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欺瞞
他低下頭,像問自己,又像求乞聽者的認同和肯定。
「是您讓藍叔叔來救殘陽的對嗎?」
他再次抬頭仰望,這是他一直當神一樣敬重崇拜的父親,在殘陽幼小的心靈里父親和母親就是他全部的天下,他期盼父親肯定的答案,可是傅天猶豫了,他不肯說一個善意的謊言,去欺騙一個善良的孩子。
傅殘陽的心隱隱作痛,不死心地再次重複。
「是您讓藍叔叔來救我的,對嗎?」
他自己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固執地抱一絲希望,希望什麼?遍體的傷痛不斷提醒他,他所遭受的可怕,他還是不想相信,不願相信他的父親會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取他性命。活活疼死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卻像北國冬日一望無垠的冰雪,深深埋葬了他的心,從天字型大小直到現在凍得他只想逃開,哪怕片刻的欺瞞。
「當然是!當然是你爸爸讓我去救你的。」,藍宇從門口越眾而出站到床邊,他用了兩個當然,用以強調。他用負在身後的手推了傅天一把,另一隻寵溺地揉了揉傅殘陽的腦袋。
「傻孩子,你爸爸是誰啊!是教父。不是他同意叔叔哪敢隨便從西堂帶人出來。違抗教眾的命令可是死罪,你看叔叔不是活的好好的,難道你覺得自己見鬼了?」,藍宇玩笑著說話,特意營造輕鬆的氛圍。
傅殘陽黯然地低頭,父親仍未說話,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藍叔叔為什麼來救自己,父親難道就不能說句假話安慰一下自己嗎?沉思良久,他把臉深埋下去,不想讓人能看到他難過的樣子。
傅殘陽縮進被子,背轉身,強壓哽咽,「父親,殘陽累了,請您出去!」
我還是沒出息地哭了。傅殘陽,不許哭。
傅天剛飄上來點的心再次摔入谷底,滿屋子的人,單對自己下了逐客令,好像只有傅天才會打擾他的休息。他本想再說點什麼,表達一下關懷,就被藍宇拽了出來。
「天,我說平時你自詡聰明絕頂,今天怎麼不知道痛快回答殘陽哪?他眼巴巴等什麼你不知道?」
「我不想騙他!」,回頭,房間里又熱鬧起來,大家各司其職,殘陽在冥夜的照顧下用著早飯。原來是自己破壞了他們的生活,自己是一個只能煞風景的多餘的人,傅天心中苦澀。
「這時候你心疼了,騙他總比讓殘陽以為是你想殺他好吧?那個傷害更大?天,你不會真是因為龍家打心裡不喜歡殘陽吧!」,藍宇皺眉審視著傅天,「要是,就把殘陽送出國去,就像當年老傅爺對你一樣,也省得殘陽受罪。」
「藍宇,什麼話,你也相信那些無稽之談?」
「不得不信!」,藍宇扭頭不再看他。
「我怎麼會不喜歡他。父親,兄長,水仙,湛欣,高傲,我的親人和摯友相繼離我而去,殘陽現在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疼他,疼誰?」
「沒看出來,你那裡疼他。幾個月幾個月把他自己丟在偌大的別墅不聞不問,這是疼愛?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地挑他毛病,苛求他的學業規矩,百般刁難。這就是疼愛?你對墨言都比對殘陽好的多。要是因為湛欣和水仙的區別,你轉到了孩子身上,我都不能同意。」
「宇,墨言在哪裡?他在逆風,我要是不對他好一點,特殊一點,讓別人知道他是我傅天重視的人,他讓人吃了連骨頭都吐不出來。而殘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原以為冷淡他一點,少寵他一點,他就會安全些,可現在明白不管他得不得勢,只要他是我傅天的兒子,就不可能遠離危險和陰謀詭計。」
「我不管你那些盤算。但我要提醒你:天,你是父親不是君王,殘陽是兒子不是下屬,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老拿對下屬的標準去要求他。殘陽雖然小,可他懂的事不少,西堂不是你該罰他去受責的地方。和他還擺什麼令出必行的威風,難道你希望殘陽成為第二個大少爺嗎?」
「不!」,傅天斷然否定。
「我大哥一生都沒為自己活過一天,臨終時身上還有沒好的父親打的刑傷。」,傅天閉上眼睛,不願回憶那段記憶。
「我不會讓殘陽成為木偶的。」
「不想,不想還用老傅爺管教大少爺的東西要求他,真是沒受過傅家家法的約束,不知其中的艱難。」藍宇小聲嘟囔。
傅天頻繁側目,房間里冥夜,李明宇輪著逗殘陽開心,他蒼白的病容,終有了幾分笑意。
藍宇氣歸氣,還是心疼他的好友,傅天這幾年獨自支撐偌大的慕辰,支撐傅家,心裡的苦澀和疲累根本無法向任何人訴說,不禁勸道:「你別放在心上,殘陽應該只是一時的,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的。你趁這次好好陪陪他,增進一些父子感情,再把他和你的誤會解開,自然就會好起來。父子之情是天性,怎麼會如此容易就抹殺的。感到你的關懷很快他就會把一口一口的父親改回原來的爸爸,他還是孩子,你要有一些耐心。」
「宇,謝謝,我知道。只是這個稱呼真的很傷人,恭敬僅僅是為了恭敬,沒有一點感情在裡面!」,傅天再次側目,傅殘陽拉著冥夜用頭蹭著冥夜的身體,似在撒嬌。
我什麼時候能再聽到殘陽叫自己一聲親昵的爸呢
哎——
「我會好好補償他的。藍宇,今日的公務就勞煩你了。」
「這個沒問題,你交給我吧!」
從這天以後,傅天開始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陪著傅殘陽,傅殘陽不喜歡他的靠近,他就在門外,在角落的沙發遠遠看著。夜晚傅殘陽睡去他再來到床前,給兒子擦一擦汗,掖一掖被角。
白天他是最安靜的看客,晚上他就變成最慈愛的父親,細心留意兒子每一個小小的動作。
十幾天後傅天的付出終於獲得了傅殘陽的肯定,他允許傅天的靠近並接受他的照顧。傅天欣喜若狂的屏退僕人,關於傅殘陽的一切他都親力親為,端茶倒水無微不至的努力,樂此不疲。
傅殘陽經常醒來看到父親瞌睡在自己床邊,發現自己醒了他忙不迭的問自己餓不餓,渴不渴。不久,面前就會擺上豐盛的早餐,父親會把雞蛋剝好,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粥里,會小口試過粥的溫度再送到自己嘴邊,會含笑著擦去自己臉上的飯漬,會……
這些都是他以前從沒對傅殘陽做過的。
一日,傅殘陽醒來,發現自己珍視的木質掛件不見了,他猛地坐起來左顧右盼。屋裡只有父親坐在小書桌前,專心弄著什麼,桌上小小的檯燈點亮著。
「醒了?是在找這個么?」,傅天聽到聲音馬上回頭,手裡拿著鏤刻的銀白鏈子,鏈子下方懸挂著破舊的木質掛件。
「給!」,傅天把鏈子交到傅殘陽手上。
傅殘陽看著鏈子有些詫異,把手收回胸口,鏈子的凹凸感帶給他一陣感動。木質掛件是天字型大小給他求生力量的無名哥哥留下的,他珍惜,珍視。夜晚沒有這個掛件,傅殘陽根本無法安心入睡。
昨晚掛件歷經多年的紅線斷掉了,傅殘陽找了好久才把掛件找了回來。看樣子是父親連夜給重新安上了鏈子,是為了我嗎?
……
又過了十幾天,傷口基本結痂,傅殘陽也越來越聽話,不論傅天說什麼他都言聽計從,可他從不主動開口和任何人說話,不問他連一個字都不說。傅天曾做過驗證,兩分鐘前讓殘陽喝下滿滿一大杯白水,兩分鐘后再問他要不要喝水,傅殘陽依舊點頭。
傅殘陽的轉變本就來得唐突,傅天心痛之餘是沉重的擔憂。
養傷期間,傅天挑傅殘陽能自由下床活動的時機,帶著他出席了田哥小兒子的鞭屍大會。
不算分散在各地的仲裁者,但凡在灰暗世界有點臉面的工會都派人前來觀刑了,停在菲謝特莊園外的各色名車綿延幾條街道。傅天讓人量身給傅殘陽做了一套極盡尊貴華麗的禮服,他的態度很明確,就是要讓整個灰暗世界都記住:
傅殘陽是慕辰不容侵犯的少主。
為此傅天也新作了一套禮服,他給設計師的要求就是儘可能的襯托傅殘陽。教父陪襯旁人,這是慕辰絕無僅有的一次。
可傅殘陽一改往日的聽話,他拒絕了父親的好意,穿的是辰學院的校服,普通的式樣,普通面料。而傅天竟破天荒地沒有勉強,還更換了自己的衣服。等到達場地外圍時,好幾百人都已經恭候多時了,就為了等他們父子兩換一件衣服。
傅殘陽還有更離譜的,鞭刑剛過二十,他就起身離席,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顧忌教父顏面地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