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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次跟錢楠楠見面是在許久以後了,還是她約的我,以至於我的口袋一直鼓鼓地裝著一個盒子,表白一度擱置。那天下了班,無所事事,猶豫著是否要給錢楠楠打個電話,許久沒見,約她見面敘敘舊。可是昨晚她在天氣預報里說,今天有陣雨,又擔心下雨會耽誤我們的見面。白天一直在等雨下來,雨卻遲遲不下,興許是「夜間作浪」,便作罷。隨意在市區的快餐店裡吃過飯,準備步行回到龍船灣巷子,意外接到錢楠楠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問我,是否吃過飯了?我猶豫了下,說,正準備吃了。她說,那好,我過來找你。沒一會,她就出現在我的身邊,穿著一雙藍色的高跟鞋,碎花短裙,頭髮上別著一朵花性的發簪。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們都吃過飯了。炒了三個菜,都沒有吃飯,筷子象徵性地在三個菜里動了幾下,沒有了繼續吃的胃口,期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飽嗝,對視會意笑了。
她說,「走吧,陪我去散散步。」我手伸進了口袋,握住口袋裡的一個小盒子,好似握住了幸福,起身,與她肩並肩徐徐朝前走去。
出門她就看天,然後指著那遠方的一片雲說,「看這個天氣,兩個小時後會下雨。」
我問,「那我們就不走遠了吧?」
「到附近公園轉轉吧。」
在她的建議下,我們來到了溪賞環濕地公園。熟悉的風景,湖水環繞著中間的亭子靜靜流淌。我跟她到這裡散步,應該不下於二十多次了。還是重複之前的路,環湖走一圈,然後從中間的十二拱橋走至湖中央的亭子。
她邊走邊發手機信息,邊發手機信息邊嘆氣,始終沒有正常地跟我說著話。開始說著一個話題,停頓,低著頭髮信息,抬頭,說的卻是另外一個話題。好似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裡。
我很想跟她說,要是沒有心思跟我繼續走下去,要不然就回宿捨去吧。只是接下來的談話,讓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以至於更加堅信要陪她走下去。已經在心裡盤算好了,走到湖心亭,就跟她表白。雖然那樣子的話,我就十分自私。
「你說是不是,當愛盲目了,就愛不動了?」她突然轉身如此問我。
「你們吵架啦?」我追問著。
「其實,我要的並不多。陪伴,不正是每個女孩子最基本的戀愛需求嗎?」
看來她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有空陪哥們去夜場,抽個空陪我就那麼難?我記得,你都經常抽空在我上午不上班的時候陪我,為什麼他就不能?還不如我的好朋友對我好。」她開始絮絮叨叨地念著。
這個時候她的話匣子打開,我只能做一名忠實的聽眾。她繼續說著。「我承認,我很沒有主見,吃個飯點個菜,我都要猶豫大半天。可是他是個男人啊,我並不反對男人要有點大男人主義,他關鍵時候得做主呀,倒是畏畏縮縮像個娘們似的。」
我們扶著橋柱繼續往湖中央走。
「我常常失眠,夜裡睡不著,我就起來看氣象書,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去上班,夜裡跟他出去,他分明是看見了,卻連假惺惺地過問一句都不。」
我打斷她,「可是你們已經訂婚了。」
她白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卻用眼神告訴我,「訂婚了又能怎麼樣?」她還是正面回答了我,「可是他遲遲沒有把我娶回家。他就是個自私的男人。」
她接著說。「在我看來,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花瓶,應酬帶上我,驕傲地向別人介紹,這是我跟你們說的,我的女朋友,氣象主播。瞧見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樣,我就覺得噁心。」
「沒錯,我談了一場讓自己都覺得噁心的戀愛。不對,我跟他沒有愛情,他是沖著性去的,開始交往的時候,常常哄著我去他一個人住的地方。也對,我不怪他,我又何嘗不是沖著結婚去的?」
「每個下雨的夜晚我都會失眠,雨滴答滴答在屋檐下掉落,讓我心煩。那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應該放棄陽光的到來?」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好似忽略了我的存在,轉而停下來,鼓著憂鬱的大眼睛跟我說,「有時候覺得,你給我的安全感,要比他更多。」
我莞爾一笑,笑而不答。
她埋頭繼續玩弄著手機。
「你說精神重要還是物質重要?」她問了個很突兀的問題。
對於一個窮光蛋的業務員來說,我只能那樣回答。「精神層面,其實我們更需要。」
她投來讚許的目光。「對,特別是戀愛中的男女,精神層面更為重要。陪伴,不就是精神層面的嗎?他都不滿足我,還是什麼狗屁男朋友。其實我不在乎他是否會送我貴重的東西,那些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熟悉起來后,她表露對現實不滿的時候,總會說上一兩句粗話。
換作平時,我會在她面前說教一番,「沒有麵包哪裡來的愛情了?」用餓死來強撐起的愛情,早已瀕危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多餘。她不安地看著手機,眉頭一直緊皺著,跟暴風雨來之前的夜空一樣,黑壓壓的一片,沒有舒展開來。
離湖心亭越來越近,還有十幾步就應該走到了,眼看我就將那枚藏在我口袋裡花去了我好幾個月工資買的求婚戒指遞到她手中,她卻轉了身,說「我口渴了,我們去馬路邊的小賣部買水吧。」
買水讓表白耽擱了,不過那避免讓我們被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淋濕身體。腳踏入小賣部那一刻,彷彿有人在頭頂潑了一大盆水下來,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來。
「我沒說錯吧,雨在兩個小時后就會下。」她在我面前舉起了手機,讓我看時間,時間正好過去了兩個小時。可我沒有看那手機上的時間,我看見她的手機屏幕上有許多條微信未讀信息提醒。
我開始心神不定,徑直走向裡面的貨櫃,給她拿礦泉水。等我付了錢,拿了礦泉水出來,她已經坐在小賣部門口的玻璃門前。她握著手機坐在地上,那個認真勁好似在握著一根救命稻草。
我把水遞給她,她發信息過於投入,以至於用瓶子碰了她幾下肩膀,她才反應過來。
我望著那滂沱大雨有些絕望。
「不知這雨得下多久。」我們都沒有帶傘,只能等著雨停。
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我再跟她說話。她雙手緊緊箍著手機,抬頭望了下黑暗的蒼穹。「興許會下上一會。」看見我有些失望,補充道,「沒事,我們就這樣坐著,喝水,看水,不也蠻好?」
是蠻好,還挺浪漫的。當然這個前提是,她能不玩手機嗎?
我緊挨她旁邊站著,她的腦袋兒正好擋住了屏幕。雨繼續下著,她突然一怔,斜看著我,粲然一笑,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那是她那晚難得的一笑。只是,她後面的話,讓我瞬間感到很不爽。
「我跟你說件事,你不要不高興哦。」
我說,「你說吧。」
「那你得先答應我,不許生氣。」
「好的。」
「一會有個朋友過來接我,你應該不反對吧?」她小心翼翼地說著。
我心裡一涼,險些破口大罵,你都讓人家過來接你了,問我豈不是多此一舉?
我沒有回答,她解釋說,「我跟他說在公園這邊,跟朋友,他一個勁兒要來接我,我都跟他說了不用,他就說在開車來的路上。」
望著那令人心亂如麻的雨,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收拾好我那忐忑不安的心情,假裝樂觀地說道,「沒事,你陪你朋友。我一會等雨停了再走。」
「不好意思啊,要不一會,我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打的回去。」我還是沒有成功地剋制住自己的內心躁動,語氣中透著一絲冷漠。
開始覺得有些冷,感覺那大雨將至,已經下到了心裏面。我被淋成了落湯雞,心在抖擻。
我很想追問她,那個來接她的人又是她的哪個他?
顯然,我沒有勇氣去追問,此事我的臉上爬滿了樹藤,許多人在拉著那些樹藤,臉一下子就被拉長了。約了我,還約另外一個人?她是否明白,每個男人都有尊嚴,讓另外一個男的當著一個男人的面把身邊喜歡的女人接走,那是多麼一件令人羞辱的事?她應該不會動。
我站在她身旁,握緊拳頭將口袋裡的那個裝著戒指的盒子握得粉碎,然後跟雨一般冰冷地對她說,「我先走。」
於是,她看見我匆匆趕赴大雨中,嘴巴囁嚅著,估計是想喊住我,不知她是否說了話,反正雨聲蓋住了一切。當然也蓋住了我受到的羞辱。
就是這樣,那一個下雨的晚上,我把她一個人扔在落寞的夜色之中。幾個小時后,我收到朋友發來的一張圖片,圖片里錢楠楠和一個男人親密無間地約會,我把圖像放大,那個男人的模樣清晰可見,那正是「可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