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蘄王韻事

贊曰：

名成邦源洞，

功虧黃天盪，

猛將出虎賁，

風塵永流芳。

封蘄王歷史上不獨韓世忠，但現今提起蘄王，已經只知韓世忠了，就像武穆只知岳飛、荊公特指王安石、國老特指狄仁傑一樣。

韓世忠得享大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岳飛獄之將上也，韓世忠不平，詣檜詰其實。檜曰：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怫然曰：相公『莫須有』三字何以報天下乎！岳飛當時幾乎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秦檜權勢滔天，各個所謂忠良對此事一言不發。韓能舉朝緘默僅以一人之姿站出來說話，還是非常了不起的。當然，這件事對岳案的進展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冤獄乃成。但是當岳飛名氣越來越大后，韓世忠跟著沾光是不可避免的。

韓世忠不像當時的其他名將如劉光世、劉錡都是少將軍出身，他的上位不是靠祖蔭，而是完全靠一刀一槍搏殺出來的。話說方臘當時，東南傾覆，天下震蕩。按歷史，他第一次進入人們視線時，還是一個小卒、以一人之力獨擒方臘之時。韓世忠雖然經歷離奇，但似乎演義願意描摹他的不多。《宋代十八朝艷史演義》里描寫，王淵部下轉出一少年將官，綠盔綠鎧，挺一桿梨花槍，跨一匹紫騮馬，踴躍請令道：「末將願得將令，先躧賊陣！」童貫聽了他言辭慷慨，又瞧他容貌英武，心中大喜，忙問王淵道：「這小將是哪個的部下？他姓名叫什麼子」王淵答道：「是末將的部下，他姓韓名做世忠。自從軍以來，很立下不少功勞。」韓世忠勒馬四周視察一番，復躍馬跳過澗去，越險再進。又三數里，遂至一大谷，林木茂密，裡面有無數軍馬藏著。古松下設黃幄，幾百個彪形大漢，握刀執劍衛護左右。幄里約有十五六個美貌女子，伴著個黃袍虎鬚的大王坐著。韓世忠喜道：「方臘果然在這裡了！」把馬一催，直向黃幄馳去。那些護衛一見，一擁而前，刀劍並舉，阻住韓世忠戰鬥。韓世忠大奮神威，叫一聲：「來得好！」左手挺槍，右手揮劍，遠的槍挑，近的劍劈，不到半歇，便槍挑劍劈，死了五百餘人。其餘的護衛嚇得膽裂心碎，更無人敢再上前，各自避退不遑。韓世忠也不去追殺他們了，飛馬人幄，輕舒猿臂，把方臘提到馬上，往原路馳回。（當時世忠絕不是一個人！羅漢附體，行者加持，他不是一個人！）後來方臘被辛興宗奪了去，但功可以奪，名卻奪不了。

韓抗西夏，抗金，都是沒得話說的；對議和派的鬥爭，也是最堅決的，這是武將的本分，正如孟珙所說：「臣是一介武士，當言戰，不當言和！」議和不是原罪，但也不是武人該考慮的問題。常有人說，韓蘄王的最大毛病是好色，與張郡王的愛錢並列。韓的愛人妻是出了名的，據說還鬧出過人命，好像是一個叫呼延的將軍；據說岳飛的前妻都曾落在他手裡。。。這個扯得沒邊了，岳與韓還算肝膽相照的，秦檜害韓而岳通風報信，秦檜害岳而韓拍案而起，即可證明。

這個得分幾方面說，一個是自污，在那個沒有毛病就是最大毛病的時代，岳飛不就是因為沒有毛病被害的嘛，有點毛病實在是留存有用之身的大智慧。比如王翦領兵而向秦王求田問舍，劉邦平叛而留蕭何貪贓枉法，皆是此類。所謂流傳甚廣的蘇綽宇文泰對話，說得很清楚了，主上必須用貪官，有把柄抓在手裡才能用得安心。這在專制體制下是無解的。另一方面來說，未必不是韓蘄王的本色，可這本色也未見得全是壞事。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豪傑自風流。傳說，大名鼎鼎的梁紅玉是京口營妓出身，從另一種意義來說，也算是人妻了（世忠當是從征方臘前線返回，過京口正是恰當）。據說慧眼識英雄，與千軍萬馬之中識韓於未遇之時，《鶴林玉露》中說，「忽於廟柱下見一虎蹲卧，鼻息齁齁然，驚駭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眾，往複視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問其姓名，為韓世忠。」而韓蘄王也大有曹操本色，一見紅玉國色，毫無忌諱，直接納了梁氏，后又扶上正位。說實話，韓得這位風塵夫人的臂助多矣，這個就是好色的好處了。自古行中姐妹出名，多以文采，以武為名者，唯梁氏楊國一人而已。

我曾去餘杭臨平邱山，傳說此即為韓王勤王平定苗劉之亂的必進要隘之地。在趙構心中，什麼抗金救國遠不如救駕擁立之功重要。因為這個，當韓接到岳關於秦檜要害自己的訊息后，星夜進宮抱趙構大腿哭訴，從而逃過一劫。所以韓能在中興四將中官位最高、資格最老、替岳飛說話秦檜也不能把他怎樣，都不是偶然的。站在煙雨迷茫的邱山上，遙想韓王與紅玉當年，並駕齊驅，風雨兼程，領軍直撲此處叛軍軍營，臨安在望，解建炎於倒懸，平苗劉如螻蟻。。。何等意氣風發！韓從王淵出身，此次苗劉之變清君側，首以剪除樞密王淵、中官康履為始。賴世忠大力，幾以一人之身平定各處，擒拿禍首，無一漏網，獨得其功，大抵也與此有關。世忠恩怨分明，知之！（其實王淵其人，死不足惜。就是那個給遼人擒拿后、被用計大破宋軍的王淵，后逃回。我看是遼人酬其破宋之功吧）

此次韓軍大出，即梁紅玉一力促成。當時苗劉兵變、建炎遜位，叛軍唯怕世忠，故扣留梁紅玉為質，但不敢用強，遂加封梁為「安國夫人」，功臣之妻受封賞皆始於此。梁有勇有謀，討得太后平亂詔書，騙的叛軍送其招撫世忠。一人一騎，懷抱幼子，一晝夜驅數百里與世忠匯合，大軍遂發（當時世忠駐紮秀州，應該在吳淞一帶，我很高興文中能掛上上海）。此絕非一個文弱女子所行之事，梁氏武藝在身可見一斑。事後論功，徑封「護國夫人」，后又加封「楊國夫人」，兩國夫人一說，即從此出。一時無兩。

至於後來的黃天盪、大儀鎮，總是世忠赤心為國，又有能力替國分憂。所知者甚多，就不詳細展開了。而梁紅玉以女子出陣，本身就極罕見，尤其是注重禮儀的華夏，後來早已成為一種文化象徵了。黃天盪金兀朮掘開老鸛河鼠竄，功虧一簣，因曾受封於朝廷，梁紅玉得以有資格上疏彈劾丈夫韓世忠「失機縱敵」，請朝廷「加罪」。這深深的套路，已經不能以女子之身看待夫人了。果然，趙構在加封世忠時深贊梁紅玉：「智略之優，無愧前史。」

可以說，沒有這位風塵夫人，世忠的風采要減落許多。出身風塵，敢於見人，上可面君，下可出陣，就是梁夫人的最大優勢。當然，得能加持以有勇有謀，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在演義中，世忠好色風流的樣子被大大改變了，成了一個道貌岸然、面目無趣的大將軍，世忠也許是鮮有的正史中比野史中更有風彩的角色。

謬史氏曰：蘄王起於行伍之間，而登高位，避過政治追殺，而得善終。可謂足矣。上不負國家黎民之託，下不負紅拂青眼之情，又能得一生流連花叢之間。可謂完滿。羨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