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馬命
我伸著脖子看了半天才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幫官家人運了一車上好的五穀雜糧,路過客棧的時候打算歇腳喝點水,結果就這麼把運貨的車大剌剌地停在了大路上。這家客棧的馬廄也是安排得不妥,就是在客棧靠路邊的那面牆的尾巴上打了兩道豎樁又架起了一道橫欄,最後又在這上面搭了個四面透風的草棚子。馬兒被拴在橫欄上,稍微伸伸脖子就能夠到大路上的東西。好巧不巧,那運貨的官車就停在這馬廄旁邊……
看著那個帶齒痕的麻袋和灑落滿地的飽滿穀物,我不由得嘆了口氣。事實擺在這裡,彷彿已經沒有讓我狡辯的餘地了。作為熟知此地禮法的小說原作粉,我當然知道這幾個小嘍啰是在沒事找事。但身為能和原作作者正面硬剛的反派粉,我又怎麼會被這幾個人給唬住呢?
思量片刻之後我直起了腰,視線剛好壓那幾個官家人一頭。大抵也是因為修士身上自帶震懾力的緣故,那幾個人被我看得面色發僵。
不過到底也是當差的,這幾人定性不差,沒有露出過多的心虛。領頭的那個更是硬氣,直接一步逼到了我面前,然後就拿鼻孔對著我吆喝了我一聲:「你看我們做什麼?這畜生犯下了大錯,你這個主子也逃脫不了責任,老實跟我們走,說不定還能讓你少受點罪。」
這是什麼?這是傳說中的龍套挑釁!是主角裝逼的信號!熟知各種流爽文套路的我會放棄這個機會而任人宰割?
我走到馬廄前,沖那幾人道:「官爺,此事這般處理怕是有失公允吧?」
這話一說立刻就引起了眾人的震驚,說震驚還有點不恰當,用大驚失色才稍微有那麼一點貼切。客棧的夥計們更是像見了鬼一樣,各個的臉都灰了,怕是在擔心我會牽連他們。
領頭的人當場就怒了,抄起手邊的鞭子就指向了我,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對裝逼的業務還不夠了解,心裡不免有一點點犯慫,心中不由得開始糾結他這一鞭子下來之後我是該慫慫地躲開,還是該像各路龍傲天那樣一把抓住。但不等我糾結出結果,那人就把鞭子放下了。
那人的表情就跟嗓子眼卡了魚刺一樣,臉色通紅眼冒白光,好像一張嘴就能吐我一身,但即便這樣他還是把噴薄欲出的怒火壓了下去。我不由得心生敬畏,心中也開始質疑起了這個人的角色地位。要知道,爽文裡面能壓住自己情緒的炮灰都不是小角色,這種人在退場之前少說得讓主角吃一次虧。
我兩對峙了半晌,那人的臉色在此期間漸漸恢復了正常,因為憤怒而聳起的肩膀也放了下去。看這幅強行心平氣和的模樣,我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別有目的。
他開口對我道:「既然你覺得我的處事辦法欠妥,那你自己說這事該怎麼解決。問天祭典在即,要用的祭品卻被你的馬吃掉了,你給我想出個彌補辦法來。」
這話說得很沒道理,問天祭典事關重大,是有專門的官員全程負責的,祭品更是全年都有人在準備。照理來說,哪怕這一整車的祭品都被馬給吃了,這些官家人也沒有考慮彌補辦法的必要。
「官爺這話小的聽不明白。」我回。
「我讓你想彌補辦法,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問。
我道:「問天祭典一年四次,祭品更是全年都在準備。按照一貫的安排,祭典開始的前一天是不可能還有祭品準備工作要做的。但現在你們卻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甚至還因為一袋糧食跟一匹馬動了氣。這是不是有點太反常了。」
事實不出我的預料,在我說完這些話之後,帶隊那人的眉頭立刻就壓了下去,他揮手讓自己的手下把客棧的人都帶走了,馬棚邊上很快就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他面容嚴肅地看著我,對我道:「公子看起來很了解祭典的準備工作,那麼有些話我就不瞞你了。今天你的馬必須給我們。」
我不服!為什麼這群人非要對我家孩子下手?這不公平!
我故意站到那人跟前,用楊絮無的身高和氣勢壓住了他,質問道:「為何如此?若是損失這些穀物會給祭典帶來麻煩,那我在明日之前替你們補上這些便好。為何非要跟這一匹小馬駒過不去?」
這次那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臉一側就斜了我一眼,然後理直氣壯地問我道:「你說,是問天祭典重要,還是你的這點私心重要?」
怎麼還提到我的私心了呢?難不成我不把馬給他就說明我自私了?這話擱我先前的世界就叫道德綁架,說出口是要被人追著打的。我當場就不樂意了,直接就把各種顧慮全都拋到了腦後,大不了氣急了拿棍子互掄,掄完了我就再跑路,我一個離成仙就剩臨門一腳的渡劫期大佬還怕你一個小小的人界公務/員不成?
我端出了此生最賤氣的語氣,對著那人的臉就是陰陽怪氣地一通亂問:「官爺此話何意?您的國家大事怎的還能跟我家這卑賤的小畜生相提並論呢?您這是公務閑暇之餘給自己找樂子消遣嗎?」
「你!哼!」那人狠狠地指了我一下,但很快就又憤憤地放下了,之後還十分鄙夷地轉過了身,感覺好像看到我會有損他人格一樣。
「我見你對祭典一事頗有了解,便先入為主地以為你是一個心繫國家的有志之士。結果,呵,不過也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罷了。」
我靠,現在這人是什麼意思?這一通大義凜然地說詞怎麼就讓我摸不著頭腦呢?
估摸著他不會再對我發脾氣了,我便把心裡想的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這位爺,你有話能不能好好說?上來就要我的馬,還用拿家國大義來壓我。我瞧著你也不像臉皮薄的人,怎麼說起話來就遮遮掩掩、沒個重點呢?嗯?」
他被我說得愣住了,不是那種心理活動為「卧槽這傻逼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的那種愣住,而是心理活動為「卧槽這傻逼居然把我看透了」的那種愣住。看著他,我的心緒變得頗為混亂,若都城裡的人都像他這般墨跡的話,日後我就不能在此常住了,因為絕逼會有交流障礙的。
我直接繞到了那人面前,掰著他的肩膀對他道:「爺,我瞧你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麼著吧,您把您的真實目的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這人有些替人辦事的經驗,保不齊就能替您排憂解難了。您說怎麼樣?」
或許是因為我的臉太過好看,又或許是因為他確實已經走投無路,在經歷了一番不那麼耗時間的思索之後,他居然真的向我坦白了。
「去年立秋的前幾天,國都發生了一場政變,當時負責採購祭品的柳家也被牽涉其中。政變平息之後,君主肅清朝廷,將有反叛之心的所有人員全部滅族,柳家也沒能逃過。」
聽到「柳家」的那一瞬間,我的腦子就懵了。作為「政變」背後的攪混水第一人,「我」對柳家覆滅的始末了如指掌。數百年來,柳家一直負責為國都的問天祭典準備祭品,他們手中的各種渠道保證了祭品準備的順利進行。那次「肅清」動作很大,不僅柳家被滅全族,就連與柳家合作關係密切的家族也受到了波及。經歷這般折騰,主角國應對如此頻繁的大祭典自然也會顯露疲態。
「柳家被滅之後,國都的問天祭典便越發變得艱難。前兩次倒是能靠著先前預存的祭品勉強支持,如今已是柳家覆滅之後的第三次祭典了,我們這些新人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見這人面露愁色,我心中止不住想笑。柳家被滅的時候不見有人出來為他們說一句話,如今用得著柳家了才開始念叨,這簡直蠢得讓人想笑。但想著想著我就笑不出來了,占著楊絮無的驅殼,站在楊絮無的立場上,我實在沒有資格去對眼前這人指點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萬般思緒,又問道:「所以呢?這和我的馬究竟有什麼關係?我可不知道祭品里還有小馬駒這一樣。」
我自覺此話並無不妥,但那人聽過之後卻雙目眥裂,整個人變得怒不可遏。他抬頭瞪了我一眼,看得我心底一寒。
「哼!你以為我想為了一隻牲口跟你在這兒白費時間?要不是為了那個新來的曲家人,我早就……早就……」
這人大概不是會說狠話的人,「早就」了半天也沒說出自己究竟會怎麼處置我的小馬駒。我有些看不下去,於是乾脆打斷了他,我道:「那個曲家是什麼來頭?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無良商人罷了,手裡明明攥著足夠的物資,卻在這種關頭坐地起價,非得要我們送出一匹好馬才肯交易。」
我這才終於明白這人的真正意圖,原來真的是奔著我的馬來的。我心裡有了底數便也有了許諾的底氣,我走到橫欄邊解開了馬兒的韁繩,沖那人道:「帶我去見這個曲家人,我來幫你做成這件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