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沒錯，你決不會想到那發生的事情。她幾乎和德國人同時到達的，現在有一個團駐紮在莊園的大門口。」維西爾尼似乎並不著急，「不過她們很安全，比起前線，那更像社交場。薩拉善於此道，如果你把她們帶回來，會很驚險但絕不危險，說不定還能和老朋友敘敘舊。」

「別用這種語氣說話。」

「什麼？」

樓下部隊是維西爾尼的個人衛隊，其中有穿著紅色短裙褲的非洲人，有頭裹白纏巾的印度人，這群人穿著奇妙的五顏六色的衣服。我知道如他這般高傲的男子因為羞恥心不會說出自己心中悲傷，但如此冷漠也太出人意表。

「你說話的樣子，好像她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因為夏洛蒂是女兒嗎？」我問他。維西爾尼一時有幾分尷尬，我知道自己猜對了。一個無法為自己誕下繼承人的富有妻子，現在已不足以滿足他的野心。

「前幾天，一個患傳染病的小女孩去世那天晚上，外科醫生在她身邊整整一晚。你和正常人的有太大差別了，維維。」

「不如說和普通人吧。」維西爾尼來回踱步，看著一無所有的白灰牆面說，「你們對這場戰爭的情況沒有概念，對大規模的戰鬥也沒有概念。我周圍全是數字，如果我真的將數字具體成死去的人，我會崩潰的。沒人承擔的起這份重擔。」

我的心中充滿不知名的憂傷，作為失敗者，也許我根本無權指責他的選擇。現在維西爾尼的眼睛里還有痛苦，但很快當年在海邊騎馬的少年，在夜燈下為我讀書的孩子會漸漸消失，死亡，成為他祖輩那樣遙遠的傳說。

「我為你而戰過，但現在我要考慮是不是值得將她們帶到你身邊。再見，我散步的時間到了。」

我冷淡的下達了逐客令，然後獨自一人走開。剛離開醫院，天上就不再發亮，城裡也幾乎沒有燈光。我機械地在陰暗的街通構成的迷宮裡行走，腳到處踢到碎石子，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處既熟悉又陌生的廢墟。

「這是哪？」我隨便抓著一個牧羊女問。

「梅塞高地，看那小丘，德軍在那兒損失了六十多萬人，他們摧毀了梅塞，但沒能佔領它。」

我想起了曾與維西爾尼多少次一起到這裡，廣闊的麥田是小道的終點，有一片無名沼澤，能打到不少獵物。他總會為我的成就而自豪，也在發狂的野豬前救下我的命。當我們分手時，他會急切的訂下下次見面的時間。

他是如此懼怕孤獨的人，他是那麼想保護所愛之人。

於是我中途折回，但維西爾尼已離去。我寫了一張便簽，讓我的勤務兵交給維西爾尼。

「務必當面交給他，帶著這個。」我遞給他狼頭戒，「說小王子答應。如果還是有人攔你，去找羅本。」

「是，上尉。」與傳說中的戰鬥英雄連在一起，讓勤務兵有點心潮澎湃，他多問了一句，「您還要我帶句什麼話嗎？」

「不，他會明白的。」我徹底放鬆的笑，「如果他不明白，說什麼都沒用了，語言總造成誤解。」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在樓梯上看到維拉護士。只見她在掛衣服的小間里，據她說，是在尋找我的一件短大衣，看看上面是不是生了蛀蟲。但實際上，她在聽我們談話。

「需要幫你傳信嗎？」她對我說，「醫院有自己的傳遞線路，比郵政系統更快。」

「不，這是軍事機密。」我眯著著，淡淡微笑，用眼神示意勤務兵趕快離開。

「是嗎，一級？讓我猜猜，人們在報上竭力頌揚你那值得欽佩的表現，還談到要給你授勛。那麼未來的將軍殿下，你下站要攻打什麼地方。」

「我並不否認這種推理有它正確的地方。但是，這其實是封情書。」我哀傷的捂住心臟，「直面死亡之時，我感到遺憾，因為我的位置應該他的身邊。」

「您可能會傷心的，因為不止您一位，很多年輕的士兵都這麼想呢。」

「我有什麼辦法呢？愛情就是愛情，起源於空虛，甚至必要時可以用自己的死去喚起對方狂熱的愛。」

我的嚴肅態度嚇到了維拉，其實她不知道，我這樣的人比演員更專業。我知道她還是會看信，但看過以後，她會更相信我的話。

那是一副草圖。

不是部隊布防圖，更不是地形圖，只有一個住在花朵上，帶翅膀的小男孩。

幾天後我獲得了一支軍隊，我一一檢校過後，留下來的只有十七八個。有人勸我，無論執行什麼任務，人多總是有好處的。我只是笑笑，在離開之前給所有部下放了假，包括我自己。

「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走。」我對維拉說，「我家裡改裝成了醫院，急需您這麼優秀的護士。而且，我希望您能見見我的父親，陸軍第二師司令———蘭斯特將軍。」

「可您姓拉姆斯特。「維拉有點謹慎。

「化名對我們是有好處的，如果我足夠勇猛，能給自己增添榮譽。如果我過於怯懦，也不至於留下污名。總之，我真誠地邀請您同去，否則也許我們沒機會再見面了。」

「哦，我得想想。」維拉有些遲疑，但我知道她會答應。這個誘惑太大了，在鄉村醫院，我打賭她不會遇到這麼高級別的將領。

剛下火車，在颳風后冰冷的暴雨隨即停止的夜晚，我們從小道一直走到聖靈街，空中一直響著防空警報，路上也沒有遇到行人。奧斯曼大街上的積雪已無人會去掃除，月光灑在雪上，廣場上公共水池的神衹手持冰柱。

「這雕像真漂亮，像是用某種特別的材料製造的，我一直想來巴黎看看的。」一路上維拉都很興奮，我看出她極力掩蓋的緊張。

「我以前很喜歡跟朋友來這裡，我以為自己能融入他們，但其實我一直遊離在外。」

「什麼朋友？」

「這不是重點，快要到了。曾經的巴黎燈火通明，整夜不休，那時才算漂亮，現在警察局下了禁令，家家戶戶都關著燈，為了防止空襲。我們的飛行員真的很短缺，也永遠不會有足夠的飛機。」

在這些特殊的日子裡，所有的屋子都是漆黑一片。公館一層樓中的一個房間，由於沒有關上百葉窗，看上去有如在投射光線。我高高地抬起眼睛，在半明半暗的金光中見到忽隱忽現的幻影浮現，神秘而含蓄。然後我們走了過去，在黑暗中只聽到單調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