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人界決絕(下)
自幽冥媚墜海,茗淵也預料到一直尋不到人,尋不到物,那便是涅槃重生之契機。豈料再見面,她想起過往一切,更是多半情緒糾纏行事偏激,而且竟會因為千珏一事,對自己說出這番話……茗淵長長嘆了一口氣,緩了片刻,說道:「當年師兄曾在最後一刻傳訊與我,托我一事,若是他日你顯於人世,就務必多留意於你……果然幾年之後,你再度涉足這浮沉人世……但是對你,我從不曾另類相看,眾生本是平等,為你掩飾身份,實乃真心望你如他期望那般無虞正身,這本也是我所願所想……畢竟曾作為你師父,知曉你經歷過往,探過你心境純正,也對你懷著期望……」
「呵……」幽冥媚聞言,眸色暗了暗,心中一動,卻也有怨:「他在照顧我的時候,我也曾鬧過,任性過,可是他從未對我發過火,更不曾動手打過我……」
千珏照拂她,對她也算寵慣,可當日眼見她不收斂控制傷害人命,自己心驚氣怒之餘,亦是覺得有負所託,情急之下動手打了她……茗淵語氣再度柔了一分:「……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幽冥媚平復了一下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如常道:「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所行之事,也非是誰人教導有誤,就只是……我非要如此做不可!」
茗淵目光有幾分哀戚:「……你選擇極端報復,可是因為生我的氣?往事不可追,若是誤會所致,為何不能放下?」
幽冥媚擰眉搖著頭:「放下……說的容易。我以為我經歷了這般生死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是放不下的了,可是我想錯了,放不下的仍舊就放不下,尤其對於過往仇怨,甚至心中會更生偏執!」
每每她言語中夾帶很重的怨氣時,就會令人不自覺的感到一陣寒意,謨逸鎖眉道:「主掌!何必再與她多言?她做的本是一件錯誤的事情,這次是可是她自己選的,而不是被逼無奈走上這一步的!這下又讓人如何能夠再去理解她?」
「……」茗淵默然,柳肅蕭的心越沉越深……
瀾儀開口道:「因果輪迴終有報,你在人界受人恩惠,卻如此恩將仇報,難道就不怕……」
幽冥媚眼底一閃光,冰冷打斷她:「怕什麼?我連自己的死都已經經歷過了,還有什麼可懼可畏的?」
眼見這些人言語逼迫施壓,幽南辰惻惻開口:「原以為被鬼界壓迫多時,你們能夠長些本事,如今看來仍就只能靠耍耍嘴皮。誰擁有實力,誰才該擁有話語權,否則你們以為三言兩語還能改變現狀?」
「……」謨逸瀾儀不免啞然。
幽冥媚臉上露出一副萬事皆無所謂的樣子,咋舌道:「嘖嘖,你們即便拖延到天黑又有何用?難不成還能有更多高手來助陣?據本座所知,茗淵,你應該是人界修為最高之人了,要不然,今日你我正式過招,也看看,你昔日的半個徒弟可有叫你失望?」
茗淵聞言,閉了閉眼睛,心想今日不出手應是不可能了,於是她強行壓制內傷,抬手幻出長劍,足尖輕點,便飛身至半空。
幽冥媚見狀,腕轉功提,也是飛身躍至半空與其相對,底下的人無不緊張觀望,茗淵先出劍,幽冥媚持刀抵禦,原是試探,幾招過後,刀劍鏗鏘之聲愈發震耳,二人身形速度也越來越快,一進一退,攻守相持,眨眼間數十招便過,眼見原本算是僵持的局面,隨著茗淵內傷發作,她身形急退,幽冥媚看出來她的不對勁,向後一翻身,未再進逼,而是問道:
「你傷的不輕?」
「……」茗淵眉頭稍蹙,抿唇緩和半刻,才不至於嘔紅。
幽冥媚本欲再問,張張口,心念一轉,反而道:「堂堂凌緲峰主掌,如今在本座看來,這也不過如此了。難怪你們都希望掌握至高無上的力量,這種拿捏著別人性命的感覺真的很好~」
底下的人看到茗淵敗退,心中不免沉了下去,這下如何是好?
茗淵稍稍平復氣息,又道:「明媚,回頭是岸……」
幽冥媚咬著牙:「你說回頭是岸,可是我回頭,過往都是煉獄般的經歷,我憑什麼再回頭?」
茗淵搖頭惋惜:「上蒼已經給你太多選擇的機會了,你真的要一直往岔路上走?」
「你憑什麼說我有選擇的機會么?我從來都不確定我自己到底有沒有選擇的權利,曾經我也天真的以為,或許有吧,我選擇避世,那麼身邊之人就不會離開我,我選擇不憶記起過往,那麼我就可以不用太多煩擾。可是結果呢?結果我便如同無根浮萍一般漂浮不定想抓住留下的,最後什麼也沒有……面對力量無法匹敵的敵人,面對比我強出多少倍的對手,自己就如同螻蟻一般,無能為力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即便苟且於世,卻比死了還可悲!」幽冥媚說著,因為情緒激動而未收起內力,周身散出幾道強烈的紅色氣勁,將最靠近的一排弟子打飛出去!
寧昔月有些壓制不住,大喊道:「幽冥媚!你的心真的是冷的嗎?」
幽冥媚聞言,情緒未再有太大的起伏,而是靜靜說道:「我早已無心,便無所謂冷熱。」
「你!那便再讓我試試你的能力!」寧昔月心中頗有些惱怒,她提劍而起,三兩下便躍至人面前,穀雨霄見狀,趕緊跟上她去,怕她受到波及。
「寧昔月,拿出你的本事。哦,還有你,穀雨霄……正道的佼佼者,不要讓我太失望!」面對往日可以說是同門,更可以說是摯友,幽冥媚已經能夠很好的掩起其他情緒,面色冷淡的與人相對而立。
柳肅蕭手上的劍已經捏的發抖了,他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切,真的不希望事情更嚴重,可是他仍然猶豫著……
其他幾個掌門人長老自然不覺得他二人可以匹敵幽冥媚,互相遞了眼神,一個個都提劍向前,圍成一個圈包圍著她,幽南辰想去幫忙,可是幽冥媚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知曉,她是不讓自己出手……
幽華望著她,眼神有幾分複雜……他不是特別清楚她想要怎麼樣,可是他清楚,無論她想做什麼,都不是別人可勸可攔……
那些人出劍齊攻,幽冥媚仍然可以輕易躲閃開,寧昔月與穀雨霄原本不知曉自己是否該留手,可是幾招過後,他們便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留手的餘地!那既然如此,立場明確,不得不全力以赴!
忽然間,幽冥媚覺得心口有些痛,身形一頓,寧昔月的劍便在她衣擺處劃出長長一道。而且她看到,調息過後的茗淵正舉劍朝她飛身而來!她迅速雙手握拳,丹田猛然運力,以人為軸,周身便彈射出一個巨大的光環,而圍著她的那些人沒有反應及時,被光環蘊含的巨大靈力所衝擊,就如同被弓箭射中的飛禽一般,重重跌在地上!
茗淵見狀,還未來得及近人身,只得迅速將手上的劍反握,然後左右手分別接住了被彈飛出去的寧昔月與穀雨霄,可是這衝擊力有些大,她連連後退數步,五內一震,嘴角溢血,而二人也是胸口一陣激蕩,吐出血來!
幽冥媚刻意沒有去看他們幾個,而是將目光移向了她並不熟識的那些人,挑了一下眉毛:「沒有一個能打的。哼,何必非要如此不珍惜性命呢?」
她不動聲色的掩飾起自己的不適,繼續說道:「本座還是可以釋出善意,再說一次,若是巋山門交出那些人,此事,仍可善了,否則,休怪我心狠!」
她話一說完,在場無一人迅速接話,也確實有人開始希望巋山門能夠犧牲小我保全眾人……
她環顧了一眼四下,將刀尖指向了一名巋山門弟子,那弟子嚇得本能後退兩步。
「要不然就從巋山門弟子開始,一個一個殺,你們覺得如何?」
仍然無人答話,覺得自己不會下手?幽冥媚表情一狠,就砍出一道刀光!
就在刀光即將貼上那弟子面上,忽然一道劍氣插入,擋下這攻擊!
幽冥媚猛然側身,那道身影已經在她身前幾步之外了!
她神色有變:「你……」
柳肅蕭右手執劍,眸中帶著些許濛霧,神色戚戚然道:「明媚……你真的……不能停手么……」
幽冥媚有些不自控的移開目光,嘴上還是說道:「……不能!」
他痛苦的閉了一下眼睛,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他帶著無比的失落說道:「明媚,我一直以為我的一生就只是除惡揚善,執劍正道,直到遇見了你,我方知這世間之情,當真能令我心思動搖,難以自靜,且無怨無悔……可你如何能跟劊子手一般罔顧人命,與我背道而馳?」
她忍著心中難過,強迫自己語氣更顯淡漠:「……人魔不兩立,這是亘古不變的……」
「好一句人魔不兩立,便要使得我們之間溝壑萬丈……我只問你,是否真的要與人界為敵,這般強行勾魂索命嗎?」柳肅蕭的語氣帶著懇求,他多希望自己能夠將人拉回來,可是看她逃避的神情,又那麼令人絕望……
幽冥媚閉上眼睛,咽回了本快要濕潤雙目的淚水,再睜眼時便用狂笑掩蓋了其他心緒:「哈哈哈哈……人界又如何?就真的自以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嗎?世人都是滿身的污泥,誰不是踏著這片塵土一履塵埃?即便曾年少輕狂,帶著一腔熱血,憤世嫉俗覺得可以伸張正義,可這終究只能是笑話!你手上拿的是傷人的利器,卻妄想著它能夠不沾血,你覺得,可能嗎?」
柳肅蕭難以接受的搖著頭,痛苦不已:「明媚,你真的變了……」
她終是語氣平平:「變就變了,人總是會變的……而這一回,身為魔界之人,我只是想為那些同族報昔日之仇罷了!」
柳肅蕭依舊覺得心中割捨不下:「我無法接受……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幽冥媚嘴角輕輕揚了一下,手上的刀鋒一轉:「呵,世人皆說魔族嗜戰好殺,那我本來就該是這樣!」
見人如此模樣,柳肅蕭的心算是徹底跌入谷底,他痛心疾首,但還是舉起手上的長劍:
「我不能任你在人界殺戮,若是阻止不了你,我情願以身殉道,死在你手上,也不想看到你鑄下大錯受得萬劫不復的地步!」
幽冥媚的心口再度刺痛了一下,原來即便強迫自己狠下來,也依然還是會有感覺……可是她未曾給自己留下退路,眼中毫無感情,昂了昂首道:「既然如此,那,出手吧!」
無人肯退步,便沒有任何再談的餘地,柳肅蕭無奈起招,飽提元力,劍身隨著內力的灌入熠熠生光……
萬劍歸一,他已經練到了第九層,可是每次發功,都是盡了全力……方才已經利用此招破了幻境,此刻雖有些吃力,但他依舊全力以赴。
見人額上開始滴汗,幽冥媚心中有了几絲搖擺……自己不想要他性命,可是無論是他還是自己,似乎都已經被自己逼上了絕路……
數道蘊含強大內力的白光與紅光相撞,波及周圍一草一木,遍地殘損,幽冥媚一襲紅衣被劍光劃破數處,但絲毫未傷及體膚。而柳肅蕭右臂被幽冥媚刀氣所傷,瞬間手背都被鮮血染紅!
「不要啊!」從他一出現就一直望著他的譚玲見他受傷,也顧不上猜疑他與幽冥媚的關係,忍不住直呼出聲,甚至想要衝過去,而一旁江生趕緊拉著她,緊張的捂住她的口。生怕她惹惱那位魔界少女,下一個拿他們金墟門開刀。
「柳師兄!」
寧昔月穀雨霄二人也是極度擔憂想要衝過去,可是茗淵阻下二人,她心中雖猶疑,但更願意相信,幽冥媚尚且不想要他性命……
眼見柳肅蕭失了戰力,幽冥媚緩了口氣,暗自調息后,背過身:「方才一刻,本座忽然就生出一個想法,以滄笙之力號令三界,你們皆臣服於魔界如何?」
謨逸朗聲開口堅定道:「休想!修行之人以身證道!我等寧死也決不會在邪魔面前受屈!」
他話一出口,便有眾多秉持本心的修行之人聲音跟著表明:「絕不受辱於魔界之人!」
「我等甘願以身證道!」
幽冥媚還未說話,這時,一度保持沉默的幽華忽然開口:「人族弱小,卻也貪得無厭,耍弄心思,到底是披著偽善的面具,還偏要佯裝著大義正直,這般做戲又是給誰看?」
譚盟看向那魔界長老,不滿開口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修道之人亦是可以混淆是非心生貪婪。我可並未說錯,不然,凌緲峰之人便說說實話,那本斬月訣,原本是你們的東西么?」
「這……」譚盟可並不知曉凌緲峰武典,莫名被人問及,也是好奇,很多人都看向凌緲峰那些人,似乎想要求證。
謨逸瀾儀皆是一愣,不免茫然,一向沒有人追溯武典秘籍的來處……突然被問及,他們居然也不知曉是從何而來的。
只有茗淵斂眸未言語,她知道,此本秘籍確實不屬於人界之物,只是陰差陽錯,最後被前任主掌收歸於凌緲峰典藏……
幽冥媚亦是不知曉此事凌緲峰的斬月訣……她曾與寧昔月一同練過,卻也只是稍稍奇怪於刀劍合用之武譜,為何會在只傳授劍法的門派之中。當真不知道,區區一物,又是往日里多少難以理清的故事……
「原來最令人生敬生羨的凌緲峰,也曾有雞鳴狗盜之輩~既然這樣,倒不如讓一切化歸塵土,然後重新來過!」
幽冥媚只覺得心中灼燒之感痛苦萬分,如同當日深海之中補全傷處,突然自心口迸射出一道白光,自半空中打出一個刺眼的光圈,眾人覺得眼前一陣強光閃過,緊接著,空中幻化出了一道久違於人世間的遺世獨立的身影!
「千……珏……」
「師兄!」
「丫頭,莫要如此做……」
樹林里涼颼颼的,令人覺得從頭到腳都冰冰的。
「千珏,你當初說過的,絕不會放下我一個人……原來你說的不丟下,就是讓我忘記你,然後把我交給別人么?」
「……」
當初你救下了我,讓我擁有了一段畢生難忘的記憶,但也是你,讓我陷入了兩難的選擇。
「可是違背了昔日我對你的教導。」
「你與我說過,這世上陰陽相對,善惡共生,那麼你是善,我是惡,是否早該在你離開之前,就講我除掉。
「不可因小失大。」
讓你丟下,我讓你拋下我。就讓你在意的這世間如何顛覆的?周遭儘是一片黑暗,用你的血用你的血可以,嗯你那個人。什麼切勿因小失大,小什麼是小你的性命嗎?
「保你重生,」
「我感受到的是,重生也不是代表著永生的。只不過原來身上背負的痛苦會被放大,會不惜一切只想著要完成心裡的那一個目的」
「有了新生,若還放不下執念年,那又會是一個新的痛苦的開端。」
「可是你走了,師父師娘也走了,都趕我走,父親不在了,我註定該孤身一人,即便是死了,也不需要你們任何人的懷念。」
「你不是孤身一人,丫頭,我說過,相信我……」
「千珏,你讓我相信你,就是相信你能夠讓我忘記一切,徹底消失嗎?」
「我所做,只是希望你平安無憂……」
「平安無憂?經歷種種,如何無憂?呵……你是成就了你的偉大,那,我呢?」
「」
「我曾將你視為我的光亮……可是你卻選擇消失,讓我再次陷入黑暗……」
「我賭,原來只有你關心的蒼生出事,你才會現身……可是你為何要將我排除在蒼生之外?」
「當初又如何會丟下你藏著最後一絲靈力,就是希望你不要走上歧途……」
「走上歧途了么……若是你一直在,我自然不會如此痛苦……」
「丫頭,你覺得我是你在黑暗中妄圖尋找的一絲光,可若是找不到,那為什麼不讓自己成為那束光呢?」
「我……我做不到……」
「命數……」
你說的命數……一定或許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改變。過去的,便放下吧……
「一天天數著這日子嗎?我放不下……什麼也放不下!」
「終究是要長大,只是陪你走了一段路……」
「千珏……你還是要離開么……」
「丫頭……」
「怎麼……你還想」
「……」
「千珏師兄不會原諒你的!」
「呵……到頭來,你們還是指望著一個已經逝去之人來救你們……卑微的人族……」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