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了雲南一趟，非明便沒有了遊玩的心情，不是風景不夠美，只是死人太多，好景色都被血跡包圍，實在是敗壞心情。

人間幾百年就有一次戰亂，此間人類也是命數如此，早早逝去也好，去溯溪那裡轉世輪迴，來世說不定還有個好運氣。

她不再賞景，腳程卻沒有加快，依舊不緊不慢地騎著馬，去了少林寺。

少林寺風光極好，山水秀麗不輸峨眉，她牽著馬緩步來到山腳，依照禮節拜訪少林，只說奉師命，來向少林寺方丈討教。

守門的僧人頓時大驚，少林屹立武林已久，方丈空聞亦是成名多年，也許早些年還有人欺他年輕，欲擊敗他好一舉成名天下知，這些年卻極少見了。更不用提如今說這件事的人是個極年輕又極貌美的女子。

非明笑容淡淡的，向這僧人行了一個佛禮，「在下周芷若，家師峨眉滅絕師太，此番容我下山歷練，特意交代過我，可來少林武當兩派，尋空聞大師與張真人討教。」

滅絕自然沒有說這些，可非明既然敢說，自然是對滅絕了解相當深，篤定滅絕不會怪罪。當然，更可能的是這件事並不會被拆穿，因為沒人會專門去找她對峙，問她有沒有吩咐徒兒。

那僧人聽她自報家門，又聽說滅絕師太的名頭，自然不會掃她出門，便領她進了客房，奉上茶水，讓人去通報空聞大師。

非明打量了一下這座寺廟，心裡倒還覺得頗為奇怪。其他寺廟裡的和尚都窮得要出去乞討化緣，這個世界的許多門派卻都活得滋潤，絲毫不為錢財發愁。

她想起周芷若的心愿，一時也覺得麻煩，倒拿不準到時候是自己帶領峨眉一派抗元，還是投入某個起義軍的麾下，自己做甩手掌柜。

她對練武這件事情興趣尚可，畢竟簡單，但要說行軍打仗，她又覺得麻煩，遠不如一個人逍遙。

正琢磨著幾年後滅絕死後的事情，那邊空聞大師便來了。

非明拿峨眉派作幌子，又點名要向空聞討教，空聞想到少林峨眉兩派的交情，自然要屈尊來見她一見。

空聞大師眉目慈和，即使是面對小輩，也沒有過多地端架子，「阿彌陀佛，可是這位周姑娘要見貧僧？」

非明點頭，起身行禮。她眉眼淡漠，隱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看著溫和，在空聞大師眼中卻不是個好親近的人物。「家師曾言，峨眉劍法我已練到極致，若要在武道上再做突破，可來少林找空聞大師討教一番，或可有所感悟。」她抬眸輕笑，語氣溫雅，話中意思卻傲然，「久聞少林七十二絕技，龍爪手更是剛猛若雷，今日不知能否一見？」

非明不喜歡說話，為人更是懶散，不喜和人交際。以她的身份，本也沒有必要為了討好旁人讓自己不高興。她單手按上腰間軟劍，早已懶得去和人客套，只想動手，用劍分個高下。

練劍多年，要是待在這個世界一直沒有進步，那實在說過不過去。雖然抱著遊玩的輕鬆心態，但既然學了，自然要學到最好。

空聞倒是很少見到峨眉弟子這般直接，不過想想偶然遇見時，滅絕師太對這位小弟子的推崇，倒也瞭然。

天才總是高傲的。

他對待武林後輩也是關懷寬容，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只是一笑，便主動領她去了練武場。

練武場上並無多少人，因為時日已經是下午，僧人大多都是在早晨習武。眼下只有寥寥數人在修習，不知是被罰還是課業做完閑來無事？

幾個僧人一打眼看見個美貌姑娘，愣了一下，直到看到她身邊的空聞大師，才停下來，一一行禮打招呼。

周芷若在一旁默默看著，手指摩挲著軟劍上的穗子，那是靜虛特意學來，為她編織的東西——大概也是她漫長生命里難得收到的一件禮物。按照原本的軌跡，靜虛會在幾年之後，死在青翼蝠王韋一笑的牙下。

神明不可以隨意殺人，更不可以隨意救人。

但被天道委之以任務的神靈，救下僅僅一個小小人類的自由還是有的。至於救下這一個人之後，許多人的命數更改，天道自然會在大方向上還原它。

靜虛在弟子中排第三，說到底，資質普通，於天道而言，與螻蟻無異。既然是螻蟻，便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

非明喜歡這一點。

她也喜歡靜虛這個姑娘的踏實努力，雖然資質不好，但為人上進。滅絕一心練武，峨眉派的庶務大多由大弟子靜玄打理。而周芷若這具身體還小的時候，靜玄便派靜虛多照顧她，那幾年的生活都是靜虛細心問候的。

非明從滅絕那裡得到的第一柄劍，就是這把軟劍。雖然不算極好，但也還不錯。而她得到劍的第二天，靜虛就送了劍穗給她。

只是可惜，天下有天賦又努力的人實在不少啊……

空聞已經和弟子點頭致意，轉頭請她上台上比武。

非明將劍從腰間拔出，眼神里的那點笑意便消失殆盡，變的異常冷漠。內力流轉全身，她身影極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她練得是什麼天上飛之類的輕功，只是一瞬間就到了台上。

非明單手提劍，隨隨便便地拿著，空聞看她的站姿，只覺得處處都是破綻，彷彿只要隨意一擊，就可以殺她千百次。然而再細看時，發現居然捕捉不到她的氣機。

他猶豫著，想讓後輩先出手，可非明已經看出了他的意圖。客氣道：「前輩不必有指教的顧慮，弟子出手，向來都是一不小心就重了的。」

她輕笑著，劍鋒一轉，人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非明並不自持身份，提醒一句小心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此刻她身影極快，由於當初內力不夠而努力將輕功練到極致，身影一展便提劍刺出。

空聞看她時，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破綻，這一刻也依然如此。可她速度太快太快，以攻代守，即使想要反擊也拿不准她的位置。只能站在原地，被動防禦。

空聞不由得想起那位號稱輕功第一的明教蝠王，都是這樣快打的凌厲手法，只是周芷若的劍法比輕功還要出色，內力也不遜於那些練功五六十年的老人。

他畢竟對敵經驗豐富，此刻以慢制快，果然施展了非明想看的少林龍爪手，此爪剛猛霸道，動若雷霆，以手對劍，劍氣竟不能傷手分毫。

非明試探著攻擊幾下，心裡大致有了點底。突然停下輕功，放棄了速度的優勢，轉而以慢對慢。

空聞原本尚且輕鬆的心態卻不由自主的慎重起來，隨著周芷若放慢了速度，他額頭上的汗也慢慢滴落下來。

這把劍一點也不像峨眉派的人使出來的，同樣是軟劍，峨眉劍法向來清靈飄逸，漸漸的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殺傷力，反而更加註重美感。如果內力不夠，殺傷力絕對不大。但此刻非明的劍法，劍鋒一抖就是一片殘影。她身法放的很慢，人站在原地移動的幅度小，只是一次又一次，微動，微閃，險而又險卻輕而易舉地躲開了所有攻擊。與此同時，她一劍又一劍，劈砍挑刺，劍勢綿延不絕，彷彿有生命力一般，不見她如何出奇，卻叫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能硬碰硬接下。

這樣的年紀，她竟然已經脫離了招式的束縛，開始有了自己的領悟。

漸漸的，隨著龍爪手一一施展開，少林絕學也一一展出，這樣大多霸道的武學，硬碰硬的來，空聞居然也不能佔到便宜。因為對方的劍式也慢慢由柔和變得剛硬，飄逸中帶著猛烈……她在學習！學習只看了一遍的少林絕學？！

空聞臉色陡然一變，內力突發，將劍鋒震開。

非明在原地向後退了三步，輕笑著抬頭。她畢竟內力還是不夠，即使這段時間內力增長不斷加快，但和空聞尚且還有一些距離，大約一年中也就差不多可以追上了。

她心知空聞大概是知道她在融合各家武學精萃，她的劍道尚且還未完全成形，此刻也不繼續刺激，將劍收回腰間，抱拳行禮，「弟子內力不足，這一場，到底還是弟子輸了。多謝空聞大師指教，您名不虛傳。」

空聞的手指抖了抖，一滴血順著指尖的傷口落到地上。

他雖然用手震開了那柄劍鋒，但劍勢太快，一劍之中千錘百鍊包含了不知多少劍，終究還是破了他的龍爪手。

這一下，空聞終於認認真真的，用打量同輩的，甚至是同輩中少有的對手的目光去打量她。他的目光駭然，又帶著感慨和一點微妙的對峨眉的羨慕。

終於帶著笑搖搖頭，聲音里有著所有前輩看後輩的感概，那是一代江山一代人，長江後浪推前浪的無奈，「自古英雄出少年，貧僧到底是老了。」他嘆了口氣，語氣親昵了不少：「滅絕師太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後繼有人啊！」

非明只是笑，眉目婉然清麗，姿態不卑不亢，無喜亦無憂。

看在空聞眼裡，自然只能感慨一句心性亦佳。只恨這樣悟性天賦根骨心性樣樣上佳的不是男兒，否則說什麼也要收她為徒，傳少林衣缽。

當今武林，似乎都沒什麼特別優秀的繼承人。即使有些天賦的，跟周芷若一對比，那天賦似乎也和普通人無異了。

空聞長嘆一聲：「當今武林後起一輩，你當屬第一人。」

非明輕笑：「您客氣了。」

然而她心裡想的卻是：廢話，還用得著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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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這個人，是一個很複雜的人，單獨的某些詞語都不足以形容她。人活這麼久總不能白活，她是一個很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