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呔!哪冒出的女子!(4)
「『無為我而殺之疑者』,你做到了?」
那時不稱「小師傅」,這下蘇涵連「閣下」也不想再道上聲了。她實在想不到堂堂一個出家人竟然這般恬不知恥、自欺欺人——她的世界里似他這樣的人不多,如此強詞奪理的更是少之又少,
蘇涵也不知怎的,就與濟眾杠上了。若換得她平靜下來、換她以往,她此刻多半一笑了之,走人算了。
常與同好論高下,不與愚者爭短長。話不投機何必多說?怕是始終對牛彈琴、南轅北轍。
可蘇涵現在卻確確實實辯了,違了她一貫來的性子。
「便是你好友贈雞與你其非為你所死,你埋了陷阱、挖了坑,坑裡的野物總是為你所殺,它們豈不正是你自我私心、口腹之慾的最好佐證,何需再詭言狡辯!」
「小僧何曾詭言狡辯過~」悟平眨巴眨巴眼,扮起了無辜可憐,卻又承認,「小僧從未掩飾過口腹之慾,」
然話鋒一轉,他又陡然添說,
「但也並未強求,更無的什麼私心。
小僧挖的坑沒特意選定地點、亦不深廣,更不擱置什麼額外的木叉竹排,都是興緻來了、隨手做了,屬『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一般的野物掉入都能逃了出去,真不幸落下的怕也壽限將至。
但凡有一點生機小僧都會救治放走,實在斷了氣的小僧念經助登極樂后也不浪費,小僧難得當不得『無為我而殺之疑者』?」
「這麼說它們還該感謝你了?!」
蘇涵聽著這歪理,氣的直想笑,白眼一翻、眸子一瞪——這僧人拿得出的皮相較之他年齡不知會不會還稍稍顯嫩,那些許細微表情兼著碎步縫製的百衲衣長衫,真瞧著純善天真,然她與他交手一番、口戰一番,自知其掩在純潔外表下的灰狼本性,斷不會著了道,叫他騙了才是!
蘇涵自忖,嬌斥道,
「你這和尚,一張伶牙俐齒好生邪門歪理儘是詭辯!」
悟平笑了,臉皮乾脆擱了不要了,「不敢不敢,稱不上善舉,哪裡用得它們感謝。」
你倒還知不是善舉,蘇涵抓住了這句,唇角鞠起呡了,胸中好像總算出了口惡氣,正要宣告自己的勝利時,卻聽有人跟著「回敬」她說,
「兀那姑娘,生就國色天香端得賞心悅目卻是不慧。」
…
…
說她不慧?!
蘇涵一愣,被那話弄的呆怔,眉頭無意識微微擰了,悟平說這話時閑適悠悠、風輕雲凈一般,可落在蘇涵眼裡就端得幾分扎眼的輕佻,叫她剎那又起了與之再戰一場的心!
雖稱不得驚艷絕倫,可蘇涵自問總歸比普通人聰敏幾分——
半歲能走,一歲能言,三歲能誦,五歲能文,曉孔孟之道,知五經六藝,而琴棋書畫樣樣俱可,以琴最優,其餘稍次,武功亦屬一流。
相識的人都稱她天才,何曾有人說她不慧?
他竟說她不慧?
…蘇涵一瞬間十分憤怒,當那憤怒達到峰值,抿朱紅搭弦扣、臨要爆發,突竟似將射的箭從中折了、失了準頭目標。
——她生氣做什麼?
蘇涵再怔,忽而自問。
一問便猶石沉大海、再杳無音信,答不上來。
非親非故,甚至算不上認識,雖總是覺得熟悉,怕也只是自己弄錯了,真的靜下心來,蘇涵不由深思,恍覺自己在這深山荒野廢上這麼些功夫到底是做了什麼?
這僧人殺生也好、吃肉也罷、便是破戒,都與她什麼關係?
而她聰明與否、愚笨與否,又何需在意從不相識之人的隻言片語?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怎麼說、她何從得管,任是吹噓貶低,也其實對她本身造不成影響,她依舊是她、沒有變化。
…
「呵~」她今日也不知怎了,非要爭那是非長短,
她向來不甚在意這些,今日卻是轉了性。
蘇涵思緒及此,丹唇輕啟、極淡聲笑了。
便再沒了反駁的意,看去濟眾,拱手言道,
「自己如何,非是在於他人評說。在下說服不了閣下,閣下亦說服不了在下,在此耽誤了太長時間,在下早該別過。」
蘇涵說罷,悟平驟是一愣,見白衫女子突然淡泊從容、不與他辯要走了,悟平反而幾許失落、性子沉了下去…沒人與他玩了…不開心…。
「哎~~」
不由幽幽在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想著若是竹簫此刻不是在僧寮、而是隨身攜帶,他當為她吹上一曲,以贈佳人,哀思離別。
——悟平是個喜歡管樂器的,尤是古典笛簫,在這方面他過去下了一番苦功、小有幾分造詣,僧寮里有他精心買的把長簫放著,但過了最若痴若狂的時候,並不走哪帶哪,只在想吹的時候臨著溜出來才帶上,
值此,卻真有幾分遺憾了。
然悟平又真心欣賞白衫女子此時此刻周身平靜寧和、不爭不搶的風度氣質,不由笑了,雙手合掌,尤為誠摯得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
說而一頓,終是做了離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僧願與施主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蘇涵一時未回,望了幾眼濟眾。臨要走了,她也雙手合十、微垂了頭,行了個佛家的禮數、禮節性應道——並未真想著什麼「後會有期」,只是出於涵養禮貌罷了。
但明明前不久還可稱惡語相向,這時卻能心平氣和,也是可貴了。蘇涵暗忖。
至於烈雲騎…她其實早不怪了。
得之她幸,失之她命,遇著了是有緣,錯過了卻也是無份,她那時努力爭取了、沒爭著,縱是橫空出了個小僧人,也終是她的造化。
如此,便隨意吧。
「呵」蘇涵自嘲輕笑。她其實心思豁達,並無十分強烈的佔取欲,一時的遺憾后終是釋然,
念及今日種種,當真也算是鬧劇,由是運起輕功,登上綠樹高頭,盈盈飛身走了。
…
「嘿,常來玩啊——!」
悟平在白衫女子飛躍上枝頭背對他時終還是忍不住揮手、大喊了出來,全然不顧僧者的禮儀、形象。
蘇涵聞聲眸子后瞟,以餘光看他,並無察覺得唇角揚了,心兒愉悅。
待她須臾身影去了,悟平這下才真正落寞下來、意興闌珊。
偏看白衫女子適才呆過的地方,好像還能見著她與他爭辯的模樣,
「唉~」這會兒才終嘆出了聲,「真的相當漂亮。」又喃喃說,搖搖頭無意笑了。
卻若悟平知道白衫女子已稍裝飾過、易了容,真實相貌尚比呈現出的更美上一二分,
…悟平怕不知又會怎樣的驚艷讚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