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殺神

第二十八章 殺神

二十八、殺神

平題箭陣陣勢威猛,半月形環在山門外,悉數抵擋猛攻上來的敵軍,敵軍雖然戰力十足,但在平題箭陣的威力之下,他們就只能棄馬前進,越過平題箭陣,直擊主寨。

九則峰燃起烈焰,火光沿著走馬坡一路向上,將整個寨子都燃成了白晝。四色煙塔被敵軍的衝鋒陣攔腰截斷,四色煙結束了它們的使命,在熊熊燃燒的火舌中終此殘生。

三峰十二寨在敵軍的猛攻之下,徹底亂了……

蕭人海抬步走進了生殺帳,透過那翻飛的帳簾,能看見四周的火舌蠢蠢欲動。

喬剛看見蕭人海走進,連忙鬆開萬八千,也不顧小蛇正繞在他的腳腕上,匍匐過去,驚魂不定地跪爬在蕭人海的腳下。

「大人……」

蕭人海的靴子是上好的虎皮金紋靴,乾淨得好似沒踏過雪一樣。可是喬剛撲過去的瞬間,他臉上的血便濺在蕭人海的靴面上,他微微蹙眉,終於低下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喬剛,一臉鄙夷地輕聲道,「臟。」

喬剛驚愕地抖了一下,慌忙地撤了幾步,趴在了一邊,小青蛇似乎也嫌他臟,從他腿上繞了下來,回到二爺身邊,盤在了他的手腕上。

蕭人海甩了甩腳,就好像要甩掉難以忍受的蛆蟲。

二爺看向他,微微一笑,「大人終於來了,等您挺久了。」他側頭看了一眼角落裡趴著的人,微微揚了揚下巴,「大人,這是你的人?」

蕭人海鄙夷地看了喬剛一眼,冷笑一聲,古怪地說,「很早以前是。」

喬剛連忙打滾似地爬了過去,魂不附體地不斷喊道,「大人,在下對您一向忠心耿耿啊,蟄伏在鴻鵠三年,就是為了今天啊大人……」

二爺很有耐心地看他二人一來一往,倒是蕭人海頗有些不耐煩,只見他極其厭惡地踢了喬剛一腳,陰冷地笑了笑,「今日若是呼爾殺先一步踏進這裡,我希望你說的是不一樣的話。」

喬剛驀地瑟縮了一下,眼神左右轉了轉,未敢再說一個字。

蕭人海不再看喬剛,而是轉過身,刻意收起了那抹陰涼的笑意,從懷裡掏出一個酒嚢,往那空了的杯子里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二爺,一杯先干為敬。

「特意從雲州帶來的,給將軍嘗嘗。」

二爺接過那杯酒,在指尖盤旋了片刻,低頭聞了聞,被那刺鼻的氣味刺激的微微蹙眉,他伸出手,當著蕭人海的面,以半圓形灑在了自己身前。

「大人親自斟祭酒,烈某代為,祭奠亡人了。」二爺陰涼的口氣比外面凜冽的北風還要冷,他不動聲色地盯著蕭人海,沉聲道,「大人不妨開門見山,今日你放火燒山,到底是什麼目的?」

「九年前,雲州城的望月樓。」蕭人海緩步向前,走到二爺面前駐足,垂眼看著他,「你弄瞎了我一隻眼。」

他忽然一把將蒙在自己左眼上的眼罩扯掉,那黑洞洞的眼眶中,什麼都沒有,他指著自己那黑洞洞的眼眶,尖銳刺耳地笑道,「記得嗎?我變成這副樣子,全都拜你所賜。」

「是么?」二爺的聲音幾乎毫無起伏,甚至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大人的一隻眼珠子,祭我烈家一門以及十萬大軍忠骨,真是便宜你了。」

下一刻,蕭人海臉色一變,他驀地摔了杯子,一把抓住二爺的衣領,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想殺你?這九年來,我做夢都想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更恨不得挖了你的雙眼。」

二爺穩穩地坐正了身子,伸手隨意地整理了衣領,說出的話就像是擦過雪的銳刀,「看來大人今日來找在下,是來泄私憤的。」

「你!」

「我?」二爺冷冰冰地望著他,沉聲道,「從雲州到富河平原,過靈犀渡口,再到鴻鵠,快馬也要半月的行程,你幾乎是日夜兼程,不到十天就趕到了。大人以往出征,不都是有鳴金震鼓,列隊儀仗么?怎麼今日來我這裡,只帶了千人不到,還要用上吳家寨這等沒用的貨色做先遣軍。」

隨著他每說一句話,蕭人海的呼吸都要緊迫幾分。

二爺繼續道,「非是你改了脾氣,而是此次前來,只你知情,只你想立功。」

「你……」蕭人海氣急敗壞地看著他,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二爺的笑意驀地收攏,眼神也跟著冷下來,「我遣散寨中所有兄弟,為的就是看你中不中這『空城計』。如果你不踏進寨門,而是在山門外頭,等著呼爾殺的飲血營直取生殺帳,那麼此刻,別說我的項上人頭,就算是拿下了鴻鵠轉攻幽州,都如探囊取物般。因為我如今沒兵,沒馬,沒將,更沒人。」

他幽幽道,「你轉頭看看,鴻鵠坐落在三峰之下,四面環山,就像一個正立的缽,坐落在中間。你只要坐山觀虎鬥,最後只需要當那收利的漁翁便可。可惜啊……你太急躁了……」二爺看向蕭人海,忽然一笑,「你非但沒有好好部署安插在吳家寨的內賊,還給他們引了一條不怎麼好走的路,結果他們好不容易爬上斷崖,人都還沒出松林,就都葬身浮雪了。」

「什麼!?大人……」喬剛失聲尖叫,他看見蕭人海射過來的眼神,臉上和心上幾乎一樣的血肉模糊了。

二爺看了一眼喬剛,有些惋惜,「況且,你還用了這麼一個沒用的廢物。」

「……」

二爺好笑地看著蕭人海,「臨戰之夜,怎麼就喬剛不跑,還跟著萬八千來石頭房找我,就好像是檢驗自己放火燒寨的成果一樣,急著等您前來,給他記上一功;另外,那杯酒——」

二爺指著那杯倒在案上的水酒,對喬剛說,「那杯酒中根本沒加什麼素蘭,只是放了些陳年的普洱茶粉罷了——幾片葉子,倒是釣出了你這條大魚。」

喬剛嘶叫著「啊」了一聲,驀地撲了上去,萬八千眼疾手快,拚命往前一扯,將喬剛剛撲出去的腿絆住拖了回來。

「呀!!」萬八千今日誓死也要料理掉喬剛,所以拿出了不管不顧的架勢,卻終究不如喬剛老練,被他橫空劈腿掃到了一旁,萬八千一腦袋撞在矮桌的桌角,眼白一翻,當即昏死了過去。

此刻,正當喬剛料理了萬八千后、再轉身沖二爺撲的瞬間,蕭人海忽地快了喬剛一步,先一步擋開了喬剛撲過去的殺招,一把抓住二爺的衣領,「烈衣,我沒工夫再聽你廢話,我今天來,是為了誰,你清楚得很,告訴我,他在哪兒?!」

二爺掙動了片刻,領子卻被蕭人海死死地扣住,他動彈不得,蕭人海殺心又起,他左手扣著他的下巴,從腰間掏出酒囊,拔了塞子對著他的嘴灌了下去。

猝不及防地,一壺烈酒忽然順著二爺的嗓子眼直灌下去,激得他全身的血管似乎要崩裂,他雙目緊縮,血似乎都聚在了心口,烈酒伴著刺鼻的氣味讓他喉間一辣,他猛地側過頭,將喉嚨里的烈酒咳了一半出來。

蕭人海陰狠地冷笑道,「蕭某敬將軍的一杯酒,將軍怎麼能拒絕呢。九年前的雲州望月樓,這杯酒你就沒喝。酒能激發毒性,等它蔓延到你的四肢、五臟六腑、最後到心口,你躺在那,除了喘氣,什麼都做不了,到時候,我要你眼睜睜地看著我把你要保的那人,碎屍萬段。」

二爺的全身沒有著力點,卻也提著半口氣,始終撐著手臂,不至於將全身都壓在領口的那一點上,「既如此,那大人要尋的那個人,怕是永遠也見不到了。」

蕭人海怒吼道,「說,他在哪!說!!」

「你找不到他。」二爺倏然間一笑,冷漠道,「九年了,你我手上都握著對方的籌碼,你殺不了我,我也動不了你,可恨,是不是?」

蕭人海是真低估了對方的本事,就這麼一個殘廢,都還能逼得他殺心四起。蕭人海捏著他的脖子,手指鎖緊,幾乎是瞬間就能將其擰斷,可惜啊,正如這人所說,他確實殺不了他,蛇斷七寸,而這人手中正握著他的「七寸」處,九年了,他要找的那個人,無跡可尋。

「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幅德行,人不人,鬼不鬼。可惜了,如今還卻殺不了你,真是恨死我了。」

二爺從容不迫,「我還真是頭一次見著這麼左右為難的殺神,你想要的那人,除非貴國全線撤離北方,否則,就別做夢了。」

「你!」蕭人海冷喝一聲,反手重重一甩,將二爺整個人摔翻在地上——

「呃……」

他的手臂因為被摔落那一下而輕輕顫抖,又因為腿腳不便,所以在落地的同時,為了減弱撞擊,他用左手肘部下意識地撐住地面,此時撐起來的時候,正好牽動手肘的劇痛,他不由自主地悶哼了一聲。

忽然,帳外噼里啪啦的一陣吼聲傳來,一名北鶻士兵快步衝進生殺帳,「大人,我們被包圍了!少說有四千人,從四面八方殺進了寨子!」

「殺進來了?!」蕭人海轉過頭急問,「帶兵的是誰?!」

那士兵立刻回道,「回大人,是、是那南朝的靳王殿下。」

二爺神色一凜,在蕭人海看不見的暗處,眉間倏地皺了一下,將那壓抑的呼吸聲強行壓制下去。

蕭人海似乎看出了端倪,忍不住笑道,「我道是誰啊,竟然是南朝的小王爺。」

他俯下身,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你說,若是他知道,你這副樣子都是拜他所賜,會怎麼樣?」

二爺的手不動聲色地握成了拳。

「沒算到吧,你放了生機給他,可他卻不聽話,偏要自投羅網。」蕭人海低聲笑道,「既然殺不了你,那我就抓了他,再拿他來換我要的人。」

二爺倏地伸出手,凌空擋了一下,「慢著。」

蕭人海的腳步還未抬,他似乎正等著這聲「慢著」。

二爺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直起身,摸了摸方才被摔傷的左臂,沉道,「你可以抓他,你最好將他抓回雲州,再在望月樓吊上一次。」

「……」

二爺的聲音像是擦了血的針,一根一根扎進蕭人海的喉嚨里,「大人剛剛奪回『殺神』之位,又剛巧接管雲州,人沒穩,兵未動,就急功近利,前來我這裡示威,敢問貴國大皇知道此事嗎?你的同僚知道嗎?」

「你!」

二爺淺淺一笑,繼續道,「陳壽平五萬大軍壓至富河,你只要輕舉妄動,那沒人守、沒人管的雲州城,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塊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陳壽平那人沒得道理可講,你動了我們的小王爺,他便立刻要取你性命。我知道,大人不惜命,即便戰死沙場,那也是馬革裹屍,為國捐軀。」二爺帶著血腥氣的眼神閃過刀光,「但是呼爾殺呢?」

「……」蕭人海倒吸了一口冷氣,低聲問,「你什麼意思?」

「飲血營。」二爺看向他,提醒道,「靈犀渡口上的飲血營,不是你派出來的吧。」

蕭人海眉間一凜。

「看來不是你派出的,那便有意思了。」二爺低聲道,「我原以為飲血營聽您調遣,如今看來,他們好像更服呼爾殺的管。若這飲血營不是您派出來的,那您回去便要好好問問他了,怎麼您帶了幾百人還未到鴻鵠,他呼爾殺的飲血營就已經喬裝改扮,跑到靈犀渡口鬧了一通,就好像……他們早就算到您會帶兵前來,早早在這裡等您似的。他派給你的飲血營,到底是為你所用,還是作為你此番行動的監視,大人心如明鏡,想必不用在下多費口舌。」

二爺猛吸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說,「大人,您如今和我相比,處境似乎好不了多少啊。若此番真如我所說,飲血營與你道不相同,那您若稍有不慎,落得個擅自出兵的罪名,這事兒傳出去……大人在朝中剛剛奪回的『殺神』之位,不是又要拱手他人了。」

蕭人海咬緊牙,蹲下身,「你、你可真是……」

他安靜了片刻,終於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轉而笑了笑,看了一眼他的雙腿,「沒關係,今夜留你們一命也好,幫我把北方這口鍋的鍋蓋揭開,讓我看看這口鍋里到底燉爛了些什麼玩意。十年之期很快就到了,我在雲州等你。」

走馬坡上,火光突突地閃著,巨大的火舌已將周遭燃起,熱浪撲面。三千多鴻鵠兵對陣北鶻近百人,圍堵的人將走馬坡當成了練兵場,殺聲震耳欲聾。

一黑衣男子蒙著面,將風帽扯下,橫刀一擋,一步一劈,將千人眾的人牆生生劈開了一條裂縫,敵軍的劍和刀統統往他的身上招呼,他一一擋開,向著那近在咫尺的生殺帳劈開了一條披靡的血路。

「呀——!!」

忽然之間,從「外牆」殺來的另一名高手,一刀擋住從那人身後砍過來的利刃,大吼一聲,「王爺!你儘管往前,後面我來擋!!」

霎時,千人牆聚作千人陣,人數增多,最後變成了密密麻麻的人窟,從走馬坡一路向下鋪滿了火舌,那火舌像是一條蜿蜒而去的蜈蚣,沿著走馬坡一直到山門口,致死不僵。

靳王回頭看了那名衝進敵軍、相助自己的好漢一眼,見他眉目凌厲,刀影似風,也來不及思索來人是誰,便點了點頭,左右劈砍,一路殺進了生殺帳——

「鬼門」一開,一黑影利劍般地殺了進來——

電光石火之間,蕭人海拔刀的同時,刀鋒遇見尖利的血鋒,只聽「哐」地一聲巨響,兩人各退半步,靳王猛地穿過他的身側,快步到二爺身側,將他整個人扶了起來。

「二爺,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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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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