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夜晚降臨,時光難耐。列車那令人鎮靜的活動包圍著我,各種聲響像搖籃曲一樣催我入睡。外祖母與珍妮商議,她要先去拜訪一位曾經的朋友,提前一站下車,珍妮先帶我去海灘看看。
「是為了明天白天能去參觀卡堡教堂,這所教堂距海灘相當遠。」外祖母帶著歉意說,「從那裡再趕到海灘開始我的海水浴治療,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帶著夏爾少爺,這可不成!」珍妮驚叫著,「他可不聽我的。」
「夏爾很乖巧,你也看到了。」外祖母為我說話,「而且,就算是提前演練吧,珍妮,夏爾可是蘭斯特最重要的血脈,我一直在為他物色一名女管家。」
日出之時,我正在清點充斥我的腦際的想法,以便意識到我剛才是不是睡著了。昨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我都不記得,宿醉還是很難受。就在這時,在窗玻璃里,一小塊暗色的小樹林上方,我看見了幾片有凹邊的雲朵,瞬間,光線蓄積起來,越來越深,天空變成一片淺粉。
「外祖母,快看。」我將雙眼緊貼在玻璃上,盡量看清楚些。可是鐵路方向改變,列車拐彎了,我正為失去那片玫瑰色的天空而惋惜,就在這時,我在對面的窗子里再度望見了它,但這一次是紅色的。
「老夫人已經走了。」珍妮回答道,「去看朋友了。」
我猛地一回頭,顧不上窗外的風景,質問的看著珍妮。珍妮拿著行李,一副已準備好的樣子。「咱們也快要下車,最好能早點找到教堂。」
像是在證明珍妮的話,火車停了下來。我這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但也只好繼續旅程。在鐵路車站上,我清楚的看到卡堡這個地名,有種無法後退的壓力。
我匆匆穿過車站和通往車站的大街,向人詢問海灘在哪,為的是只看教堂和大海。從人們的表情看,他們似乎不明白我問的是什麼。
「你現在就在巴爾貝克老城,巴爾貝克陸地,這裡既不是海濱,也不是海港。」一位紳士認真的對我說。
「可是書上說,修建卡堡教堂大殿和鐘樓的石頭,是從海浪拍擊的峭壁上取來的。那麼教堂應該就在海岸線上。」我爭論道。
「啊,原來你是在找這個。」紳士恍然大悟,「向後看,那裡就是教堂。至於海灘嗎,那可遠著呢,距這裡還有三里多路。」
我目瞪口呆的看向距我幾米開外的地方,受到那些傳說的影響,我想象的教堂,是建在峭壁之上,海水一直衝到彩繪玻璃窗前的。
實際上,它聳立在一座廣場上,兩條有軌電車線從這裡分叉,對面是一家咖啡館,背後是一大片住宅。
「往好處想,我們能坐車去海灘了。」我安慰自己道。
教堂與其餘的一切構成一體,我走進去,一眼就認出眾使徒的雕像。聖象的表情是獃滯不動的,正象死人的表情一樣。只有人圍著他們轉時,他們的表情才有所改變。我失望的發現,這個雕像外表僅僅是石頭,伸出手臂即可觸及。
「哈利路亞。」珍妮伴隨著裡面牧師的聲音禱告著,我看看與廣場連成一片的街道出口,忽然覺得乏味。揮舞著我的小小手杖攔住電車,我對珍妮說:「走吧,我們回車站。」
「這麼早?」
「沒什麼可看的。」我說,「與外祖母匯合比這重要,早點去海灘好了。」
雖然對我們一開始的奔波略微不滿,但珍妮沒有提出異議。坐在電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我只能用偶然來解釋我的失望。
「是我的精神狀態不好,我很疲勞,不會欣賞。」我暗暗心想,「要不就是酒精摧毀了我的審美能力,不過海灘是出名的完美無缺,很快就能看到。」
「真是太多了。」珍妮抱怨道,「應該帶個男僕來抬行李的。」
「你可以先把行李寄過去,這樣多輕鬆。」我有點愧疚的說。畢竟東西確實不少。
「那倒是好主意,到了車站我就去辦。」珍妮樂滋滋地說。我想她早就想這麼幹了,只是不好意思先提出來。
我在當地小火車裡找到了外祖母,只有她一個人。我告訴她珍妮先走了,她似乎有所不滿,默默去買了票。因為是旅遊季節,車站裡充滿了嘈雜的人聲,顯得炎熱在落日餘輝映照下,外祖母的整個面龐上疲憊不堪。這時我就覺得自己真是毫無用處,要是能幹點什麼就好了。
但外祖母毫不介意,她的微笑熱情爽朗,她以為我一定感受到了極大的快樂。見她如此,我簡直不敢立即向她承認我很失望,原有的牢騷也消失殆盡。
我們上了車,剛一坐下,她就問我:「教堂怎麼樣?」
「周圍有很多住房,不過沒有失去品位。」我敷衍的說。
「哦,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滿意。」外祖母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真實想法,她有一次很愉悅的會面,想當然的認為我也如此。
在這段小鐵路上,火車不時在一個車站停車,一站又一站,海濱始終沒有到。光是這些車站的站名我就覺得莫名其妙,絲毫想不通那與我的旅途該有什麼關聯。
海岸邊的小站,高踞於自己的沙丘上,俯瞰著遠方的大海。山下是一些別墅,再伸展下去,有時是一家賭場。生活在玫瑰身邊的車站站長,一位戴著扁平草帽的太太喚回在外久久不歸的獵狗,然後回到自己的木頭小板房裡去,屋中已經燃起燈火。
我們走進卡堡大旅社的大廳,面對著仿大理石的偌大樓梯,我的外祖母和旅社經理講條件,我坐在一張長椅上等待。我聽到外祖母問他:「房錢……是什麼價?……啊!太貴了,憑這地方可不夠!」
「夫人,五百法郎——或者更確切些,二十五路易,現在可不算是個數目,」經理說,「大旅社可不是給平民預備的。」
經理身穿花花公子的大禮服,他聽外祖母說話時,帽子也不摘下,還吹著口哨,外祖母也不生氣。他的聲調很奇怪,大概是由於童年時期起便在世界各地闖蕩而口音混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