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草織金魚
地牢里,一名白衣男子端坐在一張木案前,正專心致志的擺弄著桌上的一堆乾草。
兩人走到門口,北染朝一旁看守的男子揮了揮手,那人便上前打開了鎖著牢門的鐵鏈。北染信步走進牢里,往木案邊一站,在案上投下了一片陰影。
頓覺光線昏暗,白衣男子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霎時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說什麼,但又憋回去了。低頭繼續著手上的東西。
「喂,路過的。」
聽見她喚他,他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可能依舊覺得沒眼看,又趕緊把頭低了下去,眼睛不自然的飄向別處。
後面跟著的十七似是看出來了他的彆扭之處,疑惑著轉頭看向自家小姐,這一看,卻讓她大吃一驚。
北染身穿灰青麻衣,一隻黑色眼罩遮住了右眼,左臉上一條從眼角延伸到臉頰的刀疤,細碎的黑色鬍渣均勻的分佈在嘴唇上方,儼然一副正正經經的山賊模樣。
然而重點是,原本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凶神惡煞,而特意描得又黑又粗的眉毛,在剛剛睡覺時被蹭掉了一截。用發冠固定住的頭髮也因為躺在椅子上而變得有些鬆鬆垮垮。更要命的是,嘴唇上的鬍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一半已經翹起,她說話時便隨著她的唇部動作一起胡亂擺動。
總的形容就一個字——「糙」。
她強壓下心中的尖叫,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見她轉過頭來,十七用手在唇邊摸了摸,意示北染去檢查自己的上唇部分。
然而她好像沒懂,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就開始進入主題。
她問那男子:「你為什麼不吃飯?」男子不語。
十七又趕緊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但她卻以為十七是在惡作劇,拉回袖子道:「十七別鬧。」
無奈之下,十七隻好小聲喚他,「小……。」察覺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忙又糾正過來,「少主……,少主……。」
這下北染終於有反應了,把頭偏了過來。小聲問道:「什麼?」
十七放低聲音,提醒道:「鬍子!」
「啊?」北染一臉茫然。
十七頓覺十分頭疼,只好一邊用手在唇邊磨蹭進行動作提示,一邊小聲說話語言提示:「鬍子……,鬍子掉了。」
這下北染終於明白了,大驚失色的背過身來,使勁在嘴上摁了摁,把鬍子粘緊,才又轉過身去。一本正經的樣子,裝作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輕咳一聲,繼續剛才的談話。
她問:「是因為飯菜不合胃口?」
白衣男子回:「你為什麼把我抓來。」
「我說過了,你摘的花是我種的,摘了我的花就是我的人,我把你帶回來有什麼不對嗎?」
聽他這麼說,白衣男子低下頭來沉默不語,兩片薄唇抿得很緊,好看的眉毛皺了皺。過了一會才糾結著開口問道:「那外面的幾百人也是因為摘了你的花,所以被抓過來的嗎?」
北染心道:「當然不是,他們可都是自願留在這的。」
但是她決定騙騙他,於是道:「那是當然。」
聞言,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似在思量該如何是好。
看到他這副模樣,北染心裡升起一股強烈的作惡欲,繼續乘勝追擊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白拿的,摘了我的花,就得負責。所以你就別想跑了,這輩子就待在這了吧。」
「才不要!」這次他倒答得飛快。瞪了她一眼後繼續低頭鼓搗手裡的東西,不再去看他。
從剛進來的時候就見他一直擺弄著那些乾草,北染便也把目光移向他的手裡。
那是一條用乾草紮起來的金魚,書本大小,樣子十分可愛,雖是用草扎的,卻看起來生氣勃勃,頗有靈氣,後面還拖著四條狀似蝶翼的長尾巴,好看極了。整個魚大致已經完工,就還剩下左側的一隻魚鰭尚在製作。
北染雖住山裡,但也時常去集市上瞎逛,可像這條金魚這麼精緻好看的東西卻是第一次見,心生歡喜,一把將它從那人手裡奪了過來,道:「這是什麼?」
這一下那白衣男子急了,忙道:「還給我!」
「我不。」北染將它捧在手裡,細細打量,越看越喜歡,還樂呵呵的抱著它轉了個圈。
那男子起身抬手就搶,「快還給我!」
「我就不,我就不」。見他來搶,北染忙把金魚藏到背後,道:「這東西本大王看上了,就是我的了。」
白衣男子氣不打一處來,奈何他的身上被他們系了鎖鏈,鎖鏈末端固定在後方牆上,行動範圍有限,故去不到她面前,也搶不回東西,只得氣憤道:「這是我的東西,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道理?呵,打她出生以來,就不知道道理這東西長什麼樣子。她爹娘是賊頭子,她家是賊窩,道理在這個地方從來就排不上號。
於是,她揚起脖子,趾高氣昂道:「你知道我是誰嗎?山賊!山賊搶你東西,需要跟你講道理?」
可能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那白衣少年氣得咬牙切齒。奈何搶也搶不過她,說也說不過她,只得捏著拳頭憤憤的坐下,眼睜睜看著她放肆的大笑著跑走。
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嬌小背影,他似是想起了從前什麼有趣的事情,忽的嘴角向上勾起,發出一聲旁人察覺不到的輕笑。
他回身坐下,摘下衣袖上沾著的幾枝細碎茅草,信手一揮,一道白光飛出,門外幾個走動的小使突然停下動作,彷彿定住了一般。
隨後他沉聲道:「出來吧。」
青光微閃,一名青衣女子旋即出現在屋內,而後向前半步,在他面前跪立躬身,抬手齊額。
恭敬道:「拜見流川君。靈渠本不敢打擾上神清修,只是再過幾日便是裕清上神壽宴,他十分挂念您,非常希望你能前去為他祝壽,特命我送來請帖。」
說著她手腕一轉,一份華麗的請柬出現在她掌中,打橫后雙手奉上。
接著又道:「我去到蒼梧宮之後,在殿外等候多時,未見上神回來,這才……。」她眼神一斜,飛速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和男子身上的枷鎖,略帶尷尬之色。
「望上神海涵,莫要怪罪。」
未見他起身,只是勾勾手指,請柬就自己升騰而起,準確的飛到了他的手中。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那女子起身,又是一縷青光,人瞬間就消失不見。
他將那請柬收回袖中,打了個響指,門外的小使立馬又開始走動喧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