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回

孫悟空真的是位奇才。

難怪能夠鬧得玉帝也拿他沒辦法，厚厚一本經書，一晚上就讀完了，我問他緣故，見解，也能一一答出來。甚至還能說出我都沒想到的事情，若是我師父知道了，恐怕也是驚愕。孫悟空，這是堪比我師兄的人物！

或許，比我師兄更厲害一點點。

只因為我第二日還有課，就不想講了。剩下幾本叫他自己參悟。我去洗漱，孫悟空還在殿內看著我的經書。雖然只是泛泛而讀的模樣，看起來卻十分認真。

「我要去上課，你就在這裡玩著吧。」

「阿音，不如也讓我去聽課吧。」

「你？」

孫悟空見我不信，直愣愣站我面前，堵著了我面前的出路，「阿音不信，我可沒有和你開玩笑。」

孫悟空的模樣很認真，想了想孫悟空之前在天庭聽我上課，也沒有造次，就應允了。要走時，還不放心，我叮囑他，「我座下也有不少凡人，不是天庭那些神仙，你可不要造次。」

孫悟空敷衍著應允我，推著我去上早課。

到了大殿，我讓孫悟空坐在座位最後的一角。即使這樣，孫悟空還是很容易就被看見。

我門下所有弟子已然穿了統一的藍衣，孫悟空穿的是一身玄色的衣袍，衣擺下還綉著祥雲暗紋。儘管坐在角落，在一眾人中也十分惹眼。再加上孫悟空周身難掩蓋的氣息，惹得眾人一陣小聲的議論。

惠岸一見到孫悟空，就眼睛發亮，小聲和我道，為何不讓孫悟空穿校服，導致這樣惹眼。我傳音與他，幸好只是玄色，若是往日的紅，可不知道要怎麼惹眼呢。

也許是孫悟空早就籌劃好了要來聽我上課，這才換了衣服。

早課剛開始，就有學生問我這位仁兄的來處。

我心下略一計較，道，「這位，是天庭來的監課。來聽聽課，回去稟報給上頭的。諸位只管叫他大聖便好。」

這些人中，也有幾位是有家室背景的，一聽說大聖兩字，當下明白，也不再問了。

接下來幾日，孫悟空就光明正大地來聽學了。

孫悟空也算的上是小明星，走到哪兒，都能引起焦點。

不過，以前惹得都是一些壞名聲，在我這普陀山，孫悟空的名聲反而洗白了。惠岸和我說，下了學，一眾人鬧這個那個，為學問爭個你死我休的。孫悟空輕輕一道，不僅平息了幾人的戰火，甚至收割了一票粉絲。

好多門徒也就樂意和他交流，原來知道他是孫悟空的那些個門徒，本來也是避著走的，也一改躲著他的作風，邀請他一起吃飯玩耍。在普陀山，都說孫悟空氣度大，本事多，是值得深交的一人。

我咂舌。

看著惠岸圓頭圓腦地搖著腦袋和我說起關於孫悟空的話，我有些哭笑不得。聽到孫悟空懟人，覺得好笑，聽到他被人誇，覺得酸溜溜，聽到他這個最沒規矩的說要有規矩，又忍不住笑了。

孫悟空果然有些本事。

這日，孫悟空沒有來上早課。學生們還問我他去哪裡了，我笑了笑，只說他回天庭稟報去了，不日就要回來。其實是被我派去天庭取師兄的回信了。好些學生臉上都有失望之色，我看在眼裡，心裡有一點點嫉妒孫悟空。

下了早課，學生問完了問題，正好清閑，孫悟空就來了。

「你回來了？」我欣喜地起身迎上去，「你可帶了師兄給我帶回信了？」

孫悟空看著我，沉默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

孫悟空抿唇，只是從袖中拿出了那個紅匣子遞給我。

我打開，信封雖然是拆開的，卻沒有回信，那片楓葉，依然還如火般燦爛，卻被退回了。

「大師兄，就沒有和你說什麼嗎？」

我摸著楓葉上清晰的紋理，覺得人間盛景，秋色宜人，師兄卻不在意，真的可惜。

孫悟空冷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搭著腿，還是沉默。

「你說呀！莫非師兄連人間的盛景都不動心，看也不願意來普陀山看一下！」

「金蟬子那禿驢腦袋，能說什麼好話？」

我瞪著孫悟空，警告他不許罵我師兄。

他無奈，欲言又止了好一會，終於敵不過我的眼神，才不情不願道，「那禿驢就是榆木腦袋，他叫我和你說……說人間盛景，無緣相見，怕看多了，會忘了本心，記起紅塵往事，傷心。秋意濃，卻也是涼季，叫你……不要多心，安守著本分，不要強求……害，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禿驢，古板固執，就是一張臉還算得上好看，一點都不有趣，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裡——你怎麼哭了？」

孫悟空沒說還好，一說我就忍不住發出聲來，我低著頭抽抽噎噎地，看著紅匣子在氤氳中模糊成一團。一隻手不住地捂著眼睛。

「阿音……」孫悟空捧著我的臉，「抬起頭來，莫哭了。」

孫悟空越說，我就覺得心裡越難受，一邊嚷著抱怨著，一邊就拿拳頭砸他的肩膀，「你是不是騙我的，我師兄那樣溫柔，怎麼會對我說這些話呢？你是不是騙我的……」

我哭得迷糊不知道力道，只是聽到孫悟空有些吃痛低低的□□，還有微微的顫抖。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我沒了力氣，趴在桌子上休息。孫悟空出去了一會，又回來，坐在我邊上，輕輕地喚我。見我不回應他，也不急，一直低低地喚，喚得我都煩了，露出個眼睛看他，卻看見他拿著個荷葉包著的燒雞。

孫悟空得意地晃了晃，把荷葉一層層打開，放在桌子上，「阿音，你看，是燒雞。再難過，也不能和燒雞過意不去。」

我抽噎著坐起來，看看燒雞，又看看孫悟空，「燒雞和佛終究是不合的，以後我不吃了。」

孫悟空聽嗜雞如命的我這樣的賭氣話，先是一愣，轉而又對我的頭頂連敲了三下，又抓了個雞腿塞進我的嘴裡，「醒了沒？」

我嗚嗚地咬下一口肉，香汁四溢。知道自己說了大話無奈地又淚汪汪了起來，「我戒不掉燒雞。」

孫悟空揉了揉我的頭，「不必戒。」

「可是……」

孫悟空哂笑著，「阿音，你以為如來那老頭會不知道嗎？他神通廣大，想知道什麼都會知道的。」

孫悟空這番安慰我的話，讓我心中莫名升起溫暖。

「聽說凡人都不喜歡秋，秋天萬物凋謝，轉而就是凜冬，孫悟空，是不是我不應該在這個季節邀請師兄來普陀山？」

孫悟空替我一塊塊把燒雞分好，聽著我的話，又有一點愣神，我提醒他，他看著我，「阿音，你愛人間的春天嗎？」

我點頭，「誰不愛呢，萬物復甦，是奼紫嫣紅的季節。誰看了都歡喜。」

「阿音，花果山的春天，剛融了的水叮叮咚咚的，映著澄澈如鏡的藍天。剛冒芽的小草，踩上去也鬆鬆軟軟的。鹿群頂著小鹿角在灌木叢里一探一探的。再過一段，就有花開了。阿音喜歡花，我知道的，尤其是天香湛露，這時候要開了。桃花也一起要開了。那時候滿山的猴孫是最開心的，無聊的猴子就數花苞，數清楚了，就躺在書上睡一覺。夢裡就夢見結了多少果。」

孫悟空見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也不急，想了一下，繼續道。

「秋天了，流水慢慢地涼，從嘩啦嘩啦地也變成叮叮咚咚了。落葉一地，踩上去也鬆鬆軟軟的，桃花也沒了，果子有了。鹿群在馳騁，看著天，還是那樣藍，藍的像玉石。各種果子的香，那就是春天的奼紫嫣紅，結的五彩斑斕的果。猴孫還是要回去美美地睡一覺，來年還是要開好多花。」

「是嗎？」

「阿音，你聽出來了嗎？秋天是倒過來的春天吶。」

我驚呆了，「悟空。」

孫悟空用眼神示意我安靜，繼續道，「秋怎麼就悲涼了，那些果兒，那些候鳥，哪一個不開心，不在秋天開始美麗的故事？」

「花果山真的那樣美？」

「美不美，阿音看了才知道。」

「想必能叫花果山，就是極美的。」

「是啊，那樣美，他金蟬子也沒來看過一眼，那是沒福氣，襯不住。普陀山也美，只是周圍環海，不過是些鳥兒蟲兒。小動物，沒有鹿，沒有牛羊。人間盛景有許多，人也是，阿音，不如有朝一日，隨我走遍天下，紅塵滾滾，千山萬水，人妖鬼怪，都可以看。」

「阿音，你值得好的。卻要值得最合適的。萬物生靈，適合你的，總不止那一個。」

「阿音也不止適合燒雞，也許還有多少佳肴，都等著阿音前去。」

我聽著，覺得很安心很安心，那一晚，我也夢見了花果山。

還夢見冬天的雪，剔透的冰，碎銀的雪，雪夜月如水，圓且亮，大地上溫柔的掛著一個一個歪歪斜斜可愛的小腳丫。

還夢見夏，蟲鳴鳥叫，萬物最最茂盛的季節。綠得一水兒的開心，有一條飛流而下的瀑布，大又寬，瀑布底聚水，光著腳進去走走，一股沁涼慢慢滲入人心。

還有春，還有秋，和孫悟空說的一模一樣。

孫悟空說，要合適。

我想，傳說中的花果福地，就是最合適孫悟空的地方。

我還想到，師兄也要有最合適的。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