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白遇到雪
雪后的晴朗的天氣讓人覺得全身上下都很舒服。雖是太陽照著天空,但公園裡那些柳樹上的積雪還沒有消除,一根根冰凌亮亮的很漂亮。曾經不是很清澈的湖水這時候早看不見了,湖面上那厚厚的冰層讓人懷疑在上面滑冰都沒有問題的,雖然並沒有人敢這麼做。風大得很,但仍然看見幾個不怕死的老頭子擺著小攤。賣小吃的、算卦的、猜枚的、行騙的……,一個個都縮著脖子在那看著來往的行人。
海林和那個叫雪的女孩沿著九曲橋慢慢地行走著,好長時間都沒有一句話。突然,海林看到雪一邊走一邊用餐巾紙擦著眼睛和臉龐,似乎在哭的樣子。他便感到很驚訝,便道:「你?很不開心?」
「哦!」她側了身定了定,又抬起頭望著海林一會兒道,「沒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見了公園的景色,我突然就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這人向來是有這毛病的,見了一些悲壯的東西或聽了悲壯的音樂就忍不住要哭。」
海林聽了,只呼哧一笑道:「這公園有什麼悲壯的,我看就這樣了,只是雪后顯得更加漂亮一些而已罷了。」
聽了海林這樣一說,這個叫雪的女孩也低頭咯咯笑的不停,跟著道:「可不是,這有什麼好哭的呢,我這眼淚也真流得太不值錢了。」又斜眼望著海林突然正色道:「現在過得很好嗎?」
海林聽了,不但沒有感到驚奇,反覺得心裡一陣感動,滿心道:「不是很好。今天也許你是不知道的。」於是他把上午同大學同學在一起聚會的場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雪,又道:「本來是有滿肚子的話要和他們說的,特別是幾個以前玩得還不錯的。但大家在一起盡講些不實在的客套話,彷彿這場聚會完全都是為了以後大家在事業上相互有個照應而安排的,那場面讓我很鬱悶。說實在的,直到現在,我才從你的口中聽到一句關懷的話,可見那些平時關係不錯的人居然都不如一個你了。」
海林說這話的意思是:平時經常聯繫的同學說的話居然都不如一個剛見面沒幾天的陌生人,可見這個女孩對自己的心是真的了。
見那個女孩面露喜色,海林忙紅著臉為自己辯解道:「你別誤會。我只是……」
「哦,你什麼都不用說的。」雪望著橋頭上的積雪,道,「我是知道的。有你的這句話,我心裡就感到很滿足了。」說完又向海林投之深深一笑,很美。
海林見了她那個樣子,立刻就呆在那好一會兒沒的話說。一陣冷風吹來,他才稍微定了神,茫然道:「那你呢?你也應該過得很好吧。」
雪的笑意立刻就消失了,她掃開橋欄上的雪,靠著欄杆望著遠邊的亭子,沉思著。好一會兒,她才用她那雙深深的眼眸看著海林,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道:「還可以湊合著過日子吧,也不見得就好了。我不向你——聽說你念完大學后就找到了份很棒的工作,但我念完大學后就被分配到家裡『蹲』著:我媽的意思是要我留家嫁人。」
「這麼年輕就想著要結婚了媽?」海林聽了她的話,感到很緊張,便忙拿這樣的話來掩飾自己的想法。
「呵呵。」她冷笑道,「反正遲早都是要嫁人的,早晚都是一樣——我們做女人的又不像你們男人:我們的工作就是持家了。」她頓了頓,又小心地問道:「你還記得我的歲數嗎?憑什麼就說我的年紀太小了呢?」
海林聽言,不禁暗笑著,心想這個女孩也可真有意思,喜歡我就直說是了,偏要說什麼「還記得」的字眼,好像自己和她曾經認識一樣。又想著:這個女孩這樣一定是要自己先像她表白了,畢竟人家是女孩子不好意思了。
心裡這樣想著,海林越看著那個女孩,就感到越有壓力,感到越緊張。他驚慌失色道:「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雪見了海林這個樣子,立刻擺出一副很疑惑的樣子起來。她只側過身,點頭道:「恩?」便直勾勾地望著他。
海林吞吞吐吐地哆嗦了好一會兒才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來:「其實剛才在百貨大樓,我就想要和你說這樣的話了。」
見了海林那個緊張樣子,又聽了他說起這樣的話來。雪也禁不住心中一陣緊張,忙追問道:「哦。那我恐怕誤會了你的意思了——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句話呢?你能不能大方地告訴我?怎麼到現在你那脾氣都沒改。」
海林聽了這句話,又感到詫異起來了,怎麼人家對自己的脾氣也了如指掌。他忙岔開話題笑道:「咦?才認識沒兩天的時間,你怎麼就知道我的脾氣?」
他這話是要雪表示喜歡自己的意思。但雪聽了這話,也就詫異起來了。她忙正色看著海林道:「你……還要對我說些什麼?」
畢竟兩人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了,海林也就很自然地說道:「哦……我是想,到現在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
雪聽了一愣,突然就放聲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但並沒有掉下來。她抱著腰笑盈盈地道:「哦,那你叫什麼名字呢——我怎麼和你說了這會話都忘了問呢。」
海林故作詭秘道:「這個可先不告訴你。你呢,暫時就叫我白吧。」
「什麼?白……」雪聽了這話,又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雖然你有權不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但我最起碼要知道你叫白的原因。」
「因為雪是白的。」海林脫口而出。見到雪感到害羞的樣子,他突然就感到這話不妥的:這分明就說人家是他自己的了。這怎麼行呢?太冒犯了:還沒有正式談戀愛就這樣說話,人家會怎麼想。
果然,雪聽了海林這樣的話后,就道:「哦,原來是這樣的——那麼,就再見吧。再晚了回去很不安全的。」
說完后,雪就款款地走下石橋,又回過頭望了海林一會兒,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叫——白?」
「噯!」海林望著這個女孩,突然就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哦!那麼,我記住了。」雪淡淡地笑了笑,又扭過頭準備回去了。突然聽海林在後頭喊著:「又下雪了,我們快找個亭子避一避吧。」她於是抬起頭看了看天上,又回過頭來對海林笑道:「可不是,才晴了半天多一點的時間,這會倒又下起雪了。」
海林提起聲音道:「是啊,天天都下雪,這天可真討厭——我是不愛下雪的。」他怕自己的話又造次了,惹人家討嫌,便裝著說他並不喜歡雪。但他的心思一眼就被雪看見了。
她裝做很詫異地問他:「哦!不喜歡嗎?可我昨天看你那樣子,好象你是很喜歡雪的呀。」
「這你就不明白了。」海林道:「我是喜歡雪后的大地。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儘是茫茫的白雪,陽光一照。哇!那才叫美景呢!我家屋後有一片竹林,那裡的風景就更不錯了。無數棵竹子披上厚厚的雪,病里西施一樣玩著腰。偶爾一陣風輕輕掃過。『嘩啦啦』,那聲音聽得人全身都覺得舒服得不得了。」
「哦?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雪滿臉疑惑地看著海林,感覺他的話很不可思議。突然她又點頭想了想,突然道:「是了,是這樣的。我這樣的景色可不是美景么。但是沒有下雪,它們又從何而來呢?」
「哦,其實這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海林昂著頭,想了想道,「說實在的,在家裡的時候,我還是非常喜歡看著漫天飄舞著飛雪的樣子。但一旦我在外面遊玩的時候,我就不太喜歡下雪了。那樣的雪,毛躁躁的下著。下到後來,看得人眼都花了,也讓人感到發毛躁了。」
海林想著:千萬可不要認為我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呀。
雪擺出一副憂傷的樣子,望著湖面上那些鵝毛般的雪花淡淡地問著海林:「你就只這樣認為嗎?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大雪總是讓人感到全身都是溫暖的嗎?」
海林瞪圓了眼睛,詫異地對她說:「開什麼玩笑?這樣的大雪總讓人感到冷得一天到晚躲在被子里才好呢,你怎麼又說它很溫暖呢?」說完他又誇張地擺出一副很冷的樣子,抱著雙肩只在雪的周圍直跳的。
雪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蹦蹦跳跳的海林,目不轉睛的。看到後來,海林實在忍不住了,便停下動作,一本正經地問著她:「你做什麼那樣看著我啊?我感到好不自在哦。」
雪見他終於停下來,便長嘆了一口氣道:「你聽過這樣一個故事嗎?曾經有一個小女孩,她總是感到世間很寒冷:冬天沒有漂亮而暖和的衣服,夏天卻要整天在冰凍室里幫人家幹活。
有一年的凍天,在被家人打了一頓后,她委屈地一口氣跑到一片無邊無際的田野中。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母親親生的,怎麼倒像一個被任意使喚的買來的丫頭僕人;她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很小的錯誤,母親為什麼要如此懲罰自己;她想不明白,自己平時那個看上去很有君子味道的父親,怎麼就對自己女兒的遭遇不但不施以援助之手,反而落井下石,說讓女兒最好『死在外頭』。
寒風中的她又冷又餓,終於她撐不住了,便緩緩地倒了下去。這時候,天上突然就下起了小雨,下得她全身都沒有一處是乾的。她想著:反正自己活著還不如死掉,便不願意站起來,準備繼續接受老天對她的懲罰。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到後來,又變成了小雪,緊接著又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
她躺在冰冷的,四周都的積水的大地,望著迎面而來的雪花。諾大的雪片一片片飄落在她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冰涼冰涼的。她對這些毫不在意,只是獃獃地望著飛舞著雪花的天空。
看呀看,那些雪花在她的眼睛里突然就變成了一團團燃燒的火焰,燒得她全身都暖和和的。看著這些燃燒的雪花,她就突然想到了去年在山裡的叔叔家圍著火堆吃烤玉米的情形。
於是她想:如果這個時候能吃到一根那樣的玉米該是怎麼樣的享受啊。想著想著,她就帶著美夢沉沉地睡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大雪已經完完全全地覆蓋著這個女孩嬌小的身軀。但她並不覺得很冷,反倒是感到周身的舒適。突然,她的美夢被她的父母的叫聲驚醒了。
緊接著,一個粗大的手用一件棉被將她一把抱在懷裡,那是她的父親。又有一陣隱隱的哭聲在她的耳邊想起,那是她的母親。這樣的情景讓她忍不住落淚了。她想著:不管怎麼樣,總是自己父母的,便默默地流著感動的淚……」
說著,雪停了話,也站在那靜靜地想著一些悲慘的故事——她那淚眼朦朧的樣子就已經告訴了所有的人。
海林見狀,突然就感到心痛。他安慰著雪道:「這些是你自己的故事嗎?如果覺得不開心,那麼就不要再去想它了。」
雪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海林的說話,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從那天以後,女孩的體質變得很差,但她並沒有感到任何的不快樂,反而感到這就是一種幸福。因為從這以後,她的父母就倍般疼愛她。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是每隔兩天就買來給她。家裡那些沉重的活兒,父母也不再想從前那樣讓她做了,更不會隨便就打罵她。想到這裡,她就覺得自己體質的變差是值得的,最起碼,它幫她找回了一個溫暖的家;最起碼,這一次的受凍讓她以後不再受凍。所以,從那時以後,她就特別喜歡雪花。她將自己的靈魂完全給予了那個曾經讓她感到很溫暖的雪花……」
海林頓了頓,道:「難怪你說下雪很好呢。原來你的背後還有這樣一層故事。」
雪擦著眼淚,一邊又抬起頭說道:「在你的面前就拖鼻涕流眼淚的,實在很是失禮了。這樣,天色已經不早了,我也該回家了。以後我們再聊吧。」說完她變低著頭就要走。海林便慌忙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請不要那麼快就走……」
雪沒有任何錶情,只是看著那隻抓住她衣袖的手。海林見狀,又匆忙把手縮回道:「對不起,那麼,走之前請留下你的聯繫方式好嗎?」
雪聽了,便從手提包中拿了一個日記本,用筆在什麼畫了幾下,便將那張留著聯繫方式的紙撕了下來。正要遞給海林,她又把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箱里。她重新寫了一張,遞給海林,一邊又笑道:「你要是打電話說找雪,我家裡人還不知道雪是哪個呢。這個受機號碼就給你了。」
說完,她便轉身走開幾步,回頭望著海林笑了笑,復又跳上一輛車子。只留海林在那裡欣喜若狂地看著手中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