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翕後來是被匆匆趕到的許寒來班主任高老師接回學校的。
而原本陪林翕等在原地的許寒來他們和老師打過招呼便走了。
幾個學長心寬似海,才剛轉身,注意力就從救林翕轉到了中午吃什麼上,劉浩甚至已經大著嗓門開始報菜名了,其他幾個人拍球的拍球,說笑的說笑,身上洋溢著滿滿的少年氣息。
那位姓高的班主任全名高自健,見他們都沒什麼事,注意力便放在了林翕身上。
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然後很是不高興地皺眉念叨了起來。大意就是說那群混混簡直是過分,就知道欺負他們這些年級低的小同學,回頭他肯定得跟學校的保安師傅說一說,巡邏要緊密一點。
然後還不忘問林翕有沒有受傷,這些混混是第幾次找他,前因後果等等。
林翕都如實答覆了。
高自健怎麼說也當了快三十年的班主任,重點班普通班都帶過,很多學生他稍微看一眼就能猜出個性格家境大概。
這會兒見林翕這麼認真且小心地回答他的問題,再看看那個小身板,和腳上已經洗到發白的帆布鞋,心裡已然有數了,再開聲時語氣都忍不住放輕了點說:「我聯繫你們班主任郝老師了,但她今天不在學校,她說下午放學之前會回來的,到時候處理你的事情,所以我先帶你回去,你到食堂吃個午飯,然後在班上等她,可以嗎?」
林翕點頭:「好,謝謝老師。」
高自健擺擺手,樂呵呵地笑了:「沒事,不過你這個點去學生食堂可能沒什麼菜了。你跟老師走,老師帶你去吃教師食堂,今天有紅燒獅子頭。」
高自健應該是怕他因為剛剛的事件情緒太低落,所以最後幾句話有意用了歡快的語氣來活躍氣氛。林翕聽出來了,心頭微熱,然後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看這位穿格子衫,架鏡框,頭髮里已經有白絲的老教師。
覺得挺高興的。
雖然他才剛重生,事情的發展就和記憶里不太一樣。比如說林翕當年和這位高老師其實並沒怎麼接觸過,可這些事細算下來,歸根結底也沒有變。
––都是他在那場校園暴力之後收到的真實善意。
其實也許這些善意以前也星星點點地照在他的身上過,只是林翕一直無法感知,直到許寒來出現,他封閉的世界才終於被破開一個小口子,讓那些光芒照進來,讓他感覺到。
他很珍惜。
這麼想著,林翕彎了彎眼睛,聲音特別誠懇道:「好,謝謝高老師。」
這一句和上一句內容差不多,但小少年的狀態卻是大相徑庭。不再習慣性低著頭,而是稍稍把頭抬起了一些,柔軟的黑色短髮下,一雙圓圓的杏仁眼彎起來。饒是快五十的高自健都被他這一笑戳中了心窩,後知後覺這位小同學笑起來……讓人心裡怪暖和的,就是臉上再多點肉就好了。
於是便愈發地嘮叨起來,這一次除了混混,還不忘啰嗦林翕平時要多吃點。就這樣,高自健說,林翕聽,兩個人很快便走進了一中後門。
而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大道另一邊的許寒來不知什麼時候回過了頭,目光淡淡地從林翕身上掃過。
*
林翕在被高自健帶去食堂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為家境貧寒,所以他並不像許寒來他們一樣有經濟能力去外邊下館子,也不願意回家吃,於是高中時期基本每天都是在食堂用午飯的。
而今天之所以會在飯點空著肚子出校門,是因為他難得地耍了脾氣不願意在食堂吃飯,至於原因……
想到這個原因,林翕在看見食堂的大門時,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走。
人才剛邁進去,林翕就一眼看見了學生飯菜的某個窗口裡那個穿著乾淨的白色衣服,認認真真聽著一個男生報菜名,然後笑眯眯地舉起手比「ok」的男人。他長相普通,笑起來時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摺痕,一道又一道。
如果說林翕重生后見到許寒來心情是止不住地澎湃的話,那麼在看見記憶里那個男人的臉再一次這麼笑眯眯地出現在眼前時,眼淚都差點沒繃住。
那是他的繼父李仁德。
林翕的生父習性極差,賭博又酗酒,把本來還算小康的家庭賠了個精光不說,最後還搭上了自己一條命,而林翕的母親林美玲則是一名大學教授。
在林翕的記憶里,他很小的時候母親還是很溫柔的,會給他講睡前故事,會給他唱歌聽。
不過那種幸福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從林翕四歲開始,父親的賭癮就日漸變強,還因此開始酗酒,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的。
也是從那時候起,林翕母親的性格逐漸變得鋒利偏激且沉默,有一段時間她甚至寧願長久地泡在學校里也不願意回家。
而在那段時間裡,林翕幾乎是靠自己長大的––每天都默默翻騰家裡的米箱和麵條來給自己折騰點能吃的,偶爾還得在生父的呵斥下,為他也做上一些,雖然最後多半會被嫌棄。
這樣乾巴巴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林翕生父死亡,母親和他之間的關係才稍微緩和了一點,因為家裡沒有以前那麼吵鬧了。
對此林翕曾經很高興。
但也就是這份高興,讓少年時的林翕一直沒能接受突然出現在他家裡的李仁德。
他覺得李仁德出現后,好不容易在逐漸朝他軟化的媽媽似乎又要被人給分走了,而且和他的生父比起來,李仁德乍一看也沒好到哪去。
他的生父至少還有個皮囊可看,可李仁德呢?個子不高,長得也一般,沒什麼學歷,還是個啞巴,如果有一天他也開始賭博酗酒……林翕恐怕半點也不會覺得意外。
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第二個父親,也沒有人教過他要怎樣去接受。
於是從李仁德來到家裡之後,林翕就向他展開了長期的單方面對峙,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
比如不回家吃飯,比如故意晚歸,比如死活不和李仁德說一句話。
林翕後來想想,覺得這時期的李仁德其實也挺難的。因為他那個混蛋生父活著的時候間接導致了他姥姥的死亡,死後還留了一屁股的債,所以母親的情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格外不穩定,林翕也是半斤八兩。
也就是說,不會說話的李仁德來了他們家,得照顧這樣情緒極端的兩母子。
林翕覺得換成尋常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但李仁德不一樣。
他永遠都是笑眯眯的,面對林美玲偶爾發作的龜毛性子好脾氣地應著,面對林翕的不說話就自己主動去摸索他的喜好,變著法給他做好吃的,碰壁了也還是樂呵呵地笑,還在發現林翕中午逐漸不回家后,為了讓他能多吃一點,主動來學校食堂應聘。
誰知道他一個啞巴是怎麼說動負責人的。
後來的林翕每每想起就覺得很難過,可少年時的他心裡卻看不見這些,只知道逃避,而且李仁德對他越好,他就逃得越厲害。
回想起上一世李仁德在母親死後一夜白頭,去他們以前家附近的公園鞦韆上一坐就是好幾個下午,然後在身體日漸變差后難得頑固倔強地不肯就醫,只默默塞給了林翕一本印滿了存入日期的存摺,滿目滄桑不再笑的樣子,林翕便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睛。
然後在旁邊的高自健還沒反應過來時,快步跑到了李仁德的打飯窗口。
林翕跑過去之前,上一位學生已經走了。正如高自健所說,這會兒學生窗口早就沒什麼菜剩下,其他師傅都去後邊休息了,只有李仁德還站在那裡,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看著有點心不在焉。
直到看見林翕跑過去,那雙眼睛才突然亮了起來,下意識就要伸手給林翕打飯。可還沒來得及拿勺子,李仁德就又注意到了林翕發紅的眼圈,頓時急了,連連比劃著問他怎麼回事。
「不小心進沙子了,沒事的。」林翕看著李仁德的樣子,吸了吸鼻子,然後伸手指了指一個雞蛋,喉頭頓了頓道:「我想吃這個……叔叔。」
李仁德來到林翕身邊那麼多年,林翕都沒和他說過半句話,更別提叫他叔叔了。
所以他這兩個字下去,李仁德的眼睛立刻變得更亮了,然後傻呵呵地笑起來,連忙給他打了個雞蛋不說,還伸腦袋湊到旁邊的教師食堂窗口去,比劃著問那個大嬸要了個獅子頭,然後打著手勢說他等會會給錢。
李仁德為人憨厚,雖然不會說話,但身上親和力很強,總能分分鐘和周圍人打好關係。所以那大嬸沒多說什麼就給了,只是給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翕一眼。
大概是在奇怪他和李仁德的關係。
感覺到大嬸的目光,李仁德立刻有些緊張地沖她揮手。他知道林翕不喜歡他,怕別人疑惑的眼光多了,會給這個敏感的孩子帶去困擾。
可林翕卻是一點不在意,沖李仁德彎起眼睛笑了笑,說:「謝謝叔叔。」
窗口裡的李仁德看著林翕的笑容,有些呆住,這孩子平時看都不看他,什麼時候起會沖他笑了?
林翕心裡知道他一時半會可能會驚訝,接受不來,也沒想一次性徹底改了,打算慢慢來。所以打完飯後沒在窗口附近多逗留,轉身就走了。看起來剛剛對李仁德突然變好的態度就像是少年人遇到什麼好事,心血來潮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也足夠李仁德站在窗口裡開心很久了,給後邊來的學生再打飯時,臉上堆滿了笑容,然後時不時用眼神去偷瞟端了飯坐在食堂里的林翕。
剛剛在門口遇到了一個老師的高自健這時候跑過來,言說班上有點事得先回去,隨即目光落在林翕碗里的獅子頭上,笑道:「哎喲,我還想進來幫你說說呢,結果你已經打到獅子頭啦?」
林翕朝他笑了笑道:「嗯,我叔叔給我打的。」
高自健一時也沒分清「叔叔」和「我叔叔」的個中關係,連連點頭,然後看林翕笑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他腦袋一把,說:「那就好,班上有點事,我得先回去了,回頭你吃完飯就回班。郝老師沒回來之前,不可以隨便出校門啊?」
林翕點頭說好,高自健便走了。
過了一會,林翕再看向窗口,發現李仁德也被人喊到后廚去洗碗了。
快一點半的食堂里人愈發的少,附近幾乎就只剩他一個,和上一世他單獨坐在寵咖里的場景莫名有些相似。
不過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林翕能看見食堂外的陽光,碗里還有個大大的獅子頭,他沒有煩悶到抽煙,而是忍不住歡快地晃了晃腿。
眯起眼睛想,現在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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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部分寫完啦,小林童鞋要努力改變命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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