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我真不想聽你演講
能為一匹馬算計於此,這人也太小心眼了。我是民,他是官,現在國事當頭,他大可勒令我上交這匹馬。若我不從,他可以直接用身份壓我。退一步來講,他若真的不屑行欺壓平民之事,還可以直接出錢買下這匹馬。怎麼著也不用跟我玩這種又可憐又可笑的心計啊。這都城的官怎麼變得如此落魄了,沒有錢,還沒有威嚴。哪怕是顧及顏面而刻意扮黑臉的時候,行事間也透著捉襟見肘的窘態。這讓我不禁好奇,這天子腳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讓這官老爺都變得這樣窩囊了?
「不知這位官爺怎麼稱呼啊?」我陪著笑臉跟那人套近乎,然而對方卻好像並不領情。我沖他笑,他卻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就在我以為自己碰了一鼻子灰的時候,他那邊傳來了一聲不咸不淡的回應:「杜輝。」
杜輝!杜輝?我熟讀這本小說,書里各路配角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杜輝這個名字我卻從未聽說過。不過我不虛,因為三年前興起了一個修仙培訓機構,裡面的二把手也姓杜。按照小說的起名套路,同姓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點親戚關係,眼前這個杜輝和那個二當家八成是一大家子。
「杜輝?姓氏倒是挺熟悉的。嶺川千麒門的護法杜宇萊和你是什麼關係?」我問。
我說出杜宇萊這個名字的時候,杜輝表現得有些困惑,臉上表情獃獃的,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似的。這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個杜輝是遊戲里新添的NPC?如果是,那我是不是得和他多說些話,好從他嘴裡多套點信息呢?
就在我以為自己想錯了,打算找別的話跟他說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了:「杜宇萊是我曾祖父的叔公,早在百年前就求仙問道去了,杜家一直都找不到他。想不到,他居然還活著。」
說話間杜輝臉上的獃滯神色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沉的苦澀。我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他身上穿著的那身官服還算體面,但其他衣物卻都很陳舊。領子里透出的裡衣也好,腳上的靴子也好,都已經穿到了幾乎不能穿的地步了。
這讓我越發懷疑都城的現狀。祭典買不齊祭品,官家尋不著一匹好馬,當差的穿不起一件像樣的衣服。這主角國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杜輝的拳頭越捏越緊,我甚至能聽到他后槽牙的「吱吱」聲。我想,如果怒火能夠具象化,那此時此刻的我肯定已經被燎著了。這人也確實夠可憐的,有個在修真大派當護法的高祖輩叔公,自己卻還要在溫飽線上掙扎,這事擱誰身上都可能會引起心裡不平衡。
杜輝只是凡人,此時的他已經被憤怒沖紅了雙眼。我故意落後了一步,趁他不備,抬手在他後頸點了一下。依這個世界的「科學」來講,人在過度沉溺自我情緒的時候會陷入混沌,這種混沌感在日積月累之下會消磨人的意志和身體,將人一步步推向深淵。剛才我把自己的靈力點入了杜輝的後頸,暫時紓解了他腦內因憤怒而起的混沌感。
杜輝對此沒有察覺,但他的臉色卻變得好看了一些,目光也漸漸清朗了起來。他看向我,問我道:「你也是修士?」
「算是吧,不過我只是一個毫無權勢的散修,修為平庸,上不得什麼檯面。」我回。
杜輝也沒有懷疑我,在我表明身份之後他只是很平靜地「嗯」了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我覺得不能這樣。現在這個世界是小說的後續世界,許多我先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和角色都有可能對這個世界的未來產生重大影響。如今我已經沒了上帝視角,想要了解自身處境就必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直覺告訴我,這個杜輝是我了解目前世界的重要切入點,我不能放任他繼續沉默!
「官爺,國都這是怎麼了?我許久沒來了,總覺得憑空多了幾分蕭條落敗之感,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問。
杜輝皺了一下眉頭,狐疑地盯著我看了許久。「你先前是在閉關?」他問。
「嗯。」我毫不猶豫地沖他點了一下頭。
「那難怪了,」他說,「你不知道吧,我們凌國已經和南方的武國打了五年仗了。」
武國我是知道的,楊絮無早年做生意的時候去過那個國家。但是主角國和這個武國一直是相互照拂、相互依存的關係,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也相當頻繁,怎麼會打起仗來呢?還一打就是五年!
或許是看出我心有疑惑,杜輝繼續解釋了起來:「五年前,凌武兩國互派使臣,結果武國使臣到了凌國之後便勾結凌國反賊,刺殺了我國國君和太子。所幸他們沒有得手,皇宮守衛在他們動手之前成功抓住了他們,並將他們當場斬殺。之後,武國不僅沒有承認此事,反而一口咬定是凌國故意挑起事端。」
杜輝越說越憤怒,很快就又變回了面紅耳赤的模樣。武國也好,凌國也罷,對於我來說都沒有特殊意義。我不是他們的子民,此生也沒有經歷過任何戰爭,所以我無法體會杜輝此時的心情。此時的杜輝也無法理解我的心情,他不斷控訴著武國的罪行,情緒格外激動,就好像說服我之後他們就能打贏這場仗似的。
杜輝已經完全不給我說話機會了。他說完了戰爭起因,就立馬開始說戰爭過程;說完了失敗戰役,又迅速開始細數邊疆傳來的捷報。他的喋喋不休讓我有些頭疼。你們別急著罵我,我不是無情的人,做不出在戰爭大事面前還心無波瀾。我只是不想在這樣沉重的事情面前還表現得像他那樣激動。
我沉默地聽完了他的慷慨演講,脹痛的太陽穴終於停住了狂跳。「遲早有一天,我們凌國要把武國給滅了。」末了,他還給我補了一句慷慨激昂的必勝宣言。
我不想應和什麼,卻還是十分配合地點了頭。我對他道:「我也希望戰爭早點結束。」
這一路走得我很累,看到曲家大門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種解脫感。杜輝自然而然地擔當起了引路人的責任,將我和我的馬兒帶到了曲家家主的面前。
曲家家主六十來歲,身體清瘦、精神矍鑠,整個人精神又精明。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自己的兒子下棋,我不懂棋,不過棋盤上他的黑子佔了大多數,大概他是要贏了。
我到二人跟前站定。曲家主捻起一枚黑子,「啪塔」一聲點在了棋盤上,棋盤對面的曲少爺立馬壓下了眉頭。二人的棋局還在繼續,誰都沒有抬頭的意思。
杜輝等得有些不耐煩,便對曲家主道:「曲家主,馬我給你送到了,您先前答應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兌現了?」
曲家主面色不變,仍舊不抬頭。他衝下人揮了一下手,吩咐道:「送馬的人留下,其他人送出府。」
他這話一說,引我們進來的那個家丁就沖杜輝伸了手,對杜輝道:「杜爺,您這邊走,老爺和這位公子商量好了之後會知會你的。」
杜輝的臉色陰了一陰,有些不甘心地甩開袖子走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杜輝的性格是最讓我尷尬的那種。曲家主把他趕走,而將我獨自留在這陌生的深宅大院,我的心中不受控地感動了起來。
不過我也沒有高興太久,我的小馬駒剛到不久就開始躁動不安。我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便連忙拉住了一旁的家丁,「這位小兄弟,可否借府上馬廄一用,晚了的話我的小馬駒怕是就要弄髒你們的院子了。」
家丁立馬領會了我的意思,伸手就要我手上的馬韁繩。呵,笑話,你們都對我的小馬駒心存不軌,我怎麼可能放心把他交給你們?
我沖家丁拱了一下手,沒讓他夠到馬韁繩。家丁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為了消去這一微妙的尷尬氣氛,我沖他笑了一下,對他道:「就請您帶路了!」
也許是因為師姐給我做的臉比較好看的緣故吧,家丁很給我面子地順了我的意,讓我自己牽著馬兒去了馬廄。半路上,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公子不像是世俗之人,怎會來摻和這種官商之間的事情?」
老哥,你說這樣的話也讓我覺得你不是世俗之人啊,你們曲府的人都這麼不接地氣的嗎?你們生意人不是應該一上來就談生意嗎?
一時之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坦白、用不用坦白。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被看穿了,而且內心深處還有一種說錯話就會被幹掉的感受。
不過想到自己實力夠強,不會被輕易幹掉之後,我選擇了坦白:「這位兄弟,老實說我沒有賣馬的念頭。之所以會來貴府,也是因為同情那些疲於奔命的當差人,想來問問家主為何不願出手相助。」
但是,我還是輸了。論坦白,還是這位老哥的手段更霸氣。他聽完我說的話之後就不屑地提起了嘴角,然後用那磁性而冰冷的嗓音嘲諷了我:「呵,你的意思是說你來這裡並不是為了送馬,而是為了說服我家老爺做毫無意義的事?」
嗯……
你說曲家人的這些毛病都是遺傳誰的?渣作者還是遊戲方?怎麼說話就這麼不中聽呢?這可真是讓人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