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殘局
「你……你在做什麼……?」我推開門,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完整的用語言表達我看到家裡情景時候內心的震撼。
人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玩偶,堆疊在沙發前的地面上,或是衣衫凌亂,或是直接被粗暴地撕去衣物。地上的二人的眼神都渾濁不清,快意卻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油脂一樣包裹著他們的眼球,反射出不真實的彩色。他們或是脖頸、或是手腕,都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尚有血跡順著皮膚滴答而落。但是他們都毫無知覺一般露出幸福和臣服的微笑,像是豐收的臣民因為血紅色的富饒河流而簇擁著他們擁戴的王。
而那腥紅河流的源頭,仍然將頭埋在一個shen吟著的女人肩窩,連原本金色的長發都沾滿了血漬的無冕之王,正是弗拉徳。
突然覺得自己去買糖的行為格外幼稚。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他可是傳說中暗影之王德古拉的兒子!還是一個有著極度渴血特性的吸血鬼啊!
就像是對著暴風雪擦亮火柴的人,被暫時點燃的溫暖遮蔽了寒冬。
弗拉徳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聲音,不甘心地從他的狂宴中抬起頭來。刺眼的血紅讓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如地獄而來的惡鬼,眉骨垂下的陰影中只能看見象徵著他原本身份的紅。
我知道我打不過他,更別說剛進食完活人血液的完全體弗拉徳了。
但比起逃跑,一股並非正義感的情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像是纏滿荊棘的玫瑰逐漸收緊,卻流淌下不知名的哀傷,讓我只能駐足原地,看著那個變得陌生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你別靠近了。」我反手揮刀出鞘,比初見弗拉徳時濃烈好幾倍的深淵氣息讓刀身上的銘文熊熊燃燒,「再給你三步的機會,如果你再走近,我就真的開打了。」
但是如果他停下了呢?我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嗎?
弗拉徳毫不猶豫地踏出了一步,昏暗房間里的黑暗隨著他的前進也向我逼近了一步。
我掏出高純度聖水的瓶子——我還記得第一次戰鬥的時候對他造成最大傷害的就是來自高純度的聖水。
第二步。
我已經能聞見彷彿他本人標誌一般的玫瑰花香氣,但是今天的玫瑰失去了往日的溫柔,沾著鮮血在猙獰地笑。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光線的緣故,他眼中的紅色稍有變淺。
但是不能大意啊崔斯!我已經打開了聖水玻璃瓶的蓋子,隨時準備丟出瓶子后可以直接拔槍。
略帶踉蹌的第三步。
他已經離得我很近了,我幾乎能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金色睫毛。
「噢,弗拉徳,別這樣……」我有些無奈地笑著,如果他再靠近我一步,就是兵戎相見的時候了——也可能是我和這個美好的世界說再見的時候。
他在掙扎吧,在和完全墮落成惡魔的自己鬥爭吧,我能看見他眼中明滅的金色如同陽光一樣閃耀。
但不意味著現在的他就完全的穩定。
他又抬起了腳。
「喂,你這傢伙能不能剋制一下啊!」我大聲的喊著,想要試著喚回他平時的樣子,「你就那麼想吸血嗎?拜託,我老爸那個煙齡幾十年的大煙鬼都能成功戒煙,你能不能硬氣一點壓制住自己的血癮啊!」
我又在胡言亂語了,比起我爸那幾十年的抽煙習慣,弗拉徳的渴血症應該都持續了幾百年了吧。
我就站在房子門口,如果嗜血的弗拉徳再往前一步,擊殺我之後,這個城市的人估計都難逃一劫。
然而他還是沒能收住前進的腳步。
我左臂的肌肉緊了緊,卻沒能按照預期動作把聖水丟到弗拉徳身上。
算了,我再退一步。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一步退後,踩進燦爛的陽光里。
而弗拉徳幾乎是亦步亦趨地和我同步踏出了房門,徑直摔入我懷中,任由太陽的溫度斥退他身後藕斷絲連的陰影。
他金色的髮絲反射著和入秋的太陽同色的光輝,映入我的眼帘,有些刺眼。
我沒敢動,保持著一手抽刀一手舉著聖水瓶子的動作,低頭觀察著把臉埋在我肩膀上的弗拉徳,怕他一抬起又是那雙失控的血紅色眼珠。
其實我可以直接把聖水澆到他頭上,或者用驅魔長刀刺穿他的心臟,就像在墓園時候那樣。只要夠果決,就算不能殺死他,至少也能讓他重創。
但是我沒有,我心裡依然在期待著那個金色眼眸的沉默寡言的弗拉徳的歸來。
「……」一聲深重而冰涼的鼻息,那些飽含著黑暗的氣息如同退潮一般落下,回復到最熟悉的狀態。
「喂……是你贏了嗎?」我還是不敢動,就墊了墊肩膀,想要催促他醒來,一邊縮著脖子想去看看他的臉,確認弗拉徳的狀態。我把刀丟到地上,摸出抑製劑的注射劑,小心翼翼地撩開他後頸的頭髮,插入針管,捏碎了真空室。
以防萬一,我也顧不得成本了,連著注射了三支。看來這次還挺有效果的,剛經歷過自己天人交戰疲憊不堪的弗拉德呼吸變得勻長,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我架著他的胳膊把我自己翻了個身,讓他能夠貼到我的背上,我好把弗拉德背回房間。客廳里那些被他狼吞虎咽進食過的人類不知道還活著沒有,要儘快確認一下。於是我只能把弗拉德背到一樓廁所的浴缸里,打開水龍頭,讓流水不斷沖刷過他的身體,應該能稍微抑制些許吸血鬼的能力;又在廁所門口扎滿聖經的書頁,淋上燃燒的聖水作為結界,防止他突然暴起沖了出來。
除了本身的血統,吸血鬼的飲食能很大程度上決定這種惡魔的強度。以動物血液為食的吸血鬼和以人血為主要餐點的吸血鬼相比,就像是平時只喝稀粥的飢餓貧民窟少年與精緻搭配飲食的運動員之間的差距一樣。而人血又以在98.6華氏度左右時被進食最能提高吸血鬼的力量。
我一邊探著那群受害者的鼻息,一邊回想起在家上課時候惡魔生理學的老師說過的話。
竟然無人死亡?
可是那三人就算還活著,估計也要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的度過後半生了——不僅僅是大量失血,還有之前看到的那幾乎已經是最高級的精神控制,可以完全摧毀普通人類的腦神經了。
這是不是……也算殺了人?
「但是他殺了人,你現在維護的是一個殺人犯。」
不久之前我對著萊拉斯的怒吼驀然炸響在腦海。
她是怎麼回答我的來著?
我咬了咬牙,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現在我應該趕緊想想辦法怎麼能處理完這些人又不被police抓到。
這幾年的超自然案件太多,很多police也已經默認了深淵勢力的存在,只不過尚且無能為力——要不然惡魔狩獵的過程中死了那麼多獵人,一個一個失蹤人口查過去太浪費精力。
把這些人偽裝成失蹤嗎?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已經拿好了鐵鍬和木楔。
我在做什麼……我在幫弗拉德的暴走收拾殘局?
我曾大義凜然地指責萊拉斯不要過於感情用事,現在卻正在幫著自己的吸血鬼室友處理行兇現場?
可是,這些人已經不可能恢復神智了吧?如果不儘快處理掉會變得很麻煩。我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發現滿頭都是冰涼黏膩的汗水。
該死,如果按照dnd的陣營規則,我本應屬於守序善良的人類戰士應該已經因為弗拉德那個混亂邪惡的惡魔的惡行而對他發出強制決鬥了。
我握住了從約瑟芬那裡順手摸來的、那個讓花臂司機原地去世、甚至屍體都化成飛灰不留痕迹的、被詛咒的木楔。原本乾燥的木質后柄被我的手心沾濕。
別猶豫了。
我蹲下來,高舉右手,機械地重複著揮起楔子刺穿遇難者的心臟的動作。不過三刀,人類的身體比惡魔要柔軟不少,也不是那麼難捅,我完成了所有的動作之後甚至沒有覺得很累。
當你在凝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我沒來由的想到了這句話——所以我慈悲的父啊,我是不是也墮落了呢?我跪在一地本不該化為塵土的齏粉中,透過樹葉的間隙去看向慘白的天空。
天啊,我剛剛做了什麼?我自己的冷靜和果決讓我吃驚,似乎剛剛的我不會因為任何感情而猶疑,視生命為蟲蟻草芥,不是憎惡,只是俯視——為了達到消滅證據的目的。
而當真正的我清醒過來時,只能用孱弱的聲音做出無用的禱告。
「加冕我,以無垢的綠葉;」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帶沙啞,我舉起手,將十字劃在眉心;
「祝福我,以凋敝的枯枝;」我將十字劃過乾澀的嘴唇;
「賜予我,以神聖的雨水;*」我沉下手,將十字劃在胸口;
「救贖我,以父、及子、及聖神之名——」依次點過額頭、心口、左肩和右肩,合十雙手,顫抖不已地念出:「——Amen.」
沒關係的,懺悔過了,就會被赦免的。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不招惹任何麻煩。
反正也沒有神在那裡,走走形式就可以了吧。
這種時候一定要冷靜下來。是弗拉徳先讓他們失去理智的,我只是送他們一程,免得痴獃的他們被家人被police發現后給自己的家庭或者給我們帶來任何不必要的事情。
我的雙手甚至沒有沾滿鮮血——況且我也為了剛剛的事情懺悔過了,我無罪了。
我深呼吸,微涼的空氣流轉入胸腔,帶走抑鬱的濁氣。我剝開一顆糖含到嘴裡,這樣可以很好地轉移注意力。仔細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應該去清理地板,好好處理一下被弗拉德弄得一團糟的兇案現場。
「崔斯特這孩子,平時看著很陽光,但有時候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我一邊擰著毛巾,一邊突然想起小時候被我聽牆角的親戚對話,「那冷靜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小男孩,所以看見他陽光的笑容的時候才會讓我感到後背發冷。」
「休的兩個孩子都怪的很,但兄妹倆的能力都遠超過同輩的其他人。但我相信在神的聖光沐浴里逐漸長大的他們,最終可以帶領海辛家走向榮光。」
擦完地板和咖啡桌,把地上亂丟的玻璃杯什麼的收到垃圾袋裡。我發現沙發上也被弗拉德那傢伙弄得滿是血漬,只好又把沙發墊和座套拆了下來,拿到廁所。
「你醒了?」我瞥見浴缸里的水快要放滿,再開著水龍頭估計也起不到製造流水的作用,就把座套什麼的往地上一丟,蹲到浴缸旁邊。弗拉德仍然保持著被我放進浴缸時的姿勢,垂著頭,視線不知道擺在什麼位置,也沒有回過頭來看我。
「我都已經處理好了,沒想到你真下得去口,三人命呢。」我張開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嘆了口氣:「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但是既然目睹了你的行兇過程,我也沒有辦法了。」
沒有辦法,他畢竟是一個嗜血殺人的惡魔。我還為了他退過一步,想想真是幼稚。我到底為什麼要抱有幻想呢,這世界上沒有神,自然就沒有奇迹。
我打開聖水瓶的蓋子——高舉過弗拉德的頭頂。
不過如果從他頭上開始澆的話,那豈不是要先成為一個禿頂……這樣的死法是不是太過滑稽了一點啊?
我猶豫了。
「你說……什麼?」弗拉徳眼睛里的光芒閃了閃,「死了?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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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懺悔文沒有什麼固定的格式,於是我就把devilsnevercry的最後幾句歌詞翻譯改編了一下用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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