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座橋

第三座橋

林茜茜緊緊地抱著胸前的書包,彷彿是在抱著最後一根稻草。

嶄新的書包和印著一道道淡黃色污漬的上衣形成了諷刺的對比。

剛進家門,媽媽的聲音就從廚房傳了出來。

「怎麼這會兒才回來,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快去洗手過來吃飯。」

林茜茜喉嚨又干又癢,她好想撲到爸爸媽媽懷裡放聲大哭,把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但耳邊那一道道快門聲,還有身前閃著紅光的鏡頭卻讓她什麼都不敢做,也什麼都不敢說。

林茜茜低低應了一聲,忍著疼痛跑到廁所簡單打理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看似若無其事地拉開椅子坐到餐桌旁,嘴裡機械般地咀嚼著,端著碗的手臂卻在止不住地顫抖。

林媽媽正坐在客廳看著電視,跟老公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工作上的事,一切看上去就像是過去十幾年的每一個傍晚,平平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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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次就有之後的無數次,年紀尚輕的林茜茜並不知道,她的不反抗不作為和忍氣吞聲,恰好是那幫人的助興劑。

有了女孩的照片作為威脅,那些所謂優秀的學長們開始了新一輪的遊戲。

林茜茜彷彿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皮球,被從這裡踢到那裡,那些人完全把這個無辜年幼的少女當成了自己玩樂的工具和所有品。

兩個月後,校園體檢剛過去了一周,校方領導的電話直接打給了林茜茜的母親。

聽著電話里傳出來的聲音,站在媽媽旁邊正幫忙洗碗的林茜茜手一滑,沾滿洗潔精泡沫的盤子碎在了地上。

地板上透明潔白的泡沫一個接著一個破裂,僅剩的最後一個泡沫一收一縮像是在掙扎,最終還是無力地破碎在空氣中,地上留下了一圈難看的黏膩印跡。

林茜茜沉默地坐在醫生辦公室門口,場景似曾相似。

她如同一個局外人,聽著辦公室里一個又一個陌生到只存在在健康教育書籍里的辭彙,眼底一片黑暗。

那些學長們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嗤笑一聲就把『髒了』的林茜茜拋於腦後,開始重新物色起自己的新玩具。

學校里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對於這群披著好看皮囊、家境富裕的人來說,就像是一個放滿娃娃還時不時更新的玩具機,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投幣』。

對他們來說,生了病的林茜茜就像一塊用爛了補不好的破抹布,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唯一還有利用價值的,就是相機里不計可數的高清照片和視頻。

就這樣,四五個不滿十八歲的男生,在談笑間用一個女孩最後的尊嚴,換取了幾千塊的買煙錢。

當林茜茜爸媽收到親戚發來的照片,詢問照片上表情麻木的女孩,雙腿大張的女孩是不是林茜茜時,他們徹底崩潰了,看向女兒的眼神與那日班上的同學們如出一轍。

林茜茜再也沒有去過學校,每天被反鎖在家中,原本雖然普通卻不失溫馨的家裡,如今只剩下了兩種聲音:

死一般的寂靜和歇斯底里地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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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是他們在那之後第一次帶我出門,我們一起買了好多好多吃的帶回家,我坐在桌上一口口吃著蛋糕,他們最後看了我一眼后就離開了。」

林茜茜抬頭看向喬何。

「我知道他們一回來就打開了燃氣,小心翼翼地關緊了門窗。但我那時候覺得,這是一個多麼圓滿的結局,你看我在家裡,吃著爸媽買給我的蛋糕,然後慢慢睡過去,一切就結束了,多好啊!簡直再好不過!」

她邊說邊放聲笑了出來,語氣裡帶著期待。

「但一切就是這麼湊巧,新換的電源插座突然就冒了火花。一片片綻放開的火紅色蓮花,是我活著時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林茜茜頓了下,低聲問道:「學弟,你知道茜色是什麼顏色嗎?」

喬何啞聲回道:「紅色。」

「是的,紅色。」

林茜茜故作不在乎地調笑著。

「你說這一切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呀?」

喬何很想伸出手抱抱她,讓她不要笑了,她笑得比哭得還要傷心。

林茜茜嗤笑著搖了搖頭。

「如果我就這麼死了也不是不可以,最多不過是死相難看而已。可笑的是,我頂著全身超過百分之八十面積的四級燒傷活了43天12個小時15分鐘。眼球被燒成了焦炭,皮膚也一層層脫落,我就那麼日復一日地躺在床上等死。」

她忍不住苦笑一聲,「你說明明是燒傷,為什麼身上那會么冷那麼疼?」

「我唯一能做就是不停地叫,我一遍遍叫著爸爸媽媽,我叫啊叫啊卻沒有一個人回應我,直到我死,直到我死,他們都沒有來看過我一眼。

學弟,我要的多嗎?我就要他們來看我一次,跟我說一句話,我連台詞都幫他們想好了。就跟我說,寶貝女兒,爸爸媽媽在,不怕了啊,過一陣子不疼了。是我要的太多了嗎?」

血淚拌著臉頰上焦炭化的皮膚一同落下。

「我叫了好久好久,最後我不敢要那麼多了,不是爸爸媽媽也可以,誰都行的。我躺在病床上,感覺自己的皮膚一點點腐爛,聞著自己身上越來越濃郁的惡臭,唯一陪在身邊不離不棄的,就是數之不盡的蛆蟲。

但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喊,一遍遍地求。誰來陪陪我。。。誰都可以。。。來陪陪我吧。。。跟我說句話。。。好冷。。。好痛啊。。。

他們誰都沒來,沒有一個人來,就連病房裡的護工對待我都像對待一塊糜爛的肉塊,翻動來翻動去檢查著我腐爛的情況。喬何你知道嗎,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並不恨他們。」

林茜茜看向面前的少年,沉聲問道:「都是我的錯不是嗎?就像那些男人嘴裡說的,是我不識抬舉,是我咎由自取,對嗎?」

喬何伸手攬住了身側的女孩,懷裡瘦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著。

「茜茜,我來陪你了,我在,不用怕了,過一陣子就不疼了。」

喬何低聲一遍遍在女孩耳邊重複著,說著女孩等了四十三天都沒等來的那句話。

我代這世間,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過了好一陣,林茜茜穩住身形,伸手牽過喬何,焦黑色的臉上印著一道道未乾透的淚痕。

「不是說讓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嗎?我答應你。」

就像兩人初遇時那樣,林茜茜伸手扶著喬何,一步步朝著巷口的古橋走去。

她突然感到一絲對自己短暫一生的釋懷,隱隱的預感告訴她一切就要結束了,終於要結束了。她原以為身死就是她一生的終點,未曾想卻是另一個被不甘怨恨所折磨的開端。

而現在,都要結束了。

「你說你是守橋人?巷口的那座橋又是怎麼回事?」

喬何聞言溫聲回道:「魂入黃泉回無路,忘川河畔無旁騖。腳踏奈何心無悔,遙看望鄉口無言,那就是奈何橋。

世上總有很多滯留陽間的已亡人,慾望、親情、愛情、仇恨構成一副副枷鎖,即困住該走的魂,也影響了活著的人。守橋人要做的就是尋找滯留在現世的靈魂,召喚奈何橋入世,渡他們投胎輪迴或是。。。」

喬何並未把話說完,轉而低頭朝向林茜茜的方向,低聲道:「茜茜,你身上也帶著一副枷鎖,它既是你的善念,也是你的執念。這幅枷鎖把你牢牢地鎖在了現世,讓你無法真正地安息。距你身死已過一年,因果循環,那些人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他的聲音有些冰冷,僅僅因為心中的惡念和慾望,去毫不猶豫毀掉一個無辜的人,他們真的以為可以全身而退不付出代價嗎?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他頓了頓,繼續道:「但那些痛苦回憶並沒有隨著因果了結而消失,反而不斷加深直至成為執念。巷子盡頭的那家電影院便是你噩夢的開始,它於你宛如惡魔張開著的嘴,於是你留在這裡充當起了守護者,去救一個個可能成為下一個林茜茜的人。」

「這樣不對嗎?」林茜茜譏笑一聲問道。

「對。」喬何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但你的執念在一次次殺戮下被不斷放大,最終讓這個原本尋常的巷子變成了真正的惡魔。只要經過這裡的人心懷惡念,就會被巷裡的氣息所影響,最終將腦中的幻想付諸行動。而你就像布下誘餌的獵手,在這裡慢慢等待著惡犬上鉤。」

喬何停下腳步,奈何橋已近在眼前。

「你的枉死是賀民、周娜他們種下的因,這份因果本應在他們得到應有報應后就得以了結,而你也可以乾乾淨淨地再入輪迴,去重新開始一個沒有痛苦回憶和刻骨傷害的人生。

你知道嗎?在那裡你會遇到慈祥善良的父母、青梅竹馬的好友、情有獨鐘的戀人、還有一對可愛乖巧的孩子。」

話音一落,喬何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蒼白。

不知為何,林茜茜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口中所描繪的一個個美好場景,甚至冥冥之中覺得少年所說的,就是她會擁有的人生。

林茜茜搖了搖頭,一切場景都化為了虛影,她嘴角掛著的笑容異常苦澀。

「喬何,你說我是善念。但你知道我最快樂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嗎?就是看那些虛張聲勢的人在我腳下苟延殘喘、無力反抗的樣子,就如同那時在賀民腳邊像狗一樣的我。

我還記得上學時看到的那句話: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你說,已然化作深淵的我,還是你口中的乾乾淨淨嗎?」

林茜茜釋懷一笑,聲音溫和。

「謝謝你,已經夠了,你說得沒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的報應,就在橋上等著我吧。」

說罷,她扶著喬何靠在橋頭,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沖他露出了三年來再也沒過的真切笑容。

在林茜茜嘴角勾起的瞬間,臉上的血痂一層層脫落,露出了皮膚本來的顏色,身上大片大片的疤痕一點點褪去,炭灰色的裙子也變得純白。

再望過去又是那個扎著馬尾,說說笑笑走在校門口的女孩。

林茜茜的嗓音也恢復了原本的聲線,聽上去還帶著些未脫的稚氣。

「以前爺爺奶奶在的時候給我講過好多故事,他們跟我說奈何橋上不能回頭,回了頭就走不了了。我要過橋了,喬何,這就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了嗎?」

喬何沉默地點了點頭。

「可惜了,要是我還好好活著,學姐一定在學校里罩著你!」林茜茜笑容爽朗。

「我好久沒有開心笑過了,可惜你看不到,你知道嗎?他們都說我笑起來很好看。」她最後認真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年,轉身走上了奈何橋。

喬何,如果那日在校門口遇到的人是你,該有多好。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

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台邊會孟婆。

喬何垂眸默念:「我即說過你會幹乾淨凈地走,你便要乾乾淨淨地走。是非不渡忘川河,你的是與非,因與果我收了。」

話音剛落,一縷紅光透過襯衫在腰間一閃而過。

走到橋中央的林茜茜似有所感想要回頭,就聽見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學姐,往前走吧,讓我陪你順順利利地走完最後這段路。」

喬何說完再也壓不住口中湧上來的血腥氣,一股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沿著脖頸一點點染紅了衣領。

橋上女孩身影逐漸消散,奈何橋也化作一顆光點飄回喬何身前,閃爍間消散在了腰間。

四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現,為首的黑衣男子趕忙伸手攬住了快要跌落在地的少年。

「我說過這段時間不能讓他一個人出來,讓你們三個看好崽崽你們就這麼看的?!」

「大爹爹。。。」

喬何闔上眼放任自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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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不重要的嗎?

喬何:我大了,不許叫我崽崽!(氣成一條河豚)

柳大:崽崽!爹爹來了!

守橋人工作職能:帶橋上門童叟無欺,一站式服務(每天抗橋跑來跑去的喬崽崽)

註: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出自《善惡的彼岸》尼采

原文為:

Whoeverfightsmonstersshouldseetoitthatintheprocesshedoesnotbecomeamonster.Andifyougazelongenhoughintoanabyss,theabysswillgazebackintoyou.

魂入黃泉回無路,忘川河畔無旁騖。腳踏奈何心無悔,遙看望鄉口無言。

-作者自己亂編噠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台邊會孟婆。

-《黃泉路》(未找到作者名)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出自《涅盤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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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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