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王子 二十五 盛夏廳
盛夏廳的比武大會在學士們觀測星象宣布夏季結束時開始。這個長夏,維斯特洛大陸從南到北的農戶們幾乎都已經收穫了四次麥子。屬於貴族的糧倉囤積豐盛,大部分農民也有不至於全家餓死的食物。七國從上到下,貴族平民都知道,長夏等於長冬,必定將有一個漫長寒冷的冬天。
主要季節間隙中的秋天短促而燦爛,不冷不熱的日子氛圍就像一枚光照恰好的成熟果子,咬一口滿滿甜汁。自龍石島南下的王太子雷加一行登陸后,一路巡察各地情形。這也算是婚後第一次巡遊,王族夫妻沒有高高在上擺架子,他們甚至騎著馬簡裝出入村落,聆聽農民的聲音,樂善好施,深受愛戴。
在踏入盛夏廳封地境內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一樣:還沒見過日子過得這麼滋潤的農民呢。雷加笑著摸出一枚金龍放在農戶手上作為他行轅人馬的招待費用,再打量著房屋陳設,桌上飯食和房前屋后-----他更能感受到這是一個多美的時節:金色陽光從綠油油的葉子里篩下,蘋果海棠果實累累壓彎枝頭,成熟過頭的掉落在地,任由騾馬牛羊啃食——匹匹都膘肥體壯,悠閑自得。
「您請用。都是自家產的蜂蜜,自家麥子磨粉烤的麵包。」臉蛋紅撲撲的女主人殷切說道。
雷加曾在裱裝精美的書里讀過牧歌。他發現,那些詞語都不足以描述眼前之豐收喜悅,他忽然靈感涌動,能譜寫出不同以往感懷的新曲子。他立刻記下,想像著奏給弟弟聽——俊美銀髮青年揚起嘴角,笑容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韋賽里斯的治下不同凡響,到處繁忙而生機勃勃。平整的道路兩旁是收割完畢的良田,大量的秸稈也有用途,親王收走了一部分,農戶們將剩下的晒乾鋪房頂當冬季燃料,或者就地焚燒做草木灰肥料。這兒的戶戶都有穀倉,人人衣著不見破爛,大家都忙活著,並喜笑顏開地向王太子的隊伍揮手致敬——他們愛戴擁護坦格利安。
盛夏廳親王正在將收集的秸稈樹皮破麻料漁網又泡又漚又搗----沒錯,他要做能讓科學文化容易傳播的關鍵載體:紙。既然蔡倫做得,大概知道流程材料的自己難道做不得嗎?火-葯已經有了,相信造紙術也不遙遠。
渡鴉飛來報告哥哥的行蹤,他立刻撇下搗鼓的內容,帶領一萬武裝隊伍,遠遠去迎接。其包含兩千重騎兵,三千輕騎兵,剩下全是步兵和工兵,以及一支在鐵群島戰役中立下奇功,從火焰軍更名為「火炮軍」的特種部隊。
所有隊伍皆整整齊齊站在道路一側。韋賽里斯下馬,走向哥哥,和他貼面禮擁抱,再跟在他身邊,「檢閱」這支打著三頭龍黑底紅旗的軍隊。
雷加駕馭著戰馬,緩緩勻速碎步小跑。他轉頭,目之所觸,昂首挺胸站著的士兵們紛紛向他行抬肩禮致敬,動作整齊標準。即使從未領軍出征過,王太子也能判斷出,這支軍隊,與眾不同。他們黃綠色的制服也許比不上蘭尼斯特家的紅披風亮眼奪目,騎兵重甲也不是從頭到腳的重型武裝,但是,每個人的儀態氣質都像是在王座廳等候謁見的諸侯貴族----不,更像御林鐵衛,端正,肅穆,紀律嚴明又團結如兄弟。
雷加對弟弟訓練出如此一支隊伍感到自豪。當韋賽里斯問他龍石島的軍隊情況怎樣了時,王太子靛紫的瞳孔里一片安寧,「龍石島的青壯年並不多,我認為他們更適合花力氣時間在種植莊稼,放牧家畜上。」
「哥哥的選擇是應當的。」韋賽里斯立刻說道,他並沒有傻到詢問哥哥為什麼不向七國招募兵源----哼,寶座上的國王已經夠忌憚哥哥了,怎麼能容許哥哥那麼做?
反正,我的士兵都屬於哥哥,現在只是代為訓練。韋賽里斯想,他從一開始,就沒讓所有人發誓獨獨忠於自己,只用「聽從坦格利安的指揮」來武裝他們的頭腦。
王太子和萊安娜自然入駐盛夏廳這座行宮最高級的套間。同赫倫堡比武大會一樣,到來的七國大貴族們,公爵們按規格也在城堡得到款待。他們麾下的封臣騎士則自行找地方駐紮露營----一時之間各種旗幟飄揚在溪流邊,懷揣著夢想的年輕人們希望鑄就鄧肯騎士那樣的傳奇人生,在此地揚名,建功立業,抑或與漂亮的姑娘來一段浪漫故事-----然後他們發現,這兒的農家少女,沒幾個能被得手。
漂亮的姑娘對於外地人不感興趣。尊貴的騎士慷慨掏出一袋子銅板的行為並不會讓她興奮到寬衣解帶:姑娘數了數后,滿意報價:「住宿費一人二十個銅幣,喂馬五個銅幣,早餐一共二十個銅幣。先生,明碼標價,絕不佔您便宜。請跟我來-----諸位的床都墊上了蓬鬆的秸稈,乾淨,舒服。如果想要喝酒,還請額外掏錢。」
豐收后,平民們手中有糧,兜里有錢,再加上親王反覆強調不會讓他們被欺辱,他們終於認為自己不需要卑躬屈膝肆意討好這些外來的騎士們。貴族騎士察覺到此地不同,心生不滿,卻不敢沖盛夏廳親王表達----在他毫不客氣地把一名強女幹當地農家女的騎士當場宣判死刑並執行后,人人都知道,他給自己領地內的泥腿子們撐腰,所以慣得他們開始尊卑不分了。
那名被處死的倒霉騎士來自南方多恩一個顯赫貴族之家,維爾家族,是伯爵的長子繼承人。前來參加比武大會的奧伯倫親王領著維爾伯爵來向韋賽里斯親王協商這事,本來以為只要花點錢就能平息,但大家傳言奧伯倫親王態度傲慢,激怒了盛夏廳親王。兩親王相爭,當然還是王座坦格利安的親王佔上風,他連比武審判的機會都不給,直截了當讓自己的親兵把那犯事者拉出去,砍了頭,死得極不名譽。
因此倍感羞辱的奧伯倫親王怒沖沖帶領自己麾下的九大家族退出了比武大會。痛失兒子的維爾伯爵更是放話要報仇----維爾城的家徽即是一條咬腳後跟的毒蛇。他們家族習性毒辣,殘酷手段可謂經驗豐富,看戲的貴族們更想到,維爾家族還曾擁有過俘虜囚禁坦格利安龍騎士的榮光……盛夏廳親王為了一錢不值的農民之女,得罪了南方貴族,值得嗎?他是否仗著國王和王太子的寵愛,有恃無恐?
韋賽里斯的所有行徑,他哥哥雷加王太子都沒有予以制止。實際上,如果韋賽里斯答應了比武審判,恐怕王太子還會親自代替弟弟上陣,對戰多恩武士。
「哥哥。」兄弟家人一齊聚餐的家宴上,既有北境流行的燒烤燉菜,也有王太子最喜的杏仁鱒魚,檸檬蛋糕。不再追求哥哥同款的韋賽里斯擯棄了淡紫色,他穿著深灰綉銀線三頭龍紋的夾衣,對萊安娜禮貌行貼面禮,擁抱哥哥並笑著,「放心,我才不怕多恩人的報復。」
……我還等著呢。他想。多好的借口啊。
雷加觀摩著弟弟的表情,他判斷他一定有準備。但是,「你不可以太輕敵,弟弟,小心。」
「哥,無面者最優秀的刺客就坐在你面前呢。」親王嘻嘻笑,推辭了哥哥想要派御林鐵衛亞瑟戴恩在自己身邊護衛的建議,「加派鐵衛,多恩人還會以為我真怕了他們。我就不給他們增加搞事的難度咯。」
雷加望著自信熠熠的弟弟,很想把他抱在懷中,他捨不得讓弟弟獨自面對多恩人的復仇。他能讓來自多恩的戴恩家族傳遞些南邊的底細。如果維爾家敢碰弟弟,他絕不原諒。
「哥,那些貴族目無法紀,就該整治不是嗎?」韋賽里斯為了讓自己日後的行為更合情合理,向雷加傾訴道,「有些貴族之家就是徹頭徹尾的敗類。比如這個維爾,變態又殘酷的傳統順著他們的血脈一代代沿襲下來。我這次就非要宰了一個維爾,懲戒他們不可。」
雷加輕輕握住了弟弟的手,「你做得很好,貴族如果犯下強女干罪行,應被處決或者成為守夜人。當然,黑城堡也不想收容這樣的敗類。」
坐在雷加身邊另一側的王太子妃萊安娜則關心那位受害的姑娘,「她怎麼樣了?」
韋賽里斯嘆口氣,「盛夏廳的醫生在看護她,她受了很重的傷……維爾家的兇手,是用暴力手段來強迫她,遠不止鼻青臉腫。」
「真該死!我也支持你宰了這混蛋。」萊安娜義憤填膺,她更摘下了熠熠閃亮的灰珍珠耳墜子和項鏈,打算贈送給受害者表示撫慰。「還有,你們剛才說,維爾家族是個傳統殘酷敗類之家,他們還干過什麼齷齪事?」
雷加開口給妻子補充著歷史知識,告訴她,伊耿征服戰爭中「寡婦愛好者「維爾伯爵的一系列殘暴事迹:砍掉戰俘用劍右手還可以解釋為消滅敵人,但他造訪婚禮現場,殺死賓客,先閹割新郎,再在殺死新郎前,當他面前和士兵輪番羞辱新娘,最後把新娘賣到厄斯索斯的妓院。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殘酷下作。
聽得萊安娜灰色的眸子里同仇敵愾。「殿下!貴族的行為必須受法律約束。不知道在我們沒看見的地方,比如在他們領地里,發生過多少令人髮指的事!」
韋賽里斯見狀想,她正義感強,生機勃勃確實是最適合的王太子妃。跟著又有些灰心喪氣:這姑娘眼見還會是未來的好王后,與雷加一世成為著名伉儷。
他不舍地望向哥哥,見他溫和地望著妻子萊安娜,縱然做過千萬遍心理建設,韋賽里斯也下意識地想去爭奪。他開口,一舉贏回哥哥的關注視線。
「維爾這個家族可以說和我們坦格利安本來就有世仇。」韋賽里斯揚起下巴,舉著酒杯補充道,「少龍王戴倫征服多恩,多恩人翻臉背信棄義導致戴倫死在陷阱里,據說領頭的就是維爾家族,他們還把抓住的龍騎士伊蒙剝掉衣服關在滿是毒蛇的囚籠里羞辱。哼,維爾伯爵還敢說要報仇?要報仇清算舊賬的是我們坦格利安才對。」
雷加察覺弟弟情緒有異,安撫地輕摁他手背。
「多恩親王卻還袒護這樣的敗類行徑。法律遊離在王領之外。」韋賽里斯反手牢牢捏著哥哥的修長手指,絮叨著批評多恩:這個地方獨立性太強,還有,馬泰爾家居然也有親王公主的頭銜實在是讓他不爽。
雷加微笑聆聽,紫色的眼睛凝望著弟弟,想起他早就借走閱覽的征戰多恩檔案……他懂,他都懂。弟弟的心志,遠不止只把鐵群島變成王領。而他,除了全力支持外,不介意遵從預言,讓煙與鹽之地成為弟弟來日的新封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