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燃燒海洋

贊曰：

烈焰狂瀾張天照，

千帆萬楫掃地空，

沉沙戟折怒濤秋，

殘壘蒼蒼戰旗紅。

幾乎在虞允文打響采石之戰的同時，一場對宋金之戰影響不大，但是對人類戰爭史影響巨大的戰役在千里之外打響。唐島之戰，又稱黃海奔襲戰，又稱陳家島海戰，此戰是火器應用於戰爭后的第一次大規模海戰，被英國收錄為《影響人類最重大的100次戰役》。虞允文的采石之戰大約是以幾個時辰數之差屈居火器戰亞軍。（事實上當唐島之火燃起時，宋金采石之戰已經打響，只不過是要等虞允文以文員之身帶著火器趕到前線，宋軍才得以展開絕地反擊，在長江上打出精彩火器戰。）

當是時，完顏亮百萬大軍，分兵四路南下。除了陸上三路，其中完顏亮投入血本最大，且力量最為兇悍的，卻是未亮出獠牙的第四路神秘力量，已行進至膠東的金國艦隊。其完全盜用南宋先進造船技術建造（淮浙等地投降金的宋人倪詢、梁簡等教金造船艦，且為嚮導。），全是武裝到牙齒的巨艦，六百艘戰船規模，七萬人龐大軍力，由蘇保衡、完顏鄭家奴（宗室，鄆王完顏昂之子）率領，沿海南下，直搗臨安，配合主力對南宋形成四路並舉、海陸夾擊的鉗形攻勢。

當時局面有多緊張就不用多說了，完全可以參照採石奇迹。泰山壓頂、風雨欲來、山河幾碎、社稷飄搖。中國在這種時候往往會有無名英雄爆種，挽狂瀾於既倒，但又迅速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並不求彪炳史冊。就像本文要介紹的李寶，以及幹掉蒙哥的王堅，都是如此。真正要成為虞允文、孟珙這樣歷史的光輝巔峰，那是需要一輩子反覆挽狂瀾於既倒了。

李寶，據說是岳家軍出身，時任兩浙西路馬步軍副總管、兼率艦隊守衛海防，主動請纓率領一支只有戰船120艘、水兵3000人的艦隊沿海北上迎擊金軍，相機作戰。雖然人少，當時南宋火器已經成熟，這可能是世界第一支裝備熱兵器的艦隊。

北上第一仗是解救海州，在那裡，當地人魏勝起兵反金，被數萬金兵圍攻。與南宋遠隔千里，如果沒有海軍，魏勝就是個等死的命。李寶即指揮軍隊登陸支援，大敗金軍。李寶親自握槊前行，遇敵奮擊，將士無不一當十。宋兵出其不意，解圍而去。魏勝出城迎接「感泣」，修理船艦犒賞三軍。

然後，以海州為支點，李寶率領艦隊繼續北上。十月下旬，李寶的艦隊駛抵石臼山（今日照），巧遇幾百名前來投誠的金朝漢族水兵，從他們那裡獲得可靠情報，得知金艦隊正停泊於唐島（又名陳家島，在今山東靈山衛附近）。距離石臼山只有15公里多，裨將曹洋請立即進攻金軍艦隊，但很多人認為敵眾我寡，而且風向不利，應該避走，另尋戰機。曹洋堅持認為金軍不習水戰，而且士卒多為北方人，不習慣海船，多匍匐在船艙中，宋軍遠道而來，必須逆襲取勝。李寶也認為正是絕佳戰機，立即率軍前往追趕。

於是，李寶率領艦隊迅速向唐島進發，水軍將士個個摩拳擦掌，士氣高昂。清晨，北風轉南風，所謂「東風周郎，天與必取」，士氣大振，南宋軍隊乘風向前疾駛。金軍不習慣海上風浪，都睡在船艙里，充當水手的多是被迫征來的漢族人民。當他們遠遠望見李寶艦隊時，便把金兵騙至艙中，因此，當李寶艦隊迫近敵艦時，金人尚未發覺。

李寶緊緊抓住戰機，命令艦隊全面出擊。剎那間「鼓聲震蕩，海波騰躍」。金軍遭到突襲，驚慌失措，趕緊起錨張帆，倉卒應戰，艦隻擠成一堆，亂成一團。李寶旋即下令向金艦發射火藥箭，由於金船帆是用油布做成，見火即燃，霎時間金艦隊煙焰衝天，幾百艘戰艦一下子陷入火海之中，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金軍六百餘條船先後著火，變成了一片火海，燒得金兵紛紛跳海，淹死不計其數。

李寶從容指揮宋艦推進，進入遠射程後用大炮、床弩等重型武器攻擊，這些重武器由於過於龐大，陸軍使用極不方便，但用於艦載則非常合適。而且此次宋軍很可能還使用了霹靂炮和火毬炮，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火藥驅動重武器，是真正的「炮」而不再是「砲」。在遠射程用重武器打擊金軍后，宋軍繼續推進至中距離射程，弓弩兵用神臂弓、克敵弓向金艦進行鋪毯式射擊，混亂中金軍士卒傷亡慘重。

推進至近距離宋軍又使用一種新式武器「猛油火櫃」，這是一種利用石油為燃料，極其恐怖的巨型噴火器，可以噴出長長的火舌攻擊目標，非常適用於木船時代的海戰。加上已經被大量引燃的風帆，金軍艦隊陷入一片火海。宋艦發揮體積龐大、裝甲堅實、動力強勁的優勢，利用南風猛衝金軍艦隊，撞沉不少金艦，更將金軍艦隊的隊形徹底打亂。斷檣殘櫓，一一沉入海底。

這時一些倖免的敵艦，仍想負隅頑抗。李寶指揮艦隊插入敵陣命令士兵跳上敵艦，與金兵展開激烈的白刃戰。這時，受盡壓迫的金艦隊漢族水兵，也紛紛倒戈起義。結果，金艦隊除主帥蘇保衡隻身逃脫外，全軍覆沒。那個副帥宗室完顏鄭家奴見艦隊燒完，憤而跳水而亡，倒也不失完顏家的本色。三千破七萬，這本是以少勝多的一場經典，卻因為雙方差時代的武器裝備，而被以為是理所當然後漸漸在歷史中遺忘。

可以想見，當日在唐島灣里，烈焰騰空，黑煙遮海。卻似三國周郎縱火處，又像遠古祝融焚天時。甲午海戰威海衛，差可比擬；日軍奔襲珍珠港，幾或類似。

李寶以明顯劣勢的兵力，海上奔襲千里，在敵方海域內全殲敵艦隊，無愧於海軍史上的一流名將。但令我非常疑惑的是，李寶此人在歷史上毫無名氣，民間也並無傳頌。須知李寶在戰後被授予靜海軍節度使，升任沿海制置使，后升任御前水軍都統制，成為宋帝國實際上的海軍總司令，卒后贈檢校少保。而高宗御筆題寫「忠勇李寶」作為軍旗，這可是和岳飛、韓世忠同等級的待遇。這樣一樣重要人物到現代卻不為人知。

而唐島之戰除了其本身在當時的戰略意義，在人類海戰史上也佔有重要地位，這是第一次將火器運用於大規模海戰，並獲得空前的成功。在此之前水軍主要用於內河防禦，海軍也只是陸軍的補充，用於跨海運兵和在敵後登陸包抄。此戰後海軍成為一個獨立的主戰兵種，在戰爭中佔據更加重要的地位。

而南宋開啟了人類的大航海時代，宋人放棄了從陸上打通東西方貿易路線的努力，開闢了印度洋航線，這也是大海戰有力促進造船技術的結果。不過後來長期的閉關鎖國卻使中國人淡忘了那片曾經也可以屬於我們的海洋，自以為自己是一個封閉的內陸民族，這或許也正是李寶漸漸不為人知的原因吧。一個陸地民族不需要海洋英雄。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因為這一慘敗，徹底消耗掉了金國所有的海軍家底和信心，金國後來放棄了發展海軍的國策，致使南宋一方空有海軍戰力卻無用武之地，李寶一生只有這一次出彩時刻，後面是對手不給機會了。

謬史氏曰：說到底，還是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不單指火藥技術轉化為殺傷力、侵徹力，也是指海軍戰術。總之，中華海軍在起步階段還是有競爭力的，後來墮落成那麼一個吊樣，只能說海禁思維的辣雞。激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