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王子 三十一 土地
噴火烈日從黃沙盡頭躍出，刺眼的光芒炙烤著萬物。韋賽里斯滿頭銀髮像要燒起來，他居高臨下，睨著蛇坑，下方除了沙沙遊動吐信的毒蛇，再無活物。他那雙紫羅蘭般的瞳孔乍看彷彿即充斥著狂熱，細看又實則冷淡無情。
看來伊蒙被白典記錄為最優秀的御林鐵衛是有理由的，他的忠誠與強悍無可比擬，所以才能背著國王逃出生天。維爾家的這群人啊，沒有那種本領也沒有人肯不顧一切前來挽救。這不，烈日烘烤，寒風侵蝕，某條盤踞的蛇爬潛入籠中，家徽為毒蛇咬腿的家族實現了概念到行動的貫徹到底。
韋賽里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些浮腫的，呈現紫黑色的屍體，下令士兵一把火連帶毒蛇一齊燒光，再填平這沙坑。只留下前維爾伯爵的頭顱插在沙地上作為死亡標誌----沙漠的高溫烈日會令其腐爛加速，一個白晃晃的骷髏腦袋將告訴所有人，這就是鐵王座對兇徒之家的判決，也是征服多恩戰爭的起點。
骨路上第一座城堡維爾城已被徹底攻佔，統治者維爾家族也不復存在。但之後呢？多恩人從前就不怕擁有三條龍的征服者伊耿，縱然他能拿下城堡領地，等國王的大軍一走，全民皆兵的多恩佬就會從各個躲藏的角落鑽出來，屠殺守軍，凌遲騎士----後來戴倫國王也至少失去了一萬兵力，他們都是前車之鑒，韋賽里斯可不打算重複失敗的老路。
「仔細搜索水源附近，把維爾城領地上能找到的平民全都找來，記住不要傷害他們。」他吩咐道，「還有，我要去看看得到的財物。」——縱然多恩貧瘠，但佇立在此千百年的城堡里也積攢了許多財物。蘭尼斯特軍與風暴地軍隊盡情搶掠后，按征戰的規矩他們也貢獻給了親王一部分。韋賽里斯收下了幾個大箱子的錢財，以黃金居多，畢竟俘虜囚禁第一代拜拉席恩公爵的維爾家勒索了同等體重的黃金。
次日，光天化日下，親王望著面帶懼怕憎恨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徑直打開箱子，金燦燦的錢幣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親王宣布，所有人都有一份補償金，每一戶還能牽走一對山羊。
「維爾伯爵一直宣揚鐵王座要奴役你們，所以你們拚死反抗是嗎？我欣賞不願意做奴隸的勇士！但整件事情都是惡意的謠言，對鐵王座和坦格利安的構陷！我並非要奴役任何人，率領軍隊更不是為了屠殺而來，只是要討一個公道。維爾伯爵要用毒蛇殺死我，多恩親王庇護兇徒！這才是真相！」銀色短髮的俊美親王面不改色地說道，「現在，要殺我的人以叛國罪處死，我卻一點兒也不高興，因為我看到，那麼多正當壯年的多恩小夥子死在城堡冰冷的地上，或者死在灼熱的沙漠里----這一切本不該發生。他們應該是兒子，丈夫，或者父親，在土地上勞作種植無花果或者血橙，去綠洲水源處搜尋獵物，養家糊口。現在這些好小夥子被騙當士兵再因此死去，留下的你們該怎麼辦呢？」
多恩女人掩面啜泣，孩童茫然地揪著大人的破爛衣襟。
「難道你們要因此飢餓而死嗎？不，我不忍心。」
韋賽里斯說著拭了拭眼角，「所以，這些錢財是我給出的一點兒補償。如果你們家中還有男子倖存，想辦法告訴他吧，你們的兒子，丈夫，或者父親，告訴他今後不要被騙，再為暴戾兇殘滿口謊言的貴族家族作戰。他們才是真正奴役你們的罪惡之主！而你們，全都是維斯特洛鐵王座所轄光榮之民。」
「維爾伯爵領地的所有土地，沿著河邊那些可以耕種的，我也按戶分成一塊塊送給你們。記住，只要坦格利安的龍旗掛在城門一天，你們就是土地的主人，你們將代替維爾伯爵，直接向鐵王座坦格利安繳納賦稅，並享受王領保護。為了表示我對令你們捲入兵戎之災痛苦的同情，我承諾五年之內，不用交一個銅板的賦稅。請你們用收穫的糧食填飽自己及孩子的肚子，用泥巴和稻草好好壘起屋子----休養生息，再不要捲入和你們無關的復仇戰爭啦！」
那些多恩平民低著頭，終究一個個先後取走了錢和羊。韋賽里斯隨身佩戴著暗黑姐妹，所以他毫不忌諱被偷襲，朝他們伸手，許他們親吻自己的衣袍。近距離接觸到這位親王的某個多恩人後來說，她確定看到親王的眼裡蘊含著悲憫的淚珠……
分完錢財，韋賽里斯意猶未盡，又說，「維爾家的城堡是歷來維爾伯爵奴役你們的象徵。它是多少人多少代被驅使著搬動石頭，晾乾泥瓦一塊塊壘成啊！他們用你們送上的肥羊飼養城堡外的毒蛇時，你們自己的碗中是什麼？維爾人的心就像毒蛇！毒蛇巢穴沒必要留下！我現在，就把它拆了，你們撿取能用的石塊，去修繕自己的小屋吧！」
命令一下。在勞勃和詹姆好奇的目光注視中，盛夏廳的士兵們搬出一種金屬圓筒架著的武器，它由馬車牽引。士兵們熟練之極地將被稱之為「蛋」的圓東西塞進膛口，幾輛對準，一番操作----「轟！！！」
勞勃感到渾身發麻，耳朵里嗡嗡響，什麼也聽不清。等他好容易站穩時，目瞪口呆地看見，那座從征服者戰爭前就佇立的古老城堡，居然像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爛木頭一樣，轟然倒塌。
——有這種效果還要歸功於多恩這地方缺少岩石，城堡都用泥磚，看著唬人，遇上火-葯炮彈毫無防禦能力。
維爾家堡有傳說中的地道，這一全面垮塌也等於把入口完全毀了。會否活埋藏匿者完全不在韋賽里斯的顧慮之內，他鼓勵當地居民前去搜尋，目睹他們抱走一堆堆瓦礫，滿意極了。
他倒要看看，多恩貴族還怎麼捲土重來，意圖統治這塊再也沒有城堡的領地……露天吃砂子喝西北風曬太陽嗎？如果想再徵集當地人重新修築一座，呵呵，就看看已經嘗到沒有壓迫自由生活，免賦稅日子滋味的人肯不肯了！
「鐵王座希望你們能在這過好自己的日子，所以，不留駐軍。如果有人覬覦這塊土地想要再統治你們，一定是騙局。這片綠洲不會再有領主伯爵。」
立下如此承諾的韋賽里斯真帶著全部軍隊繼續挺進。大軍在維爾城得到了短暫的修整和補充，他們出發時都精神飽滿，水囊食袋全都鼓囊囊，且個個都懷著必勝的信心，但在敵方境內長途跋涉依舊是艱苦又枯燥的事，隨著日頭漸大，多恩的太陽讓所有重騎兵都自覺解下盔甲，人人頭頂濕布趕路。前方左右，荒蕪一片，天地間的色調只剩下橘黃雜黑點。
勞勃深切懷念著綠蔭，甚至懷念起風暴地的的大風暴。等回家了他一定要脫去衣服沐浴在劈頭蓋臉打來的雨水中——他拿起水囊咕咚喝了兩口，湛藍色的眼睛轉動，盯上了盛夏廳士兵攜帶的那個亮鋥鋥金屬筒狀武器。
「這叫什麼？」勞勃問。
「巨龍之咆哮。」韋賽里斯同樣頭頂一個像頭盔一樣又有檐的東西遮陽，和顏悅色地告訴他，「我在盛夏廳根據古老瓦雷利亞典籍記錄做出來的，如果你想要，打完仗可以送你一座。」
「你真夠朋友！」勞勃哈哈笑，他不知道韋賽里斯只是故作友好騙他拉攏他，有一出大戲在征服多恩后等著他。更想不到在盛夏廳比武大會時，北境河間的某兩個家族已經從親王這兒得到了這款大殺器。
不獨勞勃，詹姆也對「巨龍之咆哮」興趣濃厚，他看出來親王所掌握的這種武器威力巨大，但他頗有自知之明地沒去試探能不能得到一座——這等同於一個家族的家傳稀世寶劍，不予旁人合情合理。身為騎士的驕傲和尊嚴不許他覬覦別人之物。
詹姆的金髮被烈日晒的泛白，他用紅斗篷遮蔭，一邊保持著良好的騎行姿態，一邊沉默地聽著勞勃不斷和親王講話——「嘿！打鐵群島時使用的火，我們是不是攻城時也能用？」
「鐵群島你不是嫌棄打得太輕鬆了嗎？這次陸路出兵我沒帶野火，只派王家艦隊用它封堵航路。何況陸地上的城堡領地不是用火就能勝利，不然有巨龍的伊耿早就征服多恩了。」
勞勃藍湛湛的眼睛全神貫注地望著親王，聆聽他闡述計劃：「我打算把多恩貴族和多恩人分離。打下任何一個多恩家族的領地，我都會仿照在維爾城的做法。拆毀那些古老的泥巴城堡，把貴族的土地財產全都分給當地人——坦格利安鐵王座是他們免於賦稅勞役的保護者。即使土地貧瘠，一個多恩貴族家庭也統轄著百倍於他的人口，我要把基層平民的青壯年全都歸攏於擁護鐵王座這一邊。」
「多恩平民？他們都是一些粗鄙的泥腿子，一對一遇見真正的騎士只會嚇得發抖，真能像你說的那麼有用？」勞勃懷疑，但他慷慨地表示自己所獲的戰利品也會交給韋賽里斯任由他分給多恩當地人，跟著富有的詹姆也同樣表示擁護。
他們缺乏政治敏感性，和北面列國貴族一樣，多恩的財富領地在坐擁富饒土地的領主面前不值一提，先民安達爾人時代就沒多少人願意在貧瘠之地定居，現在也沒人想來多恩在沙漠中寥寥可數的沿河綠洲里當個新領主——多恩人對待外來者那些殘酷的手段被跟隨坦格利安國王出征的貴族之家代代相傳，被扔下城堡還是最仁慈的一種死法呢。
韋賽里斯抓住了這個機會，選擇多恩拆分貴族土地。當地普通人生活已經夠艱難，掀翻貴族這座大山才能讓這變得富裕一點。和多恩有上千年仇恨的河灣地等著看多恩王朝滅亡，風暴地等其他各國貴族更是不會在乎這種地方產生的變革——當年想要限制貴族造福平民的伊耿五世政策激起此起彼伏的貴族叛亂，現在韋賽里斯借征服戰爭在多恩推開打土豪分田地卻被七國貴族們一致認為幹得漂亮。
有炸-葯火炮加持，王家聯軍一路凱歌，輕易攻下了骨路末端守護伊倫伍德城。戰報傳至君臨，伊里斯國王瘋狂大笑，興奮放話這才是真正的坦格利安王子，國王之手也拚命造勢，御前會議中大半人支持將來由韋賽里斯繼位——宮廷傳聞戰爭結束后，韋賽里斯將成婚，屆時雷加地位不保。
而煙與鹽之地的龍石島，則一派寧靜，王太子雷加完全不把王位傳聞放在心上，他接到戰報，為弟弟驕傲，但轉瞬又擔憂弟弟會否進入腹地沙漠——那太兇險。
多恩沙漠是他們最厲害的武器之一。河灣地的某位提利爾曾率大軍進入，結果全部消失蹤跡。沙漠水源缺乏，多恩人會在拋棄城堡時對水源投毒，待大軍乾渴難耐，狀態艱難再鑽出來突襲。
雷加憂心，不寧。他甚至想領兵南下去協同弟弟作戰——可伊里斯絕不會允許。
已經來到他麾下的提利昂看出了王太子的心思。他勸說雷加，他弟弟韋賽里斯很清楚沙漠的威力，一定會平安凱旋。「您應該明白，還有另一種無形的險惡戰場，您目前正要應對這個。您弟弟韋賽里斯的心愿，一直以來我都很清楚，他希望看到您成為最偉大的國王，我保證如果您現在投入多恩戰場，親王他恐怕會派出軍隊保護您——作戰步驟會被打亂。」
雷加沉默著，靛紫色的眼眸望向城堡之外的天空。光芒照在他白皙的面頰上，唇微微翕動，「我有些後悔在赫倫堡——-」
卻沒說完後半截。
提利昂聰明地並不追問，他注視著銀王子心想的卻是大家都是男人卻有人能擁有如此外貌真是不公平，如果我有詹姆一樣的儀錶尊容，我父親不會像對待私生子一樣對我。不過……我還會是現在的我嗎？要是變笨，那我寧可選擇保留我絕頂聰明的腦袋瓜。
他磨著牙，低頭仔細看著韋賽里斯對維爾城的處置方法：廢除並殺光當地貴族，宣布為王領，與平民瓜分維爾家的財產土地——
「今後多恩男人會躲避徵兵躲到沙漠里，刨個洞藏起來也拒絕為多恩領主效力。」他咕噥道，「多恩，會是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