽,他仰頭,皺眉,似乎有了新的苦惱。瓊恩揣測著王太子的心思,銀王子輕聲繼續,聲音漸低像煙霧般消散:「但學士的宣揚的卻是,傑赫里斯王為取悅他那潑辣的王後妻子妹妹,廢除初夜權……」
……瓊恩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王子的用意他第一次理解不了。他看著雷加神情越來越悵然,眉宇郁色——雖然心思重重是他的常態,但雷加流露出無能為力的頹然感卻並不多。
「您還在擔憂什麼?王后陛下的事……」
不是那個。因為雷加很快反應:「韋賽里斯的辦法值得一試。我會幫助母後繼續得到配好的藥丸。瓊恩,我甚至有一種快意這麼做。」
兩位王子密謀商定,既然事實早已證明母親的生育能力沒有問題,那麼接下去就該讓國王伊里斯發現,蕾拉王后並不愉悅,因此無法懷孕。想要後嗣就得尊重呵護取悅妻子。雷加受縛於身份,最折磨他的一樁問題就這麼在往好方向發展。
「韋賽里斯殿下有遠超同齡的聰明。」瓊恩對銀王子這麼說道,「就像您小時候一樣,您遠早過其他孩子讀書識字。他不愧是您的弟弟,神眷的兄弟。」
雷加短淺笑了笑,欣慰與驕傲在他眼裡一閃即逝,惆悵開始雕鑄他的內心。他又想起了坦格利安王室最有名最被盛讚的一對伉儷:仁王與王后,即傑赫里斯與亞麗姍,哥哥同妹妹。他們恩愛,互為輔佐,一輩子忠誠於彼此,相偕到老。
雷加原本無心想象,自己的婚姻會是什麼樣。他早知父親會利用這樁婚姻的價值,凌虐他想凌虐的所有人,包括泰溫,自己——是韋賽里斯當眾嚷著要嫁給他,打亂了國王的計劃。也是韋賽里斯堅定地告訴他,他會與心愛之人成婚。
他看得足夠,清楚。
那天夜裡,梅葛樓的王太子住處,雷加躺在絲絨溫暖的床上,半昏半睡,意識紊亂地在迷夢中遊走,直至他看到了一樁婚禮:銀髮的坦格利安王子戴著七枚寶石金環冠冕,身披裝飾著金龍的深紫色新郎斗篷。他站在貝勒大聖堂雕像前,總主教的金絲水晶冠冕發出彩色虹光,他微笑著,望向身邊的新娘。
戴著斗篷的新娘,她也是一位坦格利安,苗條高挑,脖頸修長,銀髮上戴著纖細冠冕,雖然同樣紫色的斗篷遮住了新娘的臉,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雷加感到一種上癮般的膨脹在胸腔中涌動,甜美甘醇,他似乎成了新郎,新郎是如此高興,他知道他娶到了心心念念志趣相投的愛人,和他一樣弓馬嫻熟,是傑出的弓箭手,酷愛翱翔----
新人夫妻發下七重婚誓,接受七層祝福,交換七次承諾。
他要拉近妻子,為她重新裹好斗篷,在薄俏的下巴頜上系一個結,代表永遠守護珍愛之人。
他掀開了新娘斗篷。
雷加睜開了眼睛。深紫色的瞳孔凝望著床幔,意識到了今夕何夕。
他大概是夢到了仁王傑赫里斯與亞麗姍王后的婚禮。他想。哥哥和妹妹。他看得足夠清楚,足夠,清楚。
緩緩坐起的王太子,望向窗外,他的銀髮像冷冷的月光一樣流淌,王太子的表情重歸冷峻,半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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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維斯特洛大陸上的短冬,在播種季匆匆來臨前,瓊恩把整理完成的羊皮紙書,跳蚤窩流民情況調查,送到了梅葛樓。
這也是第一份傳世的人口統計冊。
雷加還未用餐,他索性遞給一旁的侍童放聲閱讀。
「小癩子。已死。因神智不太清說不出真名。曾誇耀自己是個遊走各國城鎮的木偶戲雜耍藝人,但在劇團行至北境某一地點時散了。本人對發生了什麼緘口不言,只說朋友親人全部死光。他在北境遊盪,跟隨南下的一名姑娘來到君臨。兩人曾在跳蚤窩同居,後來姑娘被某個大人物看中帶走再沒有回來,他整天遊盪在漁民廣場附近,愛好將大條魚剝皮去鱗掏內臟再生吞,因此在三天前被魚刺哽死。」
聽到這雷加食不知味,他放下了檸檬蛋糕,臉色凝滯。
「瘦比利。自稱曾是某酒店老闆之子。但因為兩位騎士決鬥時,他們招待不慎導致小店被砸毀,父親嚇得連夜帶著他逃往城外。在這個過程中又在林間遇上劫匪,因為沒有騎士保護,父親和其他人被殺,比利逃跑,返回跳蚤窩原住地。」
銀王子皺起眉。
侍童繼續讀道----
「跳蚤瓦倫。大家因為他總脫下衣服大力抖動身上的跳蚤而給他取了這個名字。真實姓名不詳。自稱來自河間地,父親曾是個收購穀物的商人。某年長夏通過紅叉河河道販運穀物時,河水泛濫船隻傾覆,他一人漂流至奔流城,給好心的爵士博尼佛哈斯提當過侍從,並跟隨他來到君臨。只是後來這位爵士受到打擊丟棄長矛投向聖堂,遣散了僅有的幾個僕從。瓦倫在君臨酒肆花光最後一個銀幣,從此滯留跳蚤窩。」
瓊恩注意到,王太子在聽到博尼佛哈斯這個名字時,手指擱在了葡萄花紋金杯上,當然,他一貫是個很有節制的人,只在睡前及宴會上淺酌。王太子緊緊握著金杯,眼裡又浮現憂鬱之色。
怎麼了?這位爵士瓊恩有點印象,他思索,恍悟----君臨舊事。王太子的母親,蕾拉王后在公主時期,曾與一位低階騎士陷入熱戀。後來為了女巫的預言,傳說中的王子必須誕生在兄妹結合的後代中,蕾拉嫁給了國王。那位傷透了心的騎士就是……
他無法就此安慰雷加王太子,只能沉默地望著他,不打破沉寂。
直到----
「哥哥!!」大呼小叫聲從門外傳來。是韋賽里斯,他無需通報,徑直入內,帶來了旺盛的活力與食物的香氣。
雷加立即站起,朝他走去,一下將他抱起。
「我終於成功了哥哥!」小王子像快活的麻雀般喋喋不休說道,「找到胡椒和鹽磨成粉,把鹿肉同洋蔥各自切片,塗上蜂蜜烤!味道還不錯啊哥哥!還有我榨的檸檬蜂蜜水,要不要嘗嘗?瓊恩伯爵也一起吧!!」
他拍拍手,跟著的侍從捧上了一個用銀罩子扣住的餐盤,獻寶似地放到雷加的餐桌上。此外還配套了奇怪的餐具:像騎士扛著的三岔叉,但又只有手掌那麼長的銀子叉子。
「我們可以用這個來取食物。」小王子解釋道,「比手拿或者是湯勺好吧?」
雷加抱著弟弟坐在自己位置上,親自按照小王子的指導吃法,擠幾滴檸檬汁在烤肉上,再用銀叉取了一片,放入嘴裡。
「好吃嗎?」小王子眼巴巴問。
雷加笑了,「我可以吃掉一條鹿腿肉。如果廚房這麼做。」
一邊吃著滋味確實不錯的烤鹿肉,瓊恩一邊心想,王太子是個盡職盡責的兄長,愛護弟弟。只是----小王子終究會長大,且極聰明,他還會滿足於,坐在哥哥的那個位置一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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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加已經發現,如果韋賽里斯是公主,該有多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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