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陰差陽錯」

婆子複述了那些大不恭敬之言,神色惶恐。胤禛並不以為意，讓她起身侍立在一旁。他自己背著手，在屋裡不慌不忙地踱了兩步。

這是一間藥房倉庫改的密室。為了掩人耳目,靠牆放置了兩個小架子，擺著各種包好的藥材。角落裡還有紫銅缽和搗葯杵，空氣中能聞到淡淡的葯香。

胤禛隨手取下一包「清瘧散」,一面細細捻著幾十道機密工序精心炮製的葯粒,一面對那婆子道：

「你回去告訴十五弟妹,請她代我向她師尊傳話。」

「就說我當日受大薩滿大恩，始終未有報答,慚愧之至。如今承蒙大薩滿看得起,我自然願意合作。只是眼瞅著過年了，宮裡和府中事務繁雜,我一時抽不出時間去聆聽教誨。待出了正月,自當請大薩滿到我府中祈福作法,屆時我再向他老人家當面賠罪。」

呂成安和婆子聽得都呆了起來。他們何曾見過主子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難道要向大薩滿服軟不成？

可是偷眼瞅見主子嘴角冰冷的笑意,兩人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婆子急忙回神,告了個罪，低聲重複了一遍，沒有錯漏。

胤禛點點頭，又道：「她是貝子福晉，第一次在宮裡過年，各種規矩禮儀夠她忙活的。你多幫襯著點,別讓她給十五丟人。告訴她不用胡思亂想,好好和十五過日子是正經。去吧！」

「是,奴婢遵命！」

呂成安見主子沒有別的吩咐,就派了一名經驗豐富的坐堂大夫，讓他帶上兩名機靈小廝，提著醫藥箱跟隨婆子出門，去十五貝子府上為福晉看診。

迴轉身來，呂成安見主子凝視著手中的「清瘧散」，輕輕地說了句：「自作孽，不可活……這大概也是天意。」

呂成安不解其意，又不敢問。

胤禛不急著解釋，轉換話題道：「前兒得了信，高淳、太湖和銅山的疫情都已控制住了，你這次派去交流的大夫和學徒、夥計，帶去的藥材，都立了大功，朝廷不日就會有封賞下來了。」

康熙四十八年十月以來，江南水患頻頻，過後又有多地爆發瘟疫。

參加了京城醫學研討會的各地名醫，聞訊紛紛趕往疫區救治病人。胤禛安排呂成安派往南方「醫學交流」的團隊也在其中，他們攜帶的藥材物資恰好對症，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

呂成安精神一振，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地道：「都是主子安排得巧妙。人命關天，他們遇上了哪有不幫忙救治之理？若論功勞，主子才是頭一份兒的，屬下們實在是受之有愧。」

一面說著，呂成安不禁又惶惑起來，這次派了一批同族的醫療骨幹南下，趕的時機太巧了，難道主子能未卜先知？

「你也不必過謙。」胤禛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常言道：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前兩年我在黃淮治水的時候，整理過歷年災情和疫情的案卷，發現果然如此。我讓你派人過去，也是抱著僥倖之念，沒有疫情當然最好，出現了就學以致用，當成歷練。」

呂成安恍然大悟，欽佩地點頭。

胤禛又道：「疫區各種藥材依然缺乏，口罩、酒精等防護消毒材料也不夠使。你儘快準備一批物資，不要怕花銀子，工部兜著底呢。再調派一批得用的人手過去，將前面的替換下來。別讓他們疲憊過度染上疫病，那就冤枉至極了。」

「你告訴大伙兒，愛惜有用之身，回京后將抗疫心得集結成冊，我會請旨全國推廣，傳於後世。抗疫有功的，除了朝廷封賞，我另有重賞，將來還有重用。」

呂成安感激無地，連連稱是，又奉承道：「此次主子運籌帷幄，在天災之中救苦救難，活人無數，端的是功德無量……」

「功德無量？……」胤禛輕輕搖了搖頭。

據「夢中」的史書和地方志記載，有清一代，很少有風調雨順之時，每隔幾年就有災疫，嚴重的時候死者不可勝計。安安的雙親就是在瘟疫中故去的。

舉國上下，各處受災，士農工商無不受害，何談富國強民呢？

只靠自己這些人手，想救民於水火，那是杯水車薪。還是需要朝廷制定完備的救災制度，上下一心去執行，持續運轉多年，才能看到效驗。

這種水磨工夫最是急不得，目前還是多積累經驗，培養人才，一步步來才是。

呂成安不敢再吹彩虹屁了。主子這是有心事，還是極為難解的心事。

沉默了半晌，胤禛才道：「天意難測，天意難測……你可知大薩滿今年高壽幾何？」

呂成安小心地道：「奴才只聽說這是一位世外高人，曾為主子祈福禳災，想必是福緣深厚的老壽星了。」

「年近七旬了，」胤禛似是自言自語，「比皇阿瑪年長十歲。人生七十古來稀啊……」

這話意味不明，又提到了皇上，呂成安更加不敢接茬。

胤禛只是想起「夢中」皇阿瑪和自己的壽數，一時有感而發。他更重視的是梅林朵提供的情報。

「草原玫瑰」真的急了，一開始傳遞的消息還有些保留，只說了些賓圖旗與沙俄接觸的內幕。最近一次送來的密札，梅林朵一狠心亮出了尖刺，將大薩滿的一些秘聞也抖摟了出來。

雖是為了自保，但也算「欺師滅祖」了。梅林朵會生病，心中的矛盾掙扎和焦慮煎熬當為主因。人最難過的永遠是自己那一關。

當日她窺伺皇家大帳，意圖不軌，如今自作自受，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胤禛並不同情她，但看在十五的面上，還要幫她一把。

更何況，梅林朵無意中透露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消息。

「這事兒與你也有些關聯，我就不瞞你了。」

呂成安誠惶誠恐地接過胤禛遞來的密札，看完直接目瞪口呆。

「大薩滿一年之前不慎得了瘧疾，情況一度非常危急，最後還是服了清瘧散才治好的？」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救了大薩滿一命的，竟然是將清瘧散獻給朝廷，推廣到四面八方的我？不，應該是曾被大薩滿逼到假死遁走的戴梓，那是人家首創的靈藥……

更確切地說，救了大薩滿的應該是主子雍親王，若不是主子派遣族弟呂廣安去遼東尋找戴梓，一切都不會發生！

胤禛的心情也是一言難盡，「所以我說天意難測……」

按照「夢中」發生之事，一年前正是皇阿瑪一廢太子之時。難怪大薩滿在「夢中」名不見經傳，一則他始終隱身幕後，二則早早的病故了，沒有機會再攪風攪雨。

而這一次，戴梓創製的清瘧散卻讓大薩滿逃過一劫。病癒后大薩滿不僅沒有修身養性，還煽風點火，編造什麼紫薇帝星來脅迫自己和安安！

老天爺，你到底是哪頭兒的？這也是給我的考驗嗎？

胤禛尚且如此，呂成安更覺得陰差陽錯，造化弄人。

思索再三，呂成安小心翼翼道：「依奴才愚見，大薩滿雖號稱有通天之能，卻多虧了戴大人的方子救命。而戴大人的命其實是主子救的。主子才是上天屬意之人，上天已借主子之手救過大薩滿，報答了他當日祈福禳災之恩。如今他心懷叵測，對主子不利，也就怨不得主子反擊了。」

胤禛又沉默了半晌，才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你說得有理。上天本有好生之德，給大薩滿留下一線生機，他卻不肯惜福，看來只能辜負上天一片好意了。」

明明是安安喚醒了自己，要感激也是感激皇阿瑪的指婚。大薩滿對自己哪有什麼恩德，只是個沽名釣譽的野心家罷了。

多少大事等著自己去做，無數的艱難險阻需要克服，大薩滿還要過來添堵……真是佛都有火！佛祖慈悲為懷，也有金剛怒目法相，也會雷霆手段除魔！

只是大薩滿與張明德不同，江湖術士灰飛煙滅了無痕迹，大薩滿卻成名數十載，經營出了「通神」之名，在朝在野都有很多擁躉，皇阿瑪也對他客客氣氣。

自從戴梓死遁，胤禛就加強了對草原方向的監控，再加上梅林朵的情報，對大薩滿的關係網已經摸得七七八八。

大薩滿從草原走來，想恢復草原榮耀，也是人之常情。而胤禛就算不對比「夢境」，也一直認為皇阿瑪乃不世出的英主，通過聯姻、會盟將草原各部收攏，版圖日益融合穩固。

大薩滿那點想頭只是鏡花水月，又日益蒼老，手下雖然忠心，卻再無出色人才。難怪他會抓著梅林朵不放，想靠女色在朝廷內部打下釘子。

只不過，若讓他再多活幾年，與策妄阿拉布坦勾搭上，「夢中」康熙五十四年的叛亂，焉知不會提前？

胤禛的臉色嚴峻起來。要大薩滿的性命不難，難的是將其黨羽連根拔起，又不驚動皇阿瑪——不驚動是不可能的，那問題就變成如何把自己摘出去，不能招來皇阿瑪的忌諱。

「鑼鼓巷火神廟一直有人盯著，先拖過正月再說，這次你不用出頭。」

「是，奴才遵命。」呂成安知道機密行動並非自己的長項。火神廟是大薩滿在京城的落腳點，主子自有妥善安排。

胤禛讓梅林朵去拖延時間，就是準備仔細謀划，萬無一失。他對那婆子說的也不全是借口，年下的事情本來就多，需要一件件耐心處理。

比如呂成安這處醫館，就馬上要搬家。

呂成安從濟南來到京城，成安醫館已經開了六家分號。南城老君堂衚衕這裡是第一家，呂成安本來將此處作為總店。但百密一疏，沒留神隔壁的隔壁，手帕衚衕裡頭，就是汪太醫的宅子和專屬醫館。

胤禛也認得汪太醫，其人醫術不錯，只是氣量狹窄，性格慳吝。呂成安的醫館越來越紅火，這是同行相忌了。

「當初開館時，奴才去拜會過汪太醫，這兩年也相安無事，可最近有些不睦的徵兆，」呂成安苦笑道，「奴才打算趁年前搬去朝陽門裡竹竿巷的分館，以後將那裡作為總店，請主子的示下。」

汪太醫是坐地戶，爭執起來也是呂成安吃虧。成安醫館又不是普通的醫館，目前還需低調隱忍。

胤禛略一思索，朝陽門裡屬於鑲白旗地面，那是自己的管轄範圍，有事更容易協調，而且距離十三弟胤祥現在居住的月牙衚衕也不遠。

「不計較一時得失，你處理得很妥帖。最近去十三貝勒府上請了平安脈沒有？」

「奴才按主子的吩咐，初七一早就帶著兩位師弟一起去的，」呂成安知道主子特別關心十三爺的健康，趕緊細細地回稟，「十三爺龍精虎猛，體魄強健，脈象平安無虞。福晉與側福晉、各位阿哥格格，皆福體安康。十三爺還問起主子最近身子可好，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胤禛笑了笑，指著呂成安道：「你不老實。十三弟和十四弟一樣愛武成痴，自覺可以打死一頭牛，從小就不樂意看大夫。他是不是又糊弄你了？不許報喜不報憂的。」

呂成安也笑了，「奴才怎敢欺瞞主子。十三爺十分感激主子的關愛，還厚賞了奴才。」

不得不說，主子看人極准。十三爺並不情願診脈，先是推託，「四哥定的這個平安脈只是為了每個月聯絡方便，怎麼還來真的？」又給了自己一份厚賞，要求通融一下。

呂成安回想自己當時的應對：「各府的貴人們都定期請平安脈，有時候太醫院人手不足，就招京里熟識的名醫看診。和萱堂、馨望齋這樣的大醫館都負責著幾個王府的平安脈。奴才的成安醫館為十三爺、十四爺、十五爺府里請平安脈，是主子的安排，也是奴才的一點孝心。主子查問得細，奴才不敢作假，求十三爺憐憫。」

十三爺實在躲不過了，才笑著說：「四哥拳拳關愛之意，我只有感激的。不過老呂啊，別看你拿捏了我，到了十四弟那兒，你找得著人才怪。聽見一個葯字兒，他能跑出三里地去。」

像這樣打趣的話，在胤禛面前，呂成安是不敢提的，免得有挑撥主子兄弟情誼之嫌。十三爺跟主子結了盟，交情自然深厚，可十四爺畢竟是主子的親兄弟——哪一個自己都惹不起，還是揀著沒毛病的話說吧。

「十三爺還叮囑奴才，多給主子您請平安脈，缺什麼藥材就向他稟告，他會立即派人派船，什麼天材地寶都能尋了來。」

胤祥從來不愛誇口，如今敢這麼大包大攬，顯然過得滋潤稱心。胤禛聽了很滿意。

「一會兒跟我去府里，給蘇佳氏瞧瞧。你上次也見了，她自從有了身孕，就分外渴睡，有時連著睡四五個時辰還不足。我真擔心她睡出病來。」

其實胤禛更多的是期待。命運的變化正在逐一顯現，胤祥的大妹妹溫恪，「夢中」誕下一雙女兒后香消玉殞。去年自己和胤祥為她安排了醫士，寸步不離看護，如今溫恪得了一對龍鳳胎，大小都平安。

那麼，「夢中」沒有的安安，會帶給自己怎樣的驚喜？這個孩子他期盼了許久，這段日子再小心也是不為過的。

呂成安這才明白，原來主子今日是為了那位庶福晉才大駕光臨！

女子有孕若只是嗜睡，別無不適，已經是很好很安穩的狀況了。主子有嫡子大阿哥，大格格和三阿哥也都立住了，還對庶福晉這一胎這麼上心……

自己還是低估了主子對庶福晉的寵愛！先是十五福晉的嬤嬤，后是自己，跟主子啰嗦了半天，竟耽誤了主子的正事。

呂成安正準備告罪，蘇培盛急匆匆進來，在胤禛耳畔低聲稟報幾句。

胤禛就是一皺眉，「即刻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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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情節關係後文走向，寫了幾次都不滿意，氣禿。最後決定用最直接的一種。我本意是寫個小甜文來著，已經跑題了！我要跑回來！

更新本章后我會掛一個請假條，用來修訂前文。聽說這樣APP只會顯示【請假】不會頻繁顯示【有修改】，對讀者減少一些打擾。修訂大約要幾個小時，修訂完畢就取消請假條。

這次修訂主要為了補充前文的引用備註，比如詩詞、史料等等，將出處放在相應章節的作話中，最後再整個索引放在第一章下評論里。還有一些章節進行了小修。

作者最近的生活只有一個慘字，斷更真是不得已的，後面我儘力彌補，還有大約四分之一情節，絕不會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