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黃粱一夢
北染拿著那隻搶來的金魚,臉上洋溢著的全是幸福的微笑。甚至比平時去半道打劫,搶回了一大箱子金銀珠寶還要讓她得意。
她舉著那隻「乾草魚」,在自己房裡左看看右看看,感覺放這也不好,放那也不行。思量片刻,最後決定將它擺在牆邊最顯眼處的那個木架上。架子上之前擺放的東西是她從小到大在每次打劫的戰利品里挑出來收藏的上上品。
常言道,一碗水要端平,好事和壞事總得適當著來。於是乎,白日里的她春風得意,報應晚上就來了。
她做了一個夢。
入目之處是一片白亮的天光,刺目逼人。
北染半抬起眼打量周圍環境,最先看到的是不到十米遠處的灰石台階,步步向上,一共十八級。而後是兩側對稱排開的多根龍頭石柱,每根柱上都雕著一條盤旋而上的巨龍,每條龍的形狀不一,大小也不完全一致,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皆是面目猙獰,凶神惡煞。在傳說中,龍是祥瑞之獸,調風順雨,保人平安,可它們的樣子,卻是個個張牙舞爪,恨不能將人生吞活剝。
再來就是百米開外的石地邊沿。她似乎是處於一個孤島之上,因為,除了他腳下這片地面,那邊沿處再無任何支撐,環視半周,皆是如此。細看之後,又覺得不對,與其說這是一個飄在海上的孤島,不如說這是一座浮在雲端的仙山。因為那邊界處流淌著的並不是水,而是霞光繚繞的霧,青青白白,隨著雲層緩緩流動,像個極美的世外夢幻。
她從來沒見過那麼白的雲,和那麼近的天,彷彿踮起腳尖就可以碰到。但這一切都在她所處的地域之外,與那迷人仙境所對應的,是她頭頂上方那片烏黑壓抑的天,烏鴉四處狂飛,雷電在黑雲中涌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劈下來。
一名頭戴銀冠、華服加身的白衣男子站在十八級台階之上的高台,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撇去他那面色中的憤怒和冷峻,這人算得上是品貌不凡,氣度雍容,儼然一副天人之姿。
他的身形很高大,高到北染用力仰起頭,才勉強能看全他的臉,但五官輪廓卻是模糊不清的,只隱約覺得有些熟悉。很快她認識到,這人高大如斯,究其原因是她自己太矮。此刻她正是以一種匍匐在地的姿態去看他,她的臉頰已經低到觸地,嘴邊還掛著絲絲殘血,部分流到地上,匯成了一道蜿蜒的血線。
除他之外,周遭還聚有許多人,衣著不同,但皆為素色。和上方那人一樣,依然看不清臉。北染使勁閉了閉眼,再次睜開,面前的景象也沒有清晰分毫。
在她身旁幾步之遠的地方,胡亂丟著一把扭曲變形、斷成兩截的青劍,不知為何,她一看到這劍,心裡就像刀剜一樣的疼。她伸出一隻手,想去將那劍拿來看個究竟,但這一動,更是撕心裂肺,疼得她緊咬牙關。
她的身上遍布著傷,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的不成樣子,空氣中還瀰漫著詭異的血腥氣,而這血氣的來源就是她自己。她想從地上站起,卻一動不能,渾身如撕裂一般的痛。但奇怪的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她的心裡竟沒有一絲害怕,反倒出奇的平靜,不怨不傷,不喜不悲。
高台之上那人向下走了幾步,離她更近了一點。朦朧中,北染看見他的兩片薄唇扇動,好像在說什麼,但從他的神色和周遭人的反應來看,那更像是一種宣判,語氣森嚴,像是要把誰打入地獄般的惡寒。周圍本是死一般的寂靜,聽完他的話后,人群一陣躁動,爭議聲此起彼伏,卻無一個敢上前來。
然而此刻伏在地上的北染卻彷彿封閉了五感,看不見、聽不見、不能說、不能動,也或許,她根本不想去看,不想去聽。但這並不能改變那華服男子做出的決定,也阻擋不了他接下來會做的事情。
那個男人猛一揮手,兩道光圈如火蛇般迅速游來,攀上她整條手臂,牢牢鎖上她的雙腕后將她向後拖行了一陣,然後騰空而起,吊上兩側兩根巨大的龍形石柱。固定之後,柱上又有兩條鎖鏈飛來,拴住她的腳踝,然後四條索鏈同時收緊,將她整個人拉成了一個「大」字吊在空中。
如此一來,之前低人幾尺的壓迫感一掃而空,現在的她比誰都要高,凌駕於半空之上,俯瞰著下方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惴惴不安的百十個人。
但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那兩道拴著她手臂的鎖鏈勒得她生疼,緊到像是要嵌入她的肉里,吸干她的血液。除此之外,她突然發現好像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之前躺在地上還無甚感覺,現在起身之後,全身的傷口都開始疼痛起來。
尤其是被這樣吊起,整個人的重量都加了兩條手臂上,將原有的傷口撕扯得更大,手上的痛楚尤為甚之。遍布全身的傷已經將她折磨得不人不鬼,四條勾魂的索鏈更像是要將她拆卸一般拖拽著她快要散架的軀體。
空中有成片的烏鴉盤旋,在她頭頂上方聚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不時,還有一兩隻落下來,棲在她的手上肩上,粗著嗓子「啊,啊」大叫著。
那華服男子朝她走來,從台階上步步向下,在他的周邊有無數聖光環繞,每走一步,那光的芒長就長一寸。鴉群被他的光芒震懾,他每近一步,眾鴉盤旋的速度就慢下一分,最後終是受不了靈力的逼迫,尖叫著分散飛走了。
所處的空間高了,空氣的流動速度較之前大了許多,身邊不斷有風吹過,吹得北染的衣擺獵獵翻飛。這時,她終於聽清了一句話,是那華服男子,他厲聲道: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錯?」
北染不語,目光聚在地上那把斷掉的青劍上,不去看那說話之人。先前她的嗓子定是經過了一陣聲嘶力竭的尖叫咆哮,此時猶如被烈焰晒乾的炎田,乾裂出了地縫,稍一發聲,就痛到快要窒息。於是,為了不讓自己再多一分痛苦,她決定什麼也不說。況且,她的心理暗示告訴她,她也確實什麼都不想說。
但當那華服男子施法於她,對她處以刑罰之時,她全身上下幾近衰竭的五感頓時又活了過來,拚命的抗爭著這陣強大到令人無法喘息的法力。
一道炫目至極的黃色光柱從天上陡然降下,直直擊到北染身上,將她整個籠罩,她真切的感受到身體里的某樣東西,正在被鈍刀剜割一樣的從依附著的骨頭上剝離下來,比生撕血肉還要痛苦千倍萬倍!
她的身體不住的抽搐著,連帶著指尖也在發抖。有個聲音在她心中無限重複的叫喊:疼!好疼!好疼……終於,在經脈離體的最後一刻,一股戾氣不受控制的衝破腹腔,帶著快要粉身碎骨般的哀嘯從她的喉間爆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