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盛世歸心
景吾道:「什麼?」
「靈棺。」
景吾隨即從錦囊中取出給他。
霽長空接過,苦笑道:「謝謝。以前老找你要東西,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景吾低頭沉默,退至一旁。
霽長空將靈棺放至地上,略一施法,靈棺即從一個小黑匣子放大數十倍,變幻成了一具莊嚴華貴的黑色木棺。
他將北染扶靠在樹榦上,為她整理好有些褶皺的衣衫,理了理幾根凌亂的頭髮,然後從袖中取出了一頂華麗的精雕流蘇頭冠。
此冠通體雪白,晶瑩剔透,為神界萬年玄晶所築。此玄晶原身為銀河池底不受外物侵染的白水晶,經有心之人採摘,放入聚靈鼎中,受仙力滋養數萬年方才成型,清瑩凈澈,美輪美奐。
冠的主體為一朵盛開半開的加百列,花身巧奪天工,甚至連每一片花瓣的紋路都栩栩如生。冠的四周墜滿流蘇,每一束均由數朵小巧精緻的槐花拼湊而成,使之成為一串花穗,隨風翻飛。
這頭冠景吾見過,乃是近萬年來霽長空耗費眾多精力,親手打造的那頂冰清玄晶冠,打算在他們成親時送給北染。
霽長空將頭冠小心翼翼的為北染戴上,戴好之後仔細端詳了片刻才將她抱起放入棺中。
他伏在棺沿上,伸手撫了撫她的臉,許久才依依不捨的起身,隨後合上棺蓋,閉眼咬牙將它推入那個已經挖好的方坑之中,最後揮手填土,在原來的空地上壘起一個小墳堆。
做完這些之後,他疲憊的靠著樹榦,癱軟在地上,小聲道:「三次……」
景吾不明所以:「什麼?」
霽長空道:「三次,我親眼看著她在我面前死了三次,景吾,你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嗎?」
景吾啞聲:「我不知。」
「就像是你身體中,牽扯著你所有生命活動的經絡里最重要的那部分被人生生抽走,它比取仙骨更疼,比窒息更難受,你卻還要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生不如死。」
他講這話時,語調輕柔,就像是在敘述一個平淡無奇的小故事,與他無關,與他們無關。
可在景吾聽來,卻是比惡語毒言還要字字誅心,他無法感同身受,體會不了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但能想象得到,一定極不好受。
霽長空坐在那棵樹下,一言不發,景吾在旁默默注視著他。幾陣風吹過,槐樹抖動枝幹,細碎的繁花紛紛揚揚的落下,積滿他的發絮、肩頭。
直至太陽落山,地平線上泛起幾縷緋紅,他開口道:「景吾,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景吾道:「你呢,你打算做什麼?」
霽長空道:「我想在這多陪陪她,過些日子會回去的。」
見他平靜如常,景吾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心想讓他自己冷靜一下也好,於是道:「那我在天宮等你。」
霽長空點頭,景吾便一人獨自離去了。
他回到芷陽宮時已是深夜,四處都靜悄悄的,他棲身上榻,卻是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清晨,他打開房門,見一仙使正在園中打掃。那仙使聞聲回頭,見他向他問好,笑道:「上神昨夜回來得晚,今日怎的不多睡會兒,反倒起這麼早?」
他答道:「睡不著。」
仙使道:「許是你太久未見流川君,昨日一同赴宴玩的太歡快,現在那股高興勁兒還沒過呢。」
說到霽長空,他突然想起來,吩咐道:「流川君若是回來,立馬告知我。」
仙使奇:「流川君已經回來了呀。」
「回來了?什麼時候?!」
「就在昨夜,不過比你要晚,是我方才路過南天門聽那裡守衛說的。」
景吾追問道:「他回來後去了哪裡?」
這下輪到那個小仙使驚訝了,她反問道:「自然是蒼梧宮,不然還會去哪?」
她說完之後,景吾便急匆匆的走了,她剛想說他還未用早飯,他卻走得飛快不見了蹤影,留她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景吾到了蒼梧宮裡,卻怎麼也不見霽長空的人,他在宮內四下尋找,最後在西院遇到他從藏書閣出來。
「你……這是要出去?」
霽長空沒想到景吾會來,有些許的驚訝,轉而神色恢復,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景吾跟在他身後:「你要去哪?」
霽長空頭也不回:「滄瀚殿,占星台。」
「你去那做什麼?」
霽長空回頭看著他,目光凜冽:「找懷越要說法,為北染改命輪。」
以前的霽長空,孤高自傲,天上地下唯獨敬佩一人,那便是他們的創世之祖、如今的帝君懷越。他敬他心胸寬廣、心懷大義,所以,在他尚且年幼時,便自願跟隨懷越征戰四方,替他平定叛亂,只願自己能成為像他那般英勇無畏,又一身正氣的人。可以說,九重天上的帝君曾是他最高的信仰,而如今,他卻面不改色直呼他的名諱——懷越。
「你瘋了嗎!」景吾吃驚大吼,霽長空不語,自顧自出了院門。
景吾追上去一把拉住他,霽長空厭煩的看了他一眼,道:「放手。」
景吾緊緊拽著他的手臂,說道:「你去找他?是找死才對吧!他若是能體諒寬容你們半分,事情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況且那占星台是說去就能去的嗎?那命輪是說改就能改的嗎?!」
景吾所言非虛,能統一六界的男人,力量自然非同尋常,且這些年來,他時常閉關修鍊,無人知道他進境幾何。
霽長空嗤笑一聲:「為何不能去,占星台在滄瀚殿之上,跨過去不就到了?至於命輪可不可改,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景吾抓住他的手顫顫巍巍,終是鬆了下來,苦澀道:「所以,今天你是一定要去和他分個勝負了是嗎?」
霽長空道:「勝的會是我。」
勝的只能是他,因為,他還要帶著自己的命去到占星台為北染改命輪。誰說神的命數叵測,無法估量,更難更改,他偏不信!
看著霽長空那堅定的眼神,景吾知道,他是勸不回他了,只能無力妥協:「好,既然你要去,我便跟你一起。」
霽長空訝異的看著他,要景吾幫著他去對付懷越,這算怎麼一回事,轉而和言道:「不必,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幫了我太多,這次就讓我自己去吧。」
景吾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等你改掉北染的命輪,你們重歸於好了,待到大婚,我定是要討杯喜酒的。」
見他一臉輕鬆,似平時那般閑適散漫的樣子,霽長空臉上多了一絲晦澀難懂的情緒。
景吾大步向前,幾下邁出了宮門,見霽長空遲遲沒有跟上來,回頭道:「怎麼,還不走?想等卯時一過,滄瀚殿門前的守衛全部聚齊,好好跟他們打個痛快嗎?」
霽長空看著他,遲疑片刻後走了過來,應聲道:「好。」
「唯願海晏河清,時和歲豐,盛世歸心,天下太平。」
這是當年聖尊站在戰亂過後、滿目蒼夷的大地之上,憑著身滅前的最後一絲生靈對霽長空說的話,之後,霽長空以此奉為己任,護懷越、戰邪神,為這渺渺六界守得一份太平。
他為這蒼生活了太多年,如今,他也要徹徹底底為自己活一次,提劍為自己而戰,而這六界……
他看了身邊人一眼——沒有懷越,照樣能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