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牢送餐
北染陡然驚醒,睜開眼睛直起身來。看看自己,身上還是睡前著的那件棉布襯衣,並非什麼染血的絲質白衣。目光所及也分明還是她所熟悉的自個兒卧室,那個布滿璀璨天光、卻照得人愈發荒涼的可怖高台已無影無蹤。
她癱軟在床上,鬆了口氣,一手撫額。
原來,又做夢了。
她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懊惱不已。本想著睡個好覺,不曾料到,會做這樣一個夢。說是夢,但夢裡那剝皮抽骨般的痛感卻又真實得可怕,她駭得驚起了一身冷汗,清醒之後心臟依舊狂跳不止,久久不能舒緩過來。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就總是做些奇奇怪怪的夢,夢見些奇奇怪怪的人。有的對她喊打喊殺,有的又對她愛戴有加。具體如何,捉摸不清。
她用衣袖將額上冷汗擦去,靠著寬大的床背,望著屋頂的橫樑發獃。
作為一個山賊,青藤山這個大賊窩裡的少當家,她坐實了無惡不作的罪名。卻也只是攔路打劫,上山抓鳥,下河摸魚,用鞭炮炸死過街的老鼠,用棍棒搗爛田裡的蟲窩。殺人放火、強搶民女這種事她可還沒幹過,怎樣也罪不至死吧?
這麼一想,心裡平靜了許多。
被噩夢驚醒時,外邊天還沒亮,後半夜她都是睜著眼過的。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本就是做夢,那個人何至於會讓她怕成那樣。終於,在雞棚里的公雞打出第一聲鳴的時候,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肯定是長得超級丑!
她平生最怕丑的東西,那人一定是丑出了天際,才會將她在夢裡嚇成那樣。想到這裡,她又暗自啐了一句:
靠!媽的,長得丑也就算了,還非跑出來嚇人!
將那草織魚把玩了幾天後,新鮮勁過了,於是她又想起來那個路過的。不知道幾天過去了,他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做出什麼新的好玩的東西?如果有,說不定他又能從他那搶來,接著玩。
這麼一想,她決定帶些飯菜去看看他。
北染來到牢門前,一眼就望見那人依舊坐在木案前,閉著眼睛好像在打坐。
她打開牢門,沖跟他進來的人揮了揮手:「十七,把飯放這吧。」
「十九,把我爹上次埋後院里的那壇酒挖出來。」
十九面露難色,語調里滿是擔憂,「啊?這不好吧,寨主回來知道了,恐怕又要……。」
北染瞪了他一眼,道:「現在這裡我最大,我說去就去。」
十九隻得低頭,弱弱的應聲道:「是。」然後轉身出了門。
「小八,你去外面搬張凳子,擦擦乾淨拿過來。」
「小六,呃……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出去吧。」
剛剛被她喚的那幾人紛紛應「好」,然後各自分散了。不一會酒和凳都端了進來。
她提起衣擺,在他身邊坐下。這次挨得較近,她聞見那男子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氣,這香氣不像她曾在女子的胭脂水粉中聞到過的任何一種。它的味道很特殊,有種清冷的氣息,吸入鼻腔會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忍不住又往他那邊挪了一寸。
霽長空睜開眼睛,疑惑的打量著她,今天北大小姐又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一個霸氣山賊的模樣,除了身形比旁人嬌小了一些,其他的倒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是山賊本賊了。
可能是不愛與人太接近,對於現下北染與他胳膊碰胳膊的親密無間,他很不自在,提起寬大的衣擺往旁邊挪了又挪,嫌棄道:「你挨我這麼近做什麼?」
他挪遠了一些,北染也沒跟過去,隨口道:「沒什麼,只是見你生得俊俏,就總想靠近一些,多看幾眼。」隨後她移開眼睛,開始今天的正事。她將帶來的飯菜一樣樣從托盤裡端出來,碗筷也整整齊齊的擺在他手邊,道:「那日你送我的金魚,本少主甚是滿意。所以今天特意備了上好的美味佳肴,並親自送來,答謝仁兄的饋贈之恩。」
她抬手作一個「請」的姿勢:「喏,吃吧。」
「……」
一旁一名小使小聲反駁:「哪裡是人家送你的,分明是你搶的。」
她黑著臉飛了一記眼刀過去,那小使立馬低頭閉嘴。
轉過頭來立馬又換上那張笑嘻嘻的臉,拿起桌上的筷子,往碗里夾了一些菜,然後再推到霽長空面前,滿臉期待的看著他。見他仍舊無動於衷,北染終於被他激怒了,大聲呵斥到。
「你說說你,這幾天來,我有哪裡虧待了你?一日三餐哪頓沒有按時送來?但是你呢,送的飯菜不吃,跟你說話不理。而且現在我都親自給你送飯來了,你還是一副怎麼都不高興的樣子。」
另一個之前被他喚做十九的人像是有些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為這男子打抱不平,小聲嘀咕了一句:「你無緣無故把人家抓來,有上好的客房不給睡,偏讓人住地牢,還用鐵鏈鎖住人家的手腳,換誰誰能高興?……」
這些話不偏不倚的全部落入了北染的耳朵里,她想了想,好像也覺得自己確實有那麼點不對。但儘管這樣,別人也不能去說道她。
於是她假意咳了兩聲,意示十九說話注意。
十九頓時住嘴,低眉順眼不敢再說話。
而那白衣少年則是轉過頭來直視著她,眼神凌厲:「東西還我。」
聽見這話,北染霎時從地上蹦起,跳到了離他一丈遠的地方,用提防敵人的眼神看著他:「不可能,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你想都不要想。」
霽長空白了她一眼,把頭扭向一邊。
見他仍然安分的坐著,沒有想要輕舉妄動的意思。北染這才放下警惕,重新坐回到他身邊。
「你先吃飯。」她又把碗筷推得更近了些。
「東西還我。」他全然無視桌上的美酒好菜,直直盯著她的眼睛。
「這都快十天了,你不吃飯會餓死的。」
「那東西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請你還給我。」
「不就一個稻草玩偶嗎,我一個錢就能買它仨,有什麼稀罕的。」
「那就請你還我!」
……
跟他磨了一個下午,北染覺得口乾舌燥,便就著原本給他端去的那些吃食在他面前胡吃海喝了一通。邊吃還邊用手去扯他的袖子,讓他也過來一起吃,霽長空看了看北染那剛啃完一隻雞腿還沾著油的手,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袖子,然後說了一個字:「臟。」
瞅準時機,趁他開口之際,北染飛快的將一隻雞腿塞進他嘴裡。
但沒想到,她快,他卻比他更快。在雞腿快及嘴角的千鈞一髮之際,他頭一偏,揮手將那隻雞腿打飛到了地上。
北染氣急敗壞的跳起:「我說你這人……。」
「北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震天響的怒喝,蓋住了她後面半句話。
「你死哪去了,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