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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外面的事了解多少呢,瀾兒?」安清楓撐著臉看著衛瀾。

衛瀾不語,靜然與安清楓對視,他的手掌之下壓著一本《國政》,安清楓不能理解衛瀾為何要費心思在這類書籍上,總不能還有參與科舉的妄想?很遺憾,就算衛氏得了霸權,安清楓也不認為衛瀾會受到重用。

「你是棋子,是棄子,」安清楓轉了話題道,「早該死去的棄子,能活著不是因為你選擇為誰活,是我不讓你死——我的身邊是你唯一的去處,而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父親』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認清現實如何?除了我,這世上不會有人在乎你,而你對於『父親』的價值,僅僅因為我在乎。」他說著,手掌覆在了衛瀾手背上,然後推起衛瀾的手掌,十指相扣——

「為我而活,此生才不至於虛度。」

衛瀾垂眸,鼻尖吐出一聲輕盈的鼻息,他問:「享受嗎?作為救世主。」

「不救世人,只救你。」

「那麼……」衛瀾再度對上安清楓的雙眼,肅穆道,「毀了衛氏,也許就能拯救我。」

「衛氏」?不打算隱瞞出身了嗎?他忽然覺得他此前有除去「父親」的想法也是在衛瀾預料之中,儘管有□□控的意味,安清楓卻不怒反笑——衛瀾對他的這份了解,他也是喜歡。

「前些日的『交心』原來只是鋪墊嗎?我總是不知不覺就上了你的套呢,倒不如直接說出目的,我總會奉陪到底。」

像是看穿了安清楓的想法,衛瀾回道:「被掌控的是我,這點伎倆對你來說算什麼呢?」

「既然你把『父親』說得那般重要,我怎麼能相信你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他的命呢?」

「那番話只是為了確認你的態度,確保……衛忠良派人找過我了,他問我兵符是否在你身上——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想到我,多少年了,你以為我還會蠢到繼續指望他嗎?」

「哦?在這種時候醒悟,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那我該輕易背棄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人嗎?若非我始終被置之不理,我如何仇恨他?相信你不也是風險嗎?憑什麼以為你會不離棄?我不過只是……」衛瀾哽咽,安清楓抬手擦掉他的眼淚,說:「這麼誠實,不像你。」

衛瀾推開他的手,冷聲回道:「你是我最後的依靠了,不是嗎?就算你不打算對衛忠良下手,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

「那麼,誠實到底吧,花千樹和諸葛行雲被抓捕的事,是否和你有關?」

衛瀾點頭:「我需要讓他相信我的情報——心疼了嗎?」

安清楓搖頭,只問:「讓他相信你的目的……你給了假消息?難不成你騙他說兵符在我這兒?」

不管哪支軍隊,兵符通常都會分為兩半,一半給主帥,一半留在皇帝手中,但安明熙卻沒能從安清玄手中接手那部分兵符,安明熙說不知情,衛忠良暗中搜尋也未能找到線索,他只能選擇暫時相信安明熙並從他處打探消息。

「只為了說兵符在我這?」

「我說你手中握有大寧大半兵權,只是隱而不發,等待他野心暴露,再舉大義以順理成章地登基為帝。」

「他會信?」

「無論信否,但只要懷疑了,必然會對你出手。」

「你倒是不怕把『依靠』暴露危險之中。」

「或早或晚的事,提前罷了,你以為他會留下『前朝遺脈』?」

「那老不死的還能活多久?龍椅都沒碰著屍骨就化了吧?」

「衛觴,自幼便被他當作繼任者培養。」

「不能親手擁有,有何意義?」

「對他來說,有。」

「你想怎麼做?」

「把他約到王府中,然後殺了他。」

「你認為他會蠢到赴約這場鴻門宴?」

「他會來的。」衛瀾篤定。

……

諸葛行雲在昨日早朝時被揭露在花氏協助三皇子謀反后仍與花氏二公子花千樹常有往來,在全城巡邏的神風軍士兵提供了最有力的證詞,坊間百姓也能佐證,於是諸葛行雲被押入官獄,不久,花千樹也進去做了伴。

安明熙嘆了口氣,為他著衣的阿九關懷地問他為何嘆氣,安明熙搖頭不語。當下的煩惱並非吐露便能有所消減,花千宇也在昨日被他送回了官獄,現在的他孤立無援,而天牢中所有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他的決斷上……計劃還是照樣進行,只是要背負的風險變大了。

既然衛忠良只對諸葛行雲出手而沒把矛頭指向陳虎,極有可能花千樹還未來得及和陳虎碰頭便被抓了——只要皇城中多數軍兵忠心於皇室,他仍能扳倒衛忠良,然如今境況讓他難以分辨都城中的忠奸之士,因而他需要局外的平城軍作為保障,以免鋤奸不成,反而拖著所有忠臣一同覆滅。提前與陳虎聯絡是為了救出被困官獄中的人們,避免他們成了衛忠良手下人質,現在少了這一步……別無他法。

收拾好儀容,安明熙出門,在伯尹的跟隨下來到宣政殿聽政,一路上見到的宮人都步履匆匆,無時不刻不在提醒他登基大典將近。安明熙吐了口淺淺的氣,心中盼著平城軍能在登基大典前抵達。

伯尹停在殿外,安明熙在百官的參拜下坐上皇座,而後便聽禮部尚書向眾人倒計時——後日便是安明熙登基的日子,禮部尚書再一次複述了當日流程,深怕安明熙沒記住少走了一步。

待禮部尚書退下,陳虎從隊列中走出,說是早朝開始前有兵卒來報,說城外來了支軍隊,對方要求見大皇子安明陽。

「大皇子?」安明熙做出驚訝的姿態,「是平城軍?」

「是。」

「他們怎麼會千里迢迢來此?在無旨意的情況下直入皇城,是想造反嗎!」

「稟殿下,為首者手上握有皇令。」

皇令?安明熙聞之著實吃驚——竟然連令牌都準備了,安清玄是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還是說有其他打算?……這皇位真有意留給他嗎?聖旨,皇令……哪一步不是給安明鏡擴路?安明陽是否隱瞞了什麼?

安明熙沉思片刻便不再多想,問及:「所以你們放他們進來了嗎?」既是受聖意入京,城防軍沒有阻撓的權利。

「暫時攔截城外,但,若是他們執意進城,下官也只能……」

陳虎的意思很明顯,他安明熙還不是皇帝,就算安清玄已不在人世,當下安清玄的旨意仍高於一切命令。

安明熙站了起來,說道:「大皇兄正在守陵,短期內無法接見,就由我代為會面——可還有事啟奏?」他少了一眼下方百官,見之齊齊彎了腰,只有歐陽慶還有些動作,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猶豫不決。

「侍中。」

歐陽慶走了出來,說:「近來衛尚書長居宮中,臣以為……不妥。」侍中都比尚書令更有理由住在宮中。

衛忠良做的不妥的事可多著呢。

私下歐陽慶已經提過這個問題,這會再提,應當是想當眾問責。目下,誰人都知衛忠良是安明熙身邊的大紅人,不僅常伴其左右,還越權幫其處理了不少事。誰人都知衛忠良僭越,也有幾位大臣進諫,但看安明熙不聽勸也只能無功折返,有勇氣再提的也只有歐陽慶了。

出列的只有歐陽慶一人,顯然歐陽慶也不是抱了團才來,安明熙想褒獎歐陽慶,卻不得以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回道:「尚書也是好意……得了,侍中不必再提,尚有要事亟待我處理,無他事便都退下吧!」

歐陽慶只能退入隊列中,與他人一齊大呼「恭送殿下」,抬頭見衛忠良追了上去,氣得他拂袖——

哼,奸佞作風!

……

「殿下,殿下打算如何處理?」衛忠良問。

平城軍的出現出乎衛忠良的意料,他加固城防是想在限制城內之人與外界聯絡,不是為了面對這麼個麻煩。

安明熙慍怒,道:「安明鏡、平城軍,父皇就這麼想……罷了,我會讓他們滾回來處。」他話未說全,彷彿在忌憚身後的陳虎。

「尚書也打算去見見那場面嗎?」安明熙轉問。

捕捉到陌生的危險氣息,衛忠良不敢貿然涉險,回道:「歐陽侍中說得是,臣不該干涉太多。」

歐陽慶可只說了衛忠良久居宮中一事不妥——衛忠良也應該畏縮,因為到了平城軍面前,安明熙不會讓衛忠良活著回來。

停下了腳步的安明熙心中冷笑,卻還是一臉遺憾道:「可惜了,明熙還想衛尚書幫著拿主意……唉。」他知道沒有辦法把這老狐狸騙過去,硬來只會讓狐狸更提防。

衛忠良對著安明熙的背影作揖,說道:「殿下有大智,當知如何應付。」

「是,」安明熙重新邁步,「尚書就在此等我的好消息吧!」

「臣,恭候。」說著,衛忠良側頭,恰恰與伯尹眼神交會,伯尹跟上安明熙,衛忠良也就安心退下——去赴約,見安清楓。

……

禁軍之中大部分只是聽從命令行事的中立角色,衛忠良已經從花千宇手上拿到一半兵符,只要能從安清楓手上拿到另一半,再有安明熙做保障,他就不必懼怕平城軍帶來的巨大變動。

據他判斷,平城軍來京多半與安清玄的遺旨有關,而安明熙不可能甘心退位,何況一旦認輸,立場對換,到時候會被砍頭的是安明熙……安清玄的遺旨想必安明熙已然處理掉了,除非平城軍手上還有另一份,不然空口無憑,安明熙的地位仍然無法撼動,登基儀式也會按計劃順利進行。

現下,切實站在安明熙那邊並能給予幫助鞏固地位的只有他衛忠良,無法判斷禁軍內部情況且無實際兵權(無兵符)調度禁軍的安明熙只能仰賴他衛忠良,衛忠良一時半會不擔心安明熙會把矛頭指向他,要指也會是在安明熙皇位坐穩后。

——既然安清楓有做皇帝的野心,衛忠良便覺得這鴻門宴並非死局,他想安清楓還需要他,他能說動安清楓為他出力,卻不料還未說上幾句,安清楓忽然跪在地上開始乾嘔,沒一會就吐了血倒在地上。

「這是……」衛忠良站了起來,看著地上狼狽的人——也許已經成了屍體,又看看安清楓身後鎮定自若的衛瀾,心中瞭然。

「你就這樣殺了他,還想你我能活著出王府嗎?」衛忠良問責,責備衛瀾不事先與他商量,責備他做事莽撞。

衛忠良不願背上傷害王族的罪,何況還未問出兵符的下落,他氣惱得來回踱步。

「如果他現在不死,大人想讓我忍到什麼時候?」

衛忠良忽然做出驚慌的神態,匆忙跑向大門,高呼:「來人,來人!殺人啦!」

與此同時,另一邊,安明熙站在高牆之上,與牆外的樂洋對視——麻煩了,安明熙想,他本希望來的人能無視他的生死,偏偏是樂洋……總是優先考慮花千宇意願的樂洋。

「城下的人聽著!」安明熙揚聲,在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將要說的話上時,忽然從衣襟之中掏出金帛,甩手向樂洋的頭頂丟去,金帛隨風飄下,安明熙回手攔住了身後想要動作的伯尹,他看著下方踩上馬背,高高躍起去接金帛的樂洋,趁著伯尹尚未理清狀況,急聲再道:「父皇遺旨,大寧皇位將由三皇子安明鏡繼承,如今真正的儲君正被逆臣衛忠良——」

伯尹聞聲反應,在安明熙頸部架上匕首,但安明熙依然發聲:「眾軍聽令!」

「是!」萬人齊聲。

不清楚牆上狀況樂洋高舉金帛,一面拉平金帛讓其上文字呈現,一面後退意圖讓牆上更多的士兵看見——這是去了軸桿的聖旨,是被玉璽蓋過章的聖旨。

伯尹扼住了安明熙的咽喉——安明熙便是料到伯尹會制止他的發聲,這才急著宣告,避免有人提出驗明聖旨真假或者費心思救他這位「假儲君」而錯過了救人的最好時機,給了衛忠良的人通風報信的時間。

「快去……救你們的主君……」安明熙在伯尹的手下艱難地從喉中擠出字,臉已憋得通紅,幾乎要生生被擰斷脖子的他已沒有精力去注意貼著皮膚的寒刃。

陳虎長劍對著伯尹的後頸,警告他放手,可即使被兵將包圍,被數只紅纓槍對著,伯尹也絲毫不示弱,只是鬆了掐著安明熙脖子的左手,讓安明熙得以喘息。

「退後!」伯尹怒道。

見局面僵持,安明熙怒其不爭:「開城門!救——」

「住嘴!」伯尹捂住了安明熙的嘴,不讓他有機會再說半個字。

陳虎正要下令,伯尹便道:「想讓他死嗎?」

陳虎猶豫,但被安明熙死死瞪著,他還是收起了長劍,下令:「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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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目光短淺,料不到畢業這年會這麼忙……原地給讀者老爺們磕頭0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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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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