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食肆悲憤
「客官,您要吃些什麼?」
悟平進了店,店裡的食客尤其的多,放眼望去穿著斯文整潔的書生樣客人大致佔了整個食肆,只穿插著那麼寥寥幾個豪放粗獷、浪蕩不羈的江湖客。
悟平直在個離他最遠的小角落裡才找著個沒人的桌坐了下來——要不是店裡的香味實在吸引他,悟平是不樂意往這樣人多的地方扎的,太吵不清靜。
卻店裡的夥計倒也沒因他偏遠就忽略了他,他坐下不久,就有肩上擱著塊干巾的夥計來招呼他了。
悟平正好逮著那人問香味的事,
「我騎馬經過你們店時,聞到一股很香的肉香,是什麼菜?」
「哦~,」那夥計一聽就知這客官說的什麼,唇一開和氣笑道,「您說的那是醬雞,是我們店裡的招牌菜!不少客官吶,就是沖著那菜來的。怎麼樣,您要不要也來點?」
「可以啊。」悟平點點頭,他現在戴著襆頭、穿著普通衣裳,不認識的誰也不知他是和尚。
「那給我來半隻吧,半隻就好。」
「好嘞~」夥計一聲吆喝,「醬雞半隻~。」
又笑眯眯問,「可還要什麼別的,客官?」
悟平來了興趣,「還有什麼?你且說說,給我推薦推薦。」
那夥計聽了,嘴角微微上揚,張口即來如數家珍,「芫爆仔鴿、佛手金卷、花菇鴨掌、山珍刺龍芽、蓮蓬豆腐…」好長串菜名他背的滾瓜爛熟,
悟平但聽俱是些高大上的,怎知哪跟哪?忙擺手示意那夥計停,訕訕說道,「好了你不用報了。隨便再上二三道你們家的拿手菜就是了。哦,再來碗飯。」
「好嘞,」夥計答應的老溜了,仍追問不急著走,和和氣氣、竭力推銷著,
「客官可要酒水?我家的米酒相當不錯,非常推薦客官來上一壺,絕對叫客官喜歡!」
「不用了不用了~,來點白水就行了。」悟平連連揮手、淺淺笑道。心想這小二真有些委屈了,要換著很久以前他在過的世界,他當個銷售應該正合適…
悟平的菜單下下不久,醬雞、白水、米飯,還有另兩道看著模樣不錯、他不知名字的菜品端上了桌,效率倒還快。
那醬雞熱乎著,竄著熱氣飄著香,香味自個兒流入悟平鼻子,正是引誘他在「咸福居」門前停下的原因所在!
悟平於是忙動起筷、揀了塊醬雞就往嘴裡送,剎那心跳都好像停滯,鮮香滑嫩的口感,炙烤的雞肉配上獨特的蘸醬,絕佳滋味在口中蔓延,美的無以言喻,
周圍的食客再多,再喧嘩駁雜,悟平的世界里彷彿就只剩這隻雞了。
……
「當今聖上文武兼備,選賢任能治理天下不說,還能長驅邊夷賊寇於百里之外,實在是一代雄主!
前彰德太子雖受奸人構陷巫蠱、蒙冤自盡,聖上卻能坦蕩承認自己的過錯,修思子宮、建歸來望思之台,向天地告之聖上對故太子的思念,諄諄愛子之情,真叫我等臣民動容。
天下聞而悲之啊——!」
「是啊,可不是。聖上真是有為明君、愛子之父啊~!」
「是矣是矣,聖上實在是個好皇帝,大漢雄主!」
…
卻見幾個斯斯文文、幾分瘦弱,似是學子的年輕人,面色有些泛紅,或是酒喝多了,竟站起身、高談闊論起皇帝來。而他們既說著皇帝,自是食肆里驟然一片寂靜,都按耐下性子聽,願與不願的都不會在這時插嘴嚷嚷,以免表現的對聖上不敬。
本安然吃著自己雞、用著自己飯的悟平,不可避免得在那些人剛剛說起時就注意留心、瞥看起他們,他坐在眾人都不甚在意的角落,姑且不動聲色、靜靜聽著,且看這些人會發出怎樣番言論。
…
熟料越聽,悟平越發悲戚,眼見那些人個個稱讚皇帝的文成武德,絲毫不見太子深沉的冤屈悲涼,悟平漸有些壓不住體內的氣血翻湧——
太陽穴處青筋漸顯、滔天的恨意開始蠢蠢欲動,悟平又記起那時東宮的悲慘場景,腦袋止不住疼痛發脹發熱,
眾人忽略的所在,悟平的表情十分猙獰可怕。
……
「有用嗎。」
悟平終是開了口,在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稱讚皇帝的好時,他發了異議。
當場便在食肆里「大出風頭」,哽住了那一個個往死里誇皇帝的人,也叫其他並未插話的食客心裡一驚,循了聲看過來。
「有用嗎?」卻聽悟平繼續,語氣些許森寒,掃過高談闊論的那幫人,眉宇間,他著實太過平靜,以致平靜到可怕。
「把自己親兒子一家殺了,再假惺惺建個思子台,說什麼思念,呵——。
那當初為什麼不把腦袋放清醒點?做父親的難道不清楚自己兒子秉性嗎?!說殺說殺,說屠戮就屠戮!
還談什麼諄諄愛子親情,你們都是腦袋裡有屎嗎!天大地大,哪樣大的過皇權至尊!
把人殺了建個什麼鬼勞子的思子台,藉此向天下彰顯自己的仁義道德,還真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啊~!可他再怎麼做,人活的過來嗎!
先太子無比仁孝,當今皇帝再怎麼做,也掩不了他老糊塗,劊子手的本質!!」
藏在悟平心裡十七年了的話,此番他才終於說了出來——
可即便說了,悟平心裡毫無暢快酣然之意,反是更加沉重悲戚,那塊大石始終壓在他心底,十餘年如一日不曾改變,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徹底擺脫!
而悟平初時尚能自持平靜、面無表情得述說,爾後竟越發激動,直個咆哮了出來,不自覺夾上一二分內力,使自己聲音回蕩在整個咸福居里異常響亮有威勢,
雖仍舊面色極為平靜,可這樣的激動配上這樣的神情才更叫人生寒,猶是那雙眼——
冰冷的,鷹隼般鋒利,漫溢著死氣、絕了生機,目光掃向你,會叫你無來由一陣戰慄,那似都不是雙人類該有的眼睛。
而那樣的眼睛,此刻正出現在一個裝扮普通、小廝樣人的身上,只一張好皮相稍顯出幾分不同。
而那個小廝,正大逆不道得說著皇帝的壞話,質疑皇帝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