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矛盾

第十二章:矛盾

這場雪差一點沒要了海林的命。至於後來他是怎樣被人從雪窩裡拉上來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從母親蘭花的口中,他才知道幸好那天大媽家的狗在自己頭上的那片雪裡撒了尿,隨後又沖著那塊雪地死勁地吠著,這才引起了大媽的注意。如果不是這樣,海林這次一定會死在雪窩裡了。大媽高興地沖海林道:「幸虧你回來后經常到我家玩,讓我家的狗認識了你。你看這次要不是狗知道是平時和它玩的人,它就算聞到了味道也不會在意到呢。」

海林的母親望著海林流淚道:「一切都將會好起來的,海林。」又看著大媽跪下道:「大媽,我家海林這次真的要好好感謝您了。要不是您今天突然到小店去找大爺回家,我這海林怕是一個冬天就這樣埋在雪窩裡也沒人知道的了。」

大媽見蘭花只不過是海林的繼母,竟然這樣有禮數。她不禁心裡好一陣感動,忙介面道:「我應該感謝你才對了。啊唷!真想不到老嬸你,只不過是過繼過來的母親,就把我們李家的孩兒看得和親兒子一樣。前一個女人有你一般好我們也不用為這個孩子而整天操心了。今天的事情我是應該做的呢,換做是別人發現了也一樣。」

成武揉了揉眼睛道:「可見冥冥中是有老天的意思的,若不是老天讓我家大爺今天這麼大的雪天去打麻將,大媽你也不會去找他,那我家海林更是不可能活著回家了。」

大家望著躺在床上只管發著高燒的海林,一個個都心急如焚的。李開山道:「這大夫怎麼到現在還不來,要麼我再下去催催他。不然這孩子真的急死人了。」

蘭花強做歡笑道:「你這又著急作什麼,人已經找回來了就很不錯了。這會子只不過因為剛才在雪窩裡凍得感冒發燒而已。就算沒有大夫過來,他睡一覺,發了汗也就沒有什麼事情了。」

大家正說著,只見鍾大夫徑直走了進來。他笑道:「人怎麼樣了——哎喲,這老天!雪下得實在是太大了,早就想趕過來了,只是實在是沒辦法了。真的很對不起你們了。」一邊又給睡得昏迷不醒的海林看了看情況。

見鍾大夫停了下來,蘭花忙讓大媽給遞過一杯茶,一邊又問著海林的情況。

鍾大夫道:「情況不是很好,都燒成肺炎了。不過不要緊的,吊上幾瓶水就好了。你們可以出去忙你們的了,讓他一個人休息休息,到了大概針水快完的時候,再過來幫他把吊瓶換一個。」

眾人見說,便一個個魚貫而出。成武繼續劈著用來過年的柴禾,而李開山老頭則一邊看電視,一邊看著窗外的雪。一旦雪下得多了,他便出去將路給掃出來。蘭花則忙著給家裡掃塵——這是農村過年前的規矩:家裡的每個角落都要在年前掃得如新的一樣。蘭花死命拉著大媽在吃個晚飯回家,但大媽說到底還是回去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儘管地上已經堆積了很多雪了。李海林雖然頭腦昏沉沉的,人也懶得說什麼,但他的心裡還是很清楚了。望著家裡的天花板,他不由地落了兩行熱淚:為什麼雪始終都不來看自己,為什麼電話上已經說好了,她還爽約?難道家裡的人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婊子的女兒還是婊子嗎?難道她以往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故意要使出來報復自己的手段么?

海林這麼痴獃呆地想著,但這一回他是誤解了雪了。

在這個大學紛飛的早上,雪本來是不想過來的。於是她打了一通電話給了海林。但心不在焉的海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手機的響聲,繼續在那個已經被大雪封死了的路上繼續等待著。在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聽后,雪感到心裡的不安。於是她最終還是決定了冒著風雪步行到海林家的大隊。在那高高的路口上,她發現了:原來海林並沒有在那片以往他們相約的小塘埂邊等待著她……

海林沉沉地睡著,什麼也不想想。此時此刻,他只想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自從認識了雪以後,他就沒有一晚正正經經地睡過一個安穩覺。白天看到的是雪的身影,一個人走在路上滿腦子想的都是雪,回家到了睡覺的時間,他更是要把與雪相處的情節反覆在自己的頭腦里重新播放幾次才能心安理得地睡著覺。而今天在病魔的面前,他不得不讓自己屈服,乖乖地什麼都不想就睡了下去。事實上,他也實在太需要睡眠了!

突然,他的手機又開始猛烈地響了起來。海林聽了,就感到頭疼。他看也不看就將手機接在耳朵邊叫道:「臭婊子,這時候打什麼電話。婊子的女兒都是婊子!」

「你在罵誰呢?」蘭花聽見了裡面的叫聲,慌忙跑了過來。海林聽見母親過來了,便匆忙把手機一合,裝作一副睡得很響的樣子。其實,當他把手機一放下,他只躺了不到十幾秒鐘就睡著了。

「這孩子又怎麼了?」李成武見老婆慌慌張張地跑到樓上,自己也匆忙趕了過來,以為兒子出了什麼事情。

蘭花看了看海林一眼,嘆了口氣又輕輕出來沖著正趕來的成武搖了搖手,示意他出去。走出房門后,蘭花看著滿臉焦急的成武道:「也沒什麼的,只不過是海林剛才說了夢話了,不要這麼急的。」

這邊雪放下了手機,輕輕地點上了一根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望著窗外的野地上那紛紛揚揚的大雪,她不禁流了幾滴眼淚。

雪優雅地坐在窗前的一張沙發上,吊起了二郎腿。望著遠方,她輕蔑地笑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中又放射著無限諷刺的味道。

一直到了晚上十點鐘,海林才從夢中醒過來。望著空曠的房間,他喃喃地說道:「為什麼我又醒過來了?既然老天讓我醒了,為什麼又要讓我感到心痛?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是么?」

想著白天的等待,他不禁又要怨恨起雪的無情。又想了想那副驚險的一幕:當他在雪窩裡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天啊!海林突然感到不可思議,他發現他那時想到的居然是如何爬出那片魔鬼的地盤,好好的活下去。想到這裡,海林突然有一種愧疚感:自己看來對雪的用情還沒有真正到家。如果真的很喜歡雪的話,自己在要死之前想到的肯定是她!海林想了想,又安慰著自己:幸虧自己沒有對雪動情太深,否則自己的情意沒有被人家接受,或者人家光是接受了,但卻根本就沒有同樣對自己也動情,那麼自己到頭來豈不是太虧了自己了?

既然雪今天沒有來,那麼她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海林心裡想著,便不由自主地給雪撥了個電話,但電話那頭顯示她正忙。海林只好望著手機嘆了口氣,又望著黑咕噥咚的窗外發起呆了。

茫茫的冬季,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海林突然就想著。他隨後也就突然感到奇怪了:自己明明就是喜歡冬天的,為什麼現在又希望這冬天早一點結束呢?這實在是讓自己感到費解了。

「海林,現在還沒有睡覺么?」蘭花敲了敲門道,「我可以進來和你說會話么?」

上一次海林告訴蘭花關於女朋友和他討厭的人在一起的事情,並沒有引起她的足夠重視。她當時只是認為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即便是那個女孩和海林所討厭的人是極為親密的好友。但她萬萬想不到海林所說的那個人居然就是那個曾經在海林家住過一段時間,將這個家搞得雞犬不寧的女人張碧玲。而這也是昨天從丈夫的口中,以及海林的表情里,她才得知的。

想到這裡,她從昨天晚上又開始睡不著了,今天晚上也一樣。她很後悔當初沒有向海林問個明白就那樣輕率地給他出注意。哦!她想,如果問了海林,他一定不會告訴自己的,搞不好甚至會惡化自己和他的關係。但今天既然知道了這事情,她就一定要管:絕對不能讓這個女人再一次踏入我們家的大門!

蘭花雖然是因為丁嘵嘵的母親是個妓女才不喜歡她的女兒和自己家裡有什麼牽連,但她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張碧玲與自己丈夫的認識並不是人家介紹了,而是丈夫主動追求人家的。而自己的相貌並不出色,甚至是有點老了,這當然不會引起成武的注意了。她與成武的認識與相處完全是通過成武第一個妻子的母親,海林的親外婆介紹的。相處了四年的他們,也只是和普通人一樣過著很平淡的生活,並沒有像人家說的李成武和張碧玲之間曾經擁有的浪漫的愛情故事:彼此間為了愛,一個要跳黃浦江,一個要出家當和尚。

天啊!我到底在想些什麼?蘭花想到這裡不由地打了個寒戰。突然間,門開了。她抬頭看了看,兒子海林那張布滿鬍鬚的臉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展現在自己的眼前了。這麼幾天下來,蘭花突然感覺到海林老了很多——哦,不!好像是變得更加成熟了。

「媽媽,您怎麼這麼晚還沒有睡么?」海林將母親迎了進來,「外面走廊上的風好像也大得很,媽快進來吧,我去給你倒一杯熱茶過來——馬上就來。」

蘭花並沒有回答,並沒有說不要忙的意思,只是獃獃地看著兒子匆忙地披上外套,匆忙地穿好拖鞋,又匆忙地拿著一隻瓷杯子咚咚地向樓下跑去。對於這個兒子能夠那麼親密無間地叫自己母親,她已經感到無限的滿足了,覺得這是她出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幸福。想起當初還想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給了他,她突然就有了一種「糟蹋了這個兒子」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親生母親怎麼可能不時刻為自己的女兒著想呢?但實際的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兒子又漂亮,學歷又高。自己的女兒不是很好看不說,初中的書還沒有念完就非得要出去上班。就是那幾年的書,她也不是很好好地念。

「媽,你在想些什麼?笑得這麼開心。」海林一手端了一個裝著茶葉的茶杯,一手提著個暖水瓶,望著母親嘴角中露出的笑意感覺很奇怪。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我這麼大的年紀還能到你家來過個大家庭所擁有的日子,我就感到好幸福。」蘭花望著海林笑著說道,「每次聽到你叫我母親,我就感到好高興——真不知道我那個女兒怎麼非要叫你父親為叔叔,真拿她沒辦法。」

「妹妹今年到現在還沒回來么?」海林很隨意地問著,一邊給母親倒著茶,又端了過來。

蘭花接過茶,一邊道:「她呀!今年三十坐她自己叔叔的車子一起回來的——我倒是不希望她回來的,那麼大的雪,一想到她還在那麼滑的路上,我就提心弔膽的。」

海林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坐自己家親戚的車子,終歸還是放心一些。再者叔叔的車子是一般的小轎車,就算車翻了人也沒什麼事的——別怪我的嘴很爛啊。」

蘭花望著海林就笑了,並沒有立刻回答。她頓了好一會兒功夫,又喝了口茶道:「哎喲!本來是不想喝的,只這一口,人就感到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海林並不知道要說這麼,只是望著母親搭訕著微笑。蘭花默默地喝了一會兒,突然就抬起頭道:「你那個女朋友到底是不是叫丁嘵嘵呢?能不能告訴我呢?」

海林聽言,頓時那張笑容就僵住了。他望著窗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淚水不要流出來。對於母親的話,他並沒有直接給予回答。

蘭花繼續說道:「你和誰在一起,做母親的都會支持你的。」

海林驚訝地望著蘭花,他不知道母親下一步會說些什麼話。

「但是丁嘵嘵除外。」蘭花正色地說道,「你已經大了,應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其一,你的一家人曾經被她的母親鬧得焦頭爛額的,他們並不希望這個女孩的母親再次出現並成為自己的親家;其二,在我們農村人眼裡,做了戲子和婊子就不能再做別人的親家或是老婆——不要怪媽的話說得過於難聽——至於那個女孩的母親是不是做那一行的,我並沒有親眼看見,但已經掌握得很確切的了。一來人家都這麼說的,二來她曾在汽車站外面招人家『休息』,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們是個小戶人家,並不想因為和這樣一個人做了親家招人家的罵,受左右鄰居的孤立。我並不管她的女兒的人品怎麼樣,就算好得不得了我們也不會接受的,就是因為她有那樣一個媽媽。其三……」

「可是,媽……」海林道,「雪並不是丁嘵嘵啊,她親口告訴我她和那個女人只是八輩子打不到一個邊的親戚的,媽……」

「那也不行。」蘭花淡淡地撫摸著海林那寬闊的肩膀說道,「其三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為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如果那個女人再次出現在這個家門,我該怎麼去面對。」

海林不解地望著母親,一下子就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蘭花獃獃地望著房門道:「曾經聽說那個叫張碧玲的女人和你的父親有過一段像電視上說得那樣,很浪漫的愛情故事。她和你父親的結合完全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的——也許你並不知道這一點,但我卻是早就知道的。想想我和你父親的認識,一個是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兒今後找上一個好丈夫,能讓自己不再過著那種孤獨的日子;另一個則只是為了可憐一個孤苦無依的,比自己還大上那麼三四歲的女人。這兩個人的結合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愛情的因素,有的只是為了能讓生活繼續下去,能讓家庭完整下去,過著很普通的日子。」

海林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他萬萬想不到父親和那個惡毒的繼母居然還有浪漫的愛情故事,想不到母親嫁入到這個家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和女兒有個好歸宿。突然,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他忙問道:「那麼,您是不是剛開始的時候想把女兒嫁給我?」

蘭花默默地點了點頭,又道:「自從上次你和我單獨說了話后,我就沒有抱這個心思了。我現在倒認為我的女兒並不適合你。」

「那麼。」海林繼續道,「你是怕我將雪娶進家后,因為雪的關係,父親和那個女人又重生舊情?你怕因為我娶了雪而讓你未來的生活沒有了保障。」

蘭花點了點頭道:「請原諒我的自私。」

看來,她也是個很樸實的女人。對於這點,李海林也能夠諒解的:鄉下女人沒有文化,她們能夠為自己的下一代考慮的,也只有通過這些方法了。何況,阿姨本來就不是什麼壞人。

海林苦澀地微笑了一下,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著:「原來是這樣的,那麼,我們是一定不能夠在一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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