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生活
開學后,我同往常那樣,一星期只需來學校一趟,上完兩節專業課,便可回家。下課後,經
過走廊,突然聽見有人叫我,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聲音能分辨得出他不是覃天宇,然而內心依
舊期盼著,自己回頭的那一刻,能夠看見他。「方鎮?」
「真的是你啊,我還怕我認錯了人。」
「你?」
「我在這上班,上學期就聽說我們學院來了一位豎琴老師,沒想到是你,你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
尾啊。」
「你在這當老師?」
「是啊,以後咱倆就是同事了。」
「你怎麼想到來江城了?」
「有時間嗎?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OK,已經下課了也沒啥事。我們來到學校旁邊的一家
咖啡廳,點了一杯紅豆奶茶,喝點熱飲暖暖身子。方鎮在大四期間想考本校的研究生,無奈其中
一門理論課的老師獅子大開口,說跟著他上課可以,但是一節課收八百元,而且還不是私人小
課,是跟著作曲系低年級的同學們上學院里的必修課。因為他的課向來不允許其他人旁聽,所以
方鎮是以旁聽生的身份交這錢。
「我上大學的時候,就聽說過這事,這老師也太黑了。」
「是啊,作曲系的必修課還要老子付錢。所以我他媽心一橫,不考本校,就來找江城師範大學這
邊的老師了。」
「那你還是挺厲害的,一次性就考上了。」
「什麼厲害不厲害,都是靠關係。我再厲害,沒關係,有什麼用?還不是被刷。我還不是想著,
你他媽就一二本,我與其把錢送給你,還不如送給江城,好歹還是一個一本院校。你想啊,江城
這邊本就會留幾個名額給本院的,我這一外來的,要不不找點關係打點打點,怎麼可能進得去?
我來這邊找老師,那個時候已經大四,太晚了。幸好,我文化考得分數高,在加上拚死一搏,總
成績排名倒數第二名進去的,你說嚇人不嚇人?」
「所以你畢業后就留校了?」
「是啊,現在是講師身份。」
「那還挺好的。」
「你也好啊,當初你選擇出國的時候,我們可羨慕你了。我們要是有那條件,誰願意把錢送給那
些貪得無厭的人?對了,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外聘。」
「外聘?不是吧,怎麼著也得給你安排一個助教啊。」
「學院現在還沒申請到豎琴專業,現階段只是在過渡期。」
「這樣啊,你可真牛,你是我們學院第一個海歸回來的青年老師。」
「第一個?」
「是啊,我們學院沒有海歸回來的人才。」這下我的自信就提升上來了,原來我是第一個。
「本科古箏專業,豎琴研究生畢業,還是曼哈頓音樂學院,厲害啊。」
「我在曼哈頓拿的是本科不是碩士。」
「你讀的本科?」方鎮很是詫異,想必在他腦子裡想的是,本科居然能夠進入江師大當老師?
「對,你也知道研究生只不過是讓你的學歷變得更漂亮一點而已,該學的東西在本科早就學完
了。尤其是器樂這一塊,都是靠時間堆積練出來的。」
「那倒也是,反正我讀研究生的時候也沒學到啥。大學吹什麼曲子,研究生還是吹什麼曲子,偶
爾會吹一兩首近現代作品,無調性純玩技術的音樂。豎琴這專業在國內還挺冷門的,你做的對,
先把位置給佔了,等你在讀個研究生回來,這位置早就被別人給取代了。」我那是考不上,不是
因為別的什麼,喝了一口紅豆奶茶,緩解一下自己的心虛。「對了,領導說什麼時候給你轉正
沒?」
「沒有。」
「這樣啊。」
「沒關係啦,順其自然。你為什麼想著畢業后留下來?」
「北上廣,那是完全不用考慮的,我沒那個錢去貼那群吸血鬼,江城這城市不錯,我負擔的
起。」
「還是有好老師的,也不都是那樣。」
「那是,就是少。你老公是幹嘛的?」
「老公?我沒結婚啊。」
「你男朋友呢?」
「我單身。」雙方都沒說話,我也不想問方鎮感情上的情況,因為我對他不感興趣,畢竟心裡還
藏著一人。奶茶喝完了,也不擅長尬聊,主動和方鎮道別回家去了。同他聊天其實挺無趣的,從
他的話語里感受到,即便如他所願留校當了老師,也洗凈不了他心中的那份苦毒。沒錯,每所音
樂學院裡面都會有那些嗜錢如命的老師存在,但也有好的。我也經歷過,這份經歷不是為了讓我
一度沉浸於仇恨當中,而是提醒我,不要成為自己所討厭、鄙視的那群人。
回到家裡,忍不住的點開覃天宇的頭像,翻了翻他的朋友圈,什麼也沒發,依舊停留在去年
暑假的那條。每天都要點擊他的朋友圈,這種行為感覺自己好像生病了,病的厲害。既然這麼喜
歡他,當初又為什麼要執意離開呢?我真變態。幸好我的課時不多,方鎮約我幾次,我都說自己
不在學校。大學發生的那些事,記憶猶新,我沒有忘,深知他的為人,不想與他有多親密。一學
期就這樣過去了,暑假來臨。去了趟上海,問了問專業老師,現在的我是否有能力考研究生。老
師反對我全職,說我既然已經在學校里成為了外聘老師,就應該守住這個位置,不能放手。三十
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我研究生畢業后,將來是個什麼情況,誰都不知道。要真的想考研,那就
考在職研究生,但以我現在外聘的身份,是考不了的,除非轉正。所以現在的重點不是文憑的
事,而是何時轉正的事。隨後她向我介紹了上海音樂學院的一位教豎琴的老教授,去她那上幾節
私課,混個臉熟,等將來轉正之後,再考她的在職研究生。轉正,何時才能轉正?這事我又怎能
知道呢?豎琴老師想讓我主動聯繫聯繫學院里的領導們,可我不願意。聯繫他們幹嘛呢?讓他們
趕緊給我轉正?這不就是送禮的事嗎?我真不想干這事。外婆也沒催逼我,她知道在某些性格方
面,我像外公。這種送禮託人辦事的事,外公不會幹,我也不會幹。考研的事就這樣黃了,只能
等,等到什麼時候轉正了,什麼時候在想這事。
上班第二年,九月份新生入校,學校安排了三位新生,現在手裡一共有五位學生。有一位新
生,目標明確,跟我說她將來想出國,問我如果選擇豎琴專業,有沒有機會申請國外的學校。我
想了想我的經歷,告訴她有,提前是豎琴不能只作為選修課,在私底下必須要花大量的時間去練
習,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必定會影響到她的主修。果不其然,她的主修老師找上門來了,我並不
認識她。當她敲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學生上課。為了避免學生看見我倆的談話,八卦出去,
我離開教室,關上門,站在走廊等對方說話。「蘇老師好,我是教鋼琴的陳老師。」
「您好。」
「是這樣的,黃媛那孩子逃了我好幾節的課。」
「逃課?」
「是,說是請假,請假不就是逃課嗎?我找她談過,但是她的態度堅決,說將來出國會轉成豎琴
專業。蘇老師您看,畢竟豎琴只是一門選修課,她這樣本末倒置,我是有理由可以要求學院開除
她的。」
「行,有機會我和她聊聊。」
「曖,那麻煩你啦。」
「沒關係,陳老師也是為了她著想。」
「是啊,現在的這群小孩,做事不經過大腦,完全分不清什麼是主修什麼是選修。就像分不清主
食和零食,零食能當飯吃啊?」我尷尬的笑了笑。
「下個星期上課的時候,我問問她。我還有課,就先進去了。」
「曖,好的,那麻煩蘇老師了!」
「沒關係。」方鎮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同事,陳老師是第二個,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雖然對方說話帶有情緒,但還算客氣。見到了黃媛,問了問她平時練琴的情況。當初是我跟她說
要在豎琴這一塊花大功夫,現在我要轉口告訴她不要輕視鋼琴這一塊,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沒辦法,誰叫我的課是選修課呢?「我聽說你翹了好幾節鋼琴課?」黃媛不好意思的笑了
笑。「你就不怕被開除啊?」
「可我不喜歡鋼琴。」
「不喜歡鋼琴?」
「是啊,學鋼琴是被我媽媽逼得,不是我自己選的。」
「但是你現在在學校主修的是鋼琴啊,不管怎樣,逃課是不對的。」
「為什麼豎琴不是主修課呢?」
「這個要問學校,我做不了主。鋼琴課還是得上,萬一被開除了,怎麼辦?」
「我不喜歡陳老師,覺得她特別的裝。」黃媛這丫頭還真不把我當外人。
「說話小點聲,不要私下議論老師,畢竟她還是你主修課的老師。」
「蘇老師我可喜歡你呢,但是我真的不喜歡她,覺得她特事。」
「不管陳老師是怎樣一個人,但是你逃課,就是你的不對。以後在不許逃她的課,聽見沒
有?」
「是不是她在您面前嚼舌根了?我就說她這人特別事吧。」現在的零零后,還真是天不怕地不
怕,居然敢在老師面前議論老師。想當年我們哪有這膽,就算再不滿,也是私下與同學說。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怕不怕被開除?」
「我沒練鋼琴,回不了課,所以就請假了。」
「為什麼不練呢?」
「豎琴只有一台,我必須要搶。不搶的話,就練不了豎琴了。練完了豎琴,我就累了,手疼,就
沒練鋼琴了。」這問題我倒是沒想到,去年只有兩位學生,所以不存在搶琴房的問題。今年有五
位,黃媛又是鐵了心將來出國選擇豎琴專業,確實面臨搶琴房的問題。我也沒那麼多錢,再去買
一台豎琴供在那,就算有這錢,學校也不會多給出一間琴房,她們還是會面臨搶琴房的問
題。
「反正你自己得權衡好,陳老師的課不許在翹了。好不容易考進大學,就因為翹課所以被開除,
你甘心嗎?我沒跟你開玩笑,你可別到最後真的被開除了。」給黃媛上完課,把五位學生都叫進
琴房,詳細詢問了她們使用豎琴的時間。最後給她們做了統一安排,固定了每位同學的練琴時
間,這樣她們就不存在搶琴房了。黃媛心裡有點不舒服,當眾說她們只是學著好玩,她是認真地
在學。這話一出,其他的同學也跟著不舒服,在我面前居然嗆起話來。「行了,你們安靜一點。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家都得要相互謙讓。現在這表格上的時間分配正好,你
們就按著這時間表來。」
黃媛依舊不舒服,李玥懟她說:「反正你將來選擇豎琴作為主專業,那你倒是買一台豎琴啊。沒
琴還想作為主專業,那也太不專業了。」
「學校既然有琴,我為什麼要買?」
「這琴不是學校的,這琴還是蘇老師的。」
「就算是蘇老師的,你是彈鋼琴的,你怎麼不買台鋼琴放在宿舍,練學校的琴幹嘛?」再說下
去,這兩人搞不好會打起來。我起身,開始收拾東西,她們見我站起來就安靜了。
「你們可以走了,今天就到這。你們還不走站在這幹嘛?從現在開始按照表格的上的秩序來,我
要鎖門了。」終於把她們都攆走了,零零后,讓人頭疼。
去年給李玥和萬曉音上課都安排在同一個下午,不需要在外面吃飯。現在早上三位學生,下
午兩位學生,中午必須得在外吃。因為是外聘身份,所以我沒有學校食堂的飯卡,學院里的每位
老師,每個月都會收到學院發放三百元的餐飲費,這錢會打入他們的飯卡里。在美國讀書的時
候,想念國內的食堂,現在每天中午叫外賣,又開始懷念美國校園食堂,清淡、健康。雖然有不
少垃圾食品,但是我可以選擇不吃,比如沙拉。國內外賣都是重口味,各種人工調料,堆積在一
起,味精,雞精,紅油,濃湯寶等等。天天吃這種油膩的東西,感覺自己五臟六腑積攢了不少的
毒素。在外賣平台上,搜尋健康食物,送來的沙拉,吃完就拉肚子,食材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估
計與水有關。國內沒有直飲水,這些新鮮蔬菜,用水龍頭裡的水隨便沖沖就裝盤了,怎可能不拉
肚子?或許吃多了,就不會拉了,因為習慣了,不乾不淨吃了不生病。再後來,選擇帶飯去學
校,外婆與我吃的都很清淡,這都源於老媽的生活習慣,她做飯從來不放人工合成調料,只放
鹽,橄欖油,醋,少許醬油。有時候做一些大魚大肉的菜需要重口味調料,老媽放入的也是干辣
椒,花椒等天然調料,就連老乾媽這一類瓶瓶罐罐的東西,她都不允許進入家門。所以林老頭特
別不喜歡吃老媽做的飯,就喜歡外面的那些重口味重油的葷菜。拿著飯盒走到保安休息室,借用
他們的微波爐,他們笑話我說音樂學院的老師,一個個都有錢的很,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塞,我是
第一個帶飯來上班的。他們看見我的飯盒裡清一色的綠色,清炒萵苣絲,清炒四季豆,一邊搖
頭,一邊說這些東西看了就沒胃口,好歹也要放點肉末或者用辣椒油炒,於是拿出他們的老乾媽
問我要不要,我笑了笑說不用了。這些菜都是外婆早上起來的時候做的,她說蔬菜隔夜不好,吃
就要吃新鮮的。「我看你很有錢的樣子,怎麼吃這些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蘇老師年輕,現在年輕人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減肥,是不是蘇老師。」
「也不是啦,就是這段時間吃的太油了,腸胃有點受不了。」
「我就說你一看就不是窮人。」
「這也能看出來?」
「感覺。」
「那您還真感覺錯了。」我現在有什麼錢啊?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一百多,連保安都不如。與兩位
保安們閑聊片刻,拿著熱好的飯菜回到琴房,可能我今天穿的是老媽的衣服,所以他們才覺得我
很有錢。老媽不喜歡逛商場,她覺得人太多,吵吵鬧鬧的影響自己的判斷力。一般買衣服,她喜
歡去幾家固定的買手店,那裡的衣服並不便宜,基本上都是以進口的衣物為主。我今天身上穿的
是REJINAPYO牌藏藍色的長款皮質風衣,這衣服一穿在身上,氣場就出來了,老媽就喜歡買這種
霸道女總裁的款式。
黃媛應該是花了不少時間在鋼琴上,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學習豎琴的進度慢了下來。她是一
個勤奮又聰明的女孩,在這五位學生里,資質最高,學的快,反應能力快,想必陳老師也是這樣
覺得,所以不想放手,硬要她主攻鋼琴,難得手裡有一位資質不錯的學生,怎麼可能轉讓給他人
呢?想起大學里的周老師,當初也是反對我轉專業,但是她的反對並不是完全站在她個人自私的
角度,也為我的未來考慮過。雖然她反對,不過最後還是尊重了我選擇。也不知道這位陳老師,
將來會不會選擇放手。人這一輩子,遇上幾位好老師,很難。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在上海有
周老師,在曼哈頓有Philips先生。方鎮得知我在一星期里會有一天中午留在學校吃飯,再次約
我,我告訴他我帶了飯菜,他便約我下個星期。既是同學,又是同事,若要一直拒絕,把關係搞
得太僵硬也不太好,就答應了他。「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
「我最怕的就是聽到隨便二字。」
「那要不就食堂吧。」想著食堂里的飯菜怎麼著也比外面的那些不知道在哪做的外賣要干
凈。
「食堂?」我點點頭。「學校里有一家酒店,要不我們去那吃吧。」
「酒店?」
「你還不知道?學校里有個酒店挺好的,像那些外地學生考本校的時候,就是在那訂房,住在學
校里多方便啊。」
「那倒也是。」
「走吧。」和方鎮一同走出學院,碰到幾位學生,他們朝方鎮打了聲招呼,我看見了這群小孩們
充滿好奇的眼神,他們不認識我也正常,畢竟不是我的學生。「這位是蘇老師,豎琴老
師。」
「蘇老師好。」
「你們好。」走到學院後面的停車場,我納悶的問:「還要開車?」
「是啊,江城師範大的很。」
「開過去多長時間?」
「差不多一首歌的時間吧,但是走過去最起碼半個小時。」上車后,方鎮問我是否和大學同宿舍
的人還有聯繫,我回答他有,問他有沒有,他說沒有。很快就到達目的地,我和他選擇了靠窗的
位置。他讓我點菜,我看見蒜蓉上海青,毫不猶豫的選擇這道菜。第二道菜,我選擇了沔陽三
蒸,算是口味比較清淡的菜。第三道菜我交給了方鎮,讓他來點。這兩道菜感覺他好像不太愛
吃,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他看了看菜單,點了一道干鍋臭桂魚,又咸又辣的菜。出國前,我愛吃
辣,所以我可以吃,只是現在選了盡量少吃,以輕食為主。「喝酒嗎?」我搖搖頭。「我記得孫
樂特別能喝,每次和她一起吃飯,我就怕她,怕被她灌酒。」腦海里回憶起當時的場面,想起每
次吃飯,只要有楊旭在,就是楊旭買單,方鎮基本上都不怎麼花錢。
「你一直沒有和大學同學聯繫嗎?」
「有,就是沒有和宿舍那群人聯繫。」
「為什麼?」
「他們混的都不行,跟他們聯繫,他們也是找我幫忙。」
「幫什麼忙?」
「什麼忙都有,借錢的也有,覺得挺沒意思的。我的錢又不是被大風刮出來的,哪那麼多錢借給
他們?之前楊旭想開一家琴行,問我願不願意入股。說的好聽是入股,說的現實點就是投錢。我
那個時候剛讀研一,哪有錢投給他,幸好沒投,他那琴行,不到一年就關門了。」這事我還真沒
聽說過,趙姬沒透露,孫樂樂也沒說。看來,方鎮現在是瞧不上他們了。「那個周偉紅的事,后
來還是怎麼解決的?」
「她去世了。」
「哎,可惜啊,你還給了她家不少錢。我當時沒給多少,植物人靠打營養針維持生命,這就是個
無底洞,這錢給了也是白給。」我一言不發,吃著飯菜。畢業之前,孫樂樂打微信語音通話過
來,哭著告訴我這件事。我也很難過,雖然中間和周偉紅鬧過不愉快,再怎麼說,好歹大學同窗
四年。周媽媽的錢不夠了,家裡面的那些窮親戚一直給她洗腦,要她不要把最後一顆米給耗沒
了,我很難想象周媽媽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最後她放棄了,把周偉紅接到家裡,想喂她吃飯,
她不會吞,米粥就一直含在嘴裡,最後不得不用手,用布,把嘴裡的東西摳出來。喂水給她喝,
也不行。不吃不喝連著好幾天,這不就是等死嗎?後來周媽媽又嘗試的喂水給周偉紅喝,不知怎
么這水下去了,周媽媽以為是周偉紅咽下去的,然而並不是,她欣喜若狂,多餵了幾口,周偉紅
就開始出現呼吸困難,臉上發烏。周媽媽趕緊叫來了一位他們山裡的赤腳醫生,赤腳醫生一看,
就說沒救了,周偉紅是嗆死的。當我聽見嗆死二字,就想起了外公,心如刀絞。我現在吃飯,喝
水,都特別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也會經歷這樣的死亡。周偉紅死後,面臨下葬問題。山裡的人
不允許周媽媽給周偉紅立碑位,說周偉紅先是跳樓,后又是被嗆死的,還是被自己的親媽給嗆死
的,身上怨氣大,不能葬在他們村,會鬧鬼。周媽媽太軟弱了,拗不過這些山民,就把周偉紅葬
在了一個較遠的草叢裡。沒有碑位,什麼記號也沒有,時間久了,連周媽媽都不知道具體位置在
哪,只知道大概方向。周偉紅在被埋之前,那些山民請來巫師,在周偉紅的家施展巫術,說是要
敢走他們家中的陰氣。周偉紅下葬后,這些山民又請了幾次巫師施法,這錢還得讓周偉紅的媽媽
出,畢竟是她家鬧鬼,影響了山裡的其他居民。這些事是趙姬告訴孫樂樂的,周偉紅和她媽媽離
開上海后,趙姬時不時的就會做噩夢,燒香拜佛N次,一點用都沒有。最後決定和楊旭一起去一
趟周偉紅的家,過去了之後才知道周偉紅已經走了。她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說自己如何
的可憐,如何的命苦,如何的被他人欺負,自己養大的女兒就這樣沒了,全然沒說周偉紅命苦,
放佛她好像給了周偉紅很好的生活環境似的。趙姬急了,就質問周媽媽為什麼要讓自己一直過這
樣的生活,為什麼不反抗。周媽媽說,反抗有什麼用嘛?這就是命。話不投機半句多,趙姬和楊
旭給了周媽媽五千塊錢,就走了,也沒給周偉紅上柱香,因為壓根就不知道周偉紅被埋在哪裡。
孫樂樂覺得周偉紅太慘了,是啊,攤上這樣一個媽這還不夠慘嗎?「你是怎麼進來我們的學校
的?校聘嗎?」方鎮的一句話,把我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乾媽曾教過我,要是有人問起我是通
過什麼方式成為大學老師的,就實話實說,但是說話的時候要注意技巧。
「家人得知學院有招豎琴老師的消息,就讓我遞交簡歷給學校了。」
「遞給誰了?」
「教務處。」
「這樣啊。」
「是啊。」
「你知道嗎,教務處的那些人說你來頭不小,都傳遍整個學院了。」
「為什麼?」
「就是說你是通過關係進來的,不是走的正規程序。」
「正規程序?找關係這種說法未免太過於誇張了。我要是通過關係進來,我會只是一個外聘?怎
么著一進來就是講師級別吧。不過確實是知道了學院有招豎琴老師的消息,我就來了,只能說這
叫人脈資源吧,我什麼錢都沒送。」
「一分錢都沒送?」
「怎麼了?」
「大家都是老同學,我實話跟你說吧,你知道我為了留校花了多少錢嗎?」方鎮跟我說這些,我
並不想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可他執意要告訴我。這件事在他心裡積壓許久,他說出來
無非就是發泄心中的不痛快。方鎮伸出手,做出六的手勢。「我給了這麼多。」六位數,這也未
免也太···我低下頭吃了一口飯,要是他知道我只送了一瓶茅台,會不會心裡更加的不舒
服?「二十。」二十萬?天哪,想起當年張叔叔坐牢好像也是因為這個數。
「好黑啊。」
「所以我就想問你花了多少錢。」
「我一個外聘,隨時隨地都會冒著被趕走的風險,你覺得我會花這錢買外聘嗎?你看你花了錢就
成為了講師,所以我們是不一樣的。」
「那我寧願向你這樣,不花一分錢,先成為外聘在慢慢地轉正。說來說去,還是看家庭背
景。」又是家庭背景,有多少人少不得志,就把這份罪責推到自己的父母身上呢?家庭背景好的
人,起步確實比那些沒有家庭背景的人要高,要順利。但是平心而論,我外公去俄羅斯留學,我
太外公上戰場打仗,加上我媽媽也是重點大學畢業,三代人的努力,到了我這一代,怎麼就不能
過上起點高的生活呢?太外公也是窮過的人,他是拿命換前途,外公是拿知識換前途,老媽這輩
子為了守住自己的心,不隨波逐流,把所有的美好全都留給了我,我怎麼就不能在蜜罐里長大
了?我太外公,外公努力的時候,這些口口聲聲責怪自己沒有背景所以過不上好日子的人,這群
人的長輩們又在幹什麼呢?大家都說富不過三代,那麼窮三代的人是不是該好好反思,為什麼祖
祖輩輩一直都在扮演窮人?我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努力的人,不會沒有收穫。就算不是富二
代,但是努努力,雖然成為大富翁的概率很小,最起碼不讓自己成為窮一代,這樣總可以吧。自
己好好打拚,讓自己的小孩過的比自己好,起點比自己高,等孩子長大了,在自己原有的基礎上
繼續打拚,讓孫子的起點更高一層,一代接一代,這不就是改變命運嗎?為什麼總要拿自己這一
代的付出,妄想去超越別人家三代人的努力呢?一代就能超越三代,這樣的人有是有,但是少。
這樣的運氣既然落不到自己的頭上,那就接受現實。因為自己不曾擁有,所以就憎恨,埋怨擁有
過的人,眼裡只有羨慕嫉妒恨,一直維持苦毒的心態,又怎能成大事?
「如果真看家庭背景,你就不會有機會留校了。」
「那是因為我給了錢。」
「總有人比你給的更多不是嗎?」方鎮不再說話。「我相信你的專業能力還是有的,如果你不
行,就算給再多的錢,學院也不敢留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嗎?」
「那是,我的專業那肯定沒話說。」方鎮又恢復了自信。「不說這個了,你每個月就拿那點錢,
你家人沒意見?」
「學校給多少,我就拿多少,就算他們有意見又能怎麼辦?」
「我就說你還是太有錢了,要換成其他人,每個月只拿一百多塊錢的工資,早就餓死街頭
了。」感謝外婆咯,這段時間一直靠她養著。「你沒有想過給學生上上私課?」
「私課?我這課是選修,哪有學生願意跟我上私課?」
「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你上課的時候故意板著臉,批評她們,然後說像她們這樣,期末考試肯定
過不了。她們為了過考試,就會主動加課時,找你上私課了。」上大學的時候對方鎮就沒什麼好
感,現在的方鎮貌似比上大學時期的他變得更加的狡詐。
「還是算了吧,我不太喜歡在課堂上給學生太大的壓力。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想讓我
多賺點錢。」
「實在不行,你就去找找領導,給點錢,讓他們趕緊給你升成助教,這樣你最起碼就可以拿到基
本工資。」
「這件事學校的領導也解決不了啊,畢竟是開設一名新課,要等教育局裡的通知。」
「那就去找教育局的人。」
「我們家人哪有這麼神通廣大,誰都認識。」
「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事還是順其自然。轉正是遲早的事,豎琴遲早會成為一門正式專
業,耐心等候吧。」
「有錢人的心態就是不一樣啊,換做別人,早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門心思就想著怎麼搞
錢。」
飯也吃的差不多了,我說:「你一直說我有錢,那這頓飯我請了。」
「別別別,我來我來。」方鎮付錢的速度沒我快,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再也不想和他一起單
獨吃飯了,並不是因為這頓飯由我付錢,而是我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