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第 135 章

「最開始那幾年我雖然冥冥之中已經摸到了使命感的門檻,但始終少了一把火,」唐從筠已經從沙發上下來,坐到了冰涼的凳子上,「直到後來以楠親手點燃了國內的戰火,她這麼一點,也給我心裡加了最後一把火。」

他說著,習慣性去摸桌子上的煙盒,沒想到那本該由煙盒的位置現在空空如也,撲了個空。不用抬頭他就猜到發生了什麼,張大五指給鋒北看自己什麼也沒有拿,把手重新收回去了。

「以楠很久以前喝醉過一次,她大晚上跑來敲開我的房門,雖然我們不怎麼聊天,但外面雪很大,我怕她一個人凍著了還是接了進來。」唐從筠說著說著笑了,下一秒又變成哭的表情。

「她和我說,過幾個月就要實行計劃了,我猜得到是個什麼計劃,差不多就是你們所謂從上一輩手裡接過來的東西。」

鋒北眼神一動,從手背握住了他的手。唐從筠看著兩隻手的交疊,暖意從掌心流向手背,可很難從手背穿過無數層盔甲流入心底。於是他舉起了自己的手,順勢在鋒北指關節處留下一個吻,似乎能讓溫暖乘隙而入。

「她絮絮叨叨告訴我,我爸媽的事,你的事,她自己的事,喝多了嘛,說話都這樣顛三倒四的,不過有一句話我至今都記得。」唐從筠道,「是『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個偉大的目標,起碼活得浪漫點』,我聽懂了意思,於是當時問她死亡算浪漫嗎,她說算。」

「她是教唆你自殺,該打。」鋒北道。

「不,或許她是你教唆的,你也是她教唆的,」唐從筠這話倒像是真感覺到了其中的笑點,眯著眼睛燦爛地笑了一瞬間,「不過說回來,當年我早就猜到了我父母的事情,就算你沒讓以楠告訴我,我差不多也知道了。」

「畢竟張奧亞怎麼會放著叛徒不管?我父親融不進去也出不來,這結局倒像是最尋常的。」唐從筠道,「我是怪過你,但我現在不怪了。」

唐從筠低下頭,就著姿勢在鋒北的指關節落一個吻,說不出的苦澀也化在裡面:「怪誰都沒有用,有些事情總是要自己背的,雖然你沒有告訴我就把爛攤子甩過來確實很不講道德,但看在你對我一片真心還記得回來的份上就算了。」

「別開玩笑。」鋒北道。

「沒有開玩笑,不怪你就是不怪,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帶個什麼用都沒有的輟學生上戰場,你能把以楠留給我,我都感恩戴德了。」他說這話時,一如既往的平淡,彷彿就是陳述自己的理由,但鋒北聽起來卻怎麼都像是往心窩子里戳。

「你救過我一命。」鋒北聽完他這一席話,驀然抬眼對唐從筠的視線,琥珀色的眼珠盯著他,在唐從筠的「啊」里把自己的話說下去:

只見鋒北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碎成兩半的細環,拋到了唐從筠手上:「你九年前自作聰明讓程闌送給我的戒指壞了,如果不是這上面的防護罩,我就被轟死了。」

唐從筠慌忙接住他拋過來的碎塊,鐵的冷鑽入手心,一下把他那還有點懵的腦子刺激到清醒了,鋒北倒是沒有停下,點了點唐從筠的手心,溫暖僅僅隔著冰冷的鐵環。

「那天我帶著十二支小隊守線,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意外發現了B國防守不嚴的一條突破口,因為擔心B國那些變形機甲可能對我們的造成什麼信號印象,這一次的防守線拉得很遠,援兵一時間趕不過來,我們只好破釜沉舟了。」

唐從筠聽著他講起這一段「往事」,不由自主多了兩分戾氣。

「別皺眉,馬上就要講到你美救英雄了。」鋒北責備似的捏了捏他指腹,話語已經變了調,把慘痛受傷的經歷講得像是炫耀,「然後那天可謂是英勇無敵,我和十二支隊伍干翻了三台變形機器和十五隊敵人,現在這戰績都沒人超過,但是英勇太過了得倒霉,沒想到撤退的時候被炮口盯上了。」

「我在隊尾來不及撤退,機械車硬生生挨了這麼一下,車上的鐵片和機械護甲瞬間就被炸成了碎塊,防護罩彈出來擋住了一大部分炸彈的威力,但還有一小部分,只要落在我身上,也足夠要了我的命的。

「你那戒指估計也不是程闌做的,為了給個驚喜隨便找的技術人員做的么,技術不算好,防護罩應該還能做得更牢固更大一點,」鋒北低笑了兩聲,硬是把他這一串沒長心肺的話說出了一種莫名的勾人意味,嘆口氣輕聲道,「但它幫我擋了最後那一部分的炸彈。」

「最後落到我身上的只有炸彈餘波。」

話音落地,唐從筠的手已經游向了他的后腰,立起手指戳戳點點:「這裡不像是餘波傷害的樣子,劃出來的,別騙我。」

「你急什麼,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鋒北目光下滑也沒有管還戳在後背的那根手指,「接下來可能有點血腥,你別激動。」

他看了一眼唐從筠的目光,覺得自己這句話純屬多嘴,癟癟嘴當沒說過,把傷情全盤托出道:「護甲也被震碎了,碎了我一身,嵌到皮肉里了,估計就是那個時候劃上去的。」

「我研究過機械車,軍用機械車的護甲是從底座升上來把整個人都包裹住的,如果是震碎的話…為了保護裡面的戰士,整個脫扣會失靈,非暴力手段脫不下來。」

唐從筠的目光順著肩頭滑下去,彷彿已經想到了所有細節,卻還要聽鋒北一一說出來才肯滿意。

「是,頭盔沒嵌在臉上但差點把我悶死了。」鋒北近乎平靜地說道,就好像這些傷沒有在身上發生過,不痛不癢。

是一陣寂靜,鋒北沒有說話唐從筠也沒有說話,突然,唐從筠在鋒北的頸側舔了下,濕熱的觸覺一下貼上來,倒是讓鋒北不由自主向一邊躲了躲,接著就發現某人的手代替了舌頭,放到了脖頸邊陰森森開口:

「我九年前有想過這樣對你。」

鋒北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一個開場,頗有些震驚地看他一眼,只見唐從筠倒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溫柔似水」笑了下:「確實後悔過那天晚上被沖昏了頭,沒有察覺出你說的話有些奇怪。」

「後來有段時間更甚,覺得當時把你掐個半死就沒這麼多事情了,」唐從筠這段堪稱毛骨悚然的剖心挖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而且極其覆水難收——鋒北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話題會突然這樣的時候,他就已經說了下去,「不過當年我沒那個本事,現在有了也不捨得。」

「對不起。」鋒北道。

「不用的,小北,剛才你不讓我說對不起,現在我也不會讓你說對不起,」他垂下了眼睛,睫毛順著搭下去道,「我這些年在你身上也學了不少東西,每一次遇事不決的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是你在這裡該怎麼做,以楠走得太匆促,我還沒來得及學會其他的。」

「所以說我沒後悔過接手從上上輩人的所謂計劃,沒有經歷就學不會新的東西,」唐從筠道,「自然也不會怪你。」

「說恨也只是說最開始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也確實有想過恆清的藥劑失效,你被從前線抬回來,半死也行。」

鋒北喉頭滾動一下,似乎有點瘮得慌試探性問:「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冷靜的語氣說這種血腥至極的話。」

「唔,應該不能,就跟小北喜歡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自己受過多少傷是一樣的道理。」唐從筠道,「但是確實很像變態狂,後來被我掐滅了。」

鋒北面對他這突然蘇醒的絲絲理智抽抽嘴角,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可以慶幸,就怕這貨又在他面前表演一秒變臉。

「主要還是想明白了,放在現在來說要是你和我的位置互換,我也肯定和你做一樣的決定,誰也不能放棄要誓死守護的東西。」

唐從筠說這話的時候眼尾帶上了淺淺的笑意,不像是很久以前充滿著陽光和少年氣的傻樂,更像是看破了萬千迷障后的甘,看得鋒北一愣,他突然想,自己真是個該死的世界上最大的王八蛋。

王八蛋本「蛋」注視著那抹笑,彷彿一下就看到了某人孤身一人站在風霜之中裹緊大衣圍住單薄身軀,毅然決然邁開步子往遠方走的九年,一股史無前例的洶湧情感撲面而來,讓鋒北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穿越風雪站到面前的?

這問題大概是不可以細想的,細想起來每一件事堆積就能讓人被深深的自責所掩埋,直到唐從筠叫了句「小北」,他才像是呼出一口濁氣似的,牽起了唐從筠的手,在無名指關節上留下了一個吻和一句擲地有聲的對不起。

「你這是做什麼?我說了不怪你了。」唐從筠道,鋒北似乎把他這句話當了耳旁風,拉著人的手一路慢條斯理向上滑,滑到心口,每一步動作都可以讓唐從筠呼吸一窒。

帶著些許欲求的眼睛抬起驀然對上那雙無比認真的琥珀珠,他很少看到這樣的鋒北,在記憶中,他在感情一事上見到的眼神都是漫不經心的,或者促狹的,從來沒有如此能讓人看了便能感受到溫度的。

「扣子都解開了幾顆,就準備在這裡停下嗎?」

今年的冬天依舊很冷,寒風呼嘯著吹過窗外樹枝,這一回沒有煙花沒有笑語,溫暖卻比某個時間更甚,想來原是枯木逢春。

而光陰縮地成寸,掙扎的枯木又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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