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鵬悲劇注

其一，岳王戰績。

鄧廣銘早已證明：朱仙鎮以500騎兵敗金軍10萬、12道金牌等均非史實，而是岳飛之孫岳珂虛構出來的（鄂國金佗稡編續編校注）。岳飛的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實際上夾雜進了很多漢族人因憤懣而未能滿足的願望。

但歷史事實往往更嚴酷。1140年岳家軍北伐的確取得了一些勝利，並罕見地在平原上以騎兵對陣決戰的態勢擊敗金軍，不過戰果其實頗為有限：如潁昌之戰金軍參戰有3萬騎兵和10萬步兵，而宋軍的戰果是殺敵5000，俘虜2000多，繳獲馬匹3000多匹;郾城之戰宋軍對陣金軍1.5萬騎兵，戰果僅奪得戰馬200多匹;小商河之戰殺敵2000多。以上還是宋朝方面的記錄，當時國史大抵誇勝諱敗，不可盡信，但即使完全信任宋方記錄，金兵的損失看起來也遠未達到喪失反撲能力的程度。岳飛的戰功是相當不錯的，不過不少是來自偽齊，以及楊幺等造反，如果把平定苗劉、平方臘等算進去，韓五也是不錯的。

當然，我絕不是說岳王戰功差，而是說，撇開孫子的光環，岳王的戰績並不比同時代的其他將領更突出。比如劉錡、韓五、吳氏兄弟。。。當然,」中興以來十三處戰功」，一處也不涉及岳王，也是過了。（乾道二年，蔣子禮執政，遂以明州城下、和尚原、殺金平、大儀鎮、順昌、皂角林、胥浦橋、唐島、採石、蔡州、茨湖、確山、海州為十三處戰功，而藕塘不與，非金虜故也。（二年八月二十四日甲午降旨。））岳飛的戰功是相當不錯的，不過不少是來自偽齊，以及楊幺等造反，如果把平定苗劉、平方臘等算進去，韓五也是不錯的。而單看與金虜的戰績，似乎無法支持直搗黃龍的豪言壯語。岳飛即使成功打過開封，必然面臨進兵路線的選擇，而無論西線太原、中線燕京、東線山東，都無可避免地面臨補給線被掐斷的命運。北伐之不易，可見一斑。無論是他以前的戰績，還是歷史上的其他戰例，都不支持此類意淫。武侯北伐，魂斷五丈原；桓溫北伐，大敗虧輸；天國北伐，無非送人頭，唯一成功的明太祖北伐，也是靠穩紮穩打、逐步推進的，孤軍深入，畢竟不可能。

至於網路歷史發明家為捧高岳王而發明的高論，所謂「只有岳王是進攻型，其他人都是防守型」，根本不值一駁。孟珙算進攻型還是防守型？作為名將，能攻能守是必然素質，當攻則攻，當守則守而已。

整個中興之態，是眾將們搏出來的，並且岳王在其中並不那麼特別突出。這個也是趙構敢對武穆下死手的原因，如果江山全靠岳家，趙構絕不敢輕舉妄動，只要他不是傻子。宋末全仗呂家之時，呂氏飛揚跋扈，皇帝、權臣半個不字也不敢說。相較於後來虞允文之時，眾將縮頭，書生挺身而獨柱擎天的對比，岳王是相對失色的。劉錡說朝廷養兵三十年、大功乃出一書生，用這個「朝廷所養之兵」作為書生的襯托，是包含岳飛的。

其二，岳王成聖之路。

岳飛與關羽一樣，是中華的武聖。（其實中華的武聖是姜尚，亞聖是張良，這是配享武廟的。「……故宣尼大聖，立文以化成；尚父維師，仗武而宏信。……宜令兩京及天下諸州各置太公尚父廟一所，以張良配享。」不過注意力經濟，誰信眾多誰就牛嘛。咦，說得姜太公沒有信眾似的。）據說是清朝統治者，見不得岳飛在民間的地位，故而將岳王廟改為關帝廟。岳飛是女真的對頭，而淸韃靠三國演義打仗也不是新聞，故而這說法貌似有點道理，但是，關羽的地位也早已提到極高了，並且恰恰與宋朝有關。

給關羽加爵封王始於宋代。徽宗趙佶於祟寧元年(1102)追封關羽為「忠惠公」，使羽由侯爵進為公爵。事隔一年，又於崇寧三年進封羽為「崇寧真君」；大觀二年(1108)再封羽為「昭烈武安王」；宣和五年(1123)又封羽為「義勇武安王」。在短短的21年內，趙佶追封關羽多達4次，由侯進公，由公進君，由君進王。南宋第一個皇帝趙構也宣稱關羽能「肆摧姦宄之鋒，大救黎元之溺」，於建炎二年(1128)加封羽為「壯繆義勇武安王」，其子更稱關羽「生立大節與天地以並傳，投為神明亘古今而不朽」，「名著史冊，功存生民」，於淳熙十四年(1187)加封羽為「壯繆義勇武安英濟王」。

關羽雖武力拔群，但此前始終是作為戰將而受追捧。從宋徽宗起，而王而聖。據說，宋徽宗時，關羽現於宮中，帝問張飛何在？羽曰：『飛與臣累劫為兄弟，世世為男子身，在唐為張巡，改名不改姓，今已為陛下生於相州岳家，改姓不改名。他日輔佐中興，飛將有功。』故徽宗感而封之。當時有相州湯陰岳和，存心寬厚，妻姚氏尤賢。有娠晝寢，一鐵甲丈夫入曰：『漢冀德，當住此。』醒產一子，有大鳥若鵬，飛鳴屋上，因名飛，字鵬舉。這個也說明了關羽與岳飛的關係。

趙構跟著加封關羽也是有原因的，傳說趙構逃命的時候，有一次見雲端關公顯聖，帶領陰兵攔阻金兵，遂得脫。這趙構就是典型的不謝活的謝死的。但關羽的成聖之路也一直與岳飛的成聖之路捆綁在一起。在趙構還活著之時，宋孝宗就給岳飛平反了，當然誰都知道岳飛本身沒有錯，趙構殺他另有原因，現在人都死了，所有該死的原因也就煙消雲散了，除了面子問題，為岳飛平反沒有任何阻力。1162，宋孝宗下發紅頭文件，為岳飛平反。在紅頭文件中稱是「仰承聖意」，就是說給岳飛昭雪是他根據宋高宗言行體會出來的宋高宗的意思。這個就叫當初打倒你也是對的，現在給你平反也是對的。你都要感謝領導。

宋寧宗時追封為鄂武穆王，理宗時改謚鄂忠武王，洪武九年（1376年），明太祖朱元璋下詔將岳飛列為歷代三十七名臣之一，「從祀歷代帝王廟，配宋太祖享」。景泰五年（1454年），岳飛廟建於湯陰故土，代宗景泰帝御題為「精忠之廟」。萬曆三十三年（1605年），加封關羽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震天尊關聖帝君」，加封岳飛為「三界靖魔大帝忠孝妙法天尊岳聖帝君。」關羽與岳飛終於並稱雙聖，進入了我中華文化的深處。

至於滿清統治者揚關抑岳，上面已經說了。岳飛最遲在雍正四年（1726年）被雍正帝正式下令將移出武廟，同時雍正帝還下令追封關羽三代，在全國各地普建關帝廟。但是對漢人百姓來說，在關帝座下集結的，是秘密結社反清復明，關公不過是一個代號，代表著所有不為滿清允許紀念的忠臣義士，當然也代表岳飛。

中國自古有「受難封神」這個造神原則。（貌似是世界通例吧。）關羽、岳飛都符合這個原則，所以成神了。其實提及過的伍子胥、屈原，也符合，所以也成神了。再像王鐵槍在射鵰中有廟，這個是有歷史依據的。而善終的就很難了。姜太公這麼大能耐，也只能封神，不能成神；像提過的郭子儀德藝雙馨，也成不了神。與岳飛戰績相差不大的同事，如韓五、劉錡、吳玠。。。在歷史地位上卻天差地遠，大抵是這個緣故。

岳飛的故事，從他孫子開始吹捧，到後來錢彩的《說岳全傳》，有大量的諸如愛華山八百破十萬，牛頭山救駕、殺得金兀朮全軍覆沒之類的描寫，也就離歷史史實越來越遠了。至於現代有一本小波流的《岳飛傳》，完全可以當魔幻主義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