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七章 法敏誕生

四百七十七章 法敏誕生

飛雲逐暗去,急雨落傾盆。

一場短暫的午睡之後,洛伊驚訝地發現天光已經黯淡了下來,碧紗窗上青竹的剪影瑟瑟凌亂,隱隱之間,風聲如濤,可屋子裡的空氣依然沉悶燥熱,壓迫得人無端急躁。

推開軒窗,果然見樹搖枝亂,不過因這場疾風來自東、西兩側,竟然送不到屋子裡來。

小娓與南錦聽見響動,立即捧進了一盆子清泠,伺候著主子凈面,南錦一邊替洛伊挽起一個簡便的單螺髻,一邊說道:「外面起風了,看這樣子,不定一會兒有雨,這雨前最是悶熱的時候,夫人要不要去玉霧亭里坐坐?」

這個主意正得人心,洛伊當然不會拒絕,於是披上一件墨藍煙紗罩衣,便讓小娓與南錦捧著熱茶、點心跟著,主僕三人,一同坐在玉霧亭里乘涼。

枝上梅葉尚青,有的卻已禁不住這場疾風,紛紛墜下,落於亭頂,一片脆響。

「夫人剛才午睡時,延禧堂那邊送來了兩盒子茶點,聽說是表小姐身邊丫鬟借了茶點房的地兒做出來的,裡邊的餡用了皇南洞一帶的蜜瓜,甜而不膩,很是可口呢,就連桑織嘗了都交口稱讚。」小娓是梅園裡出了名的吃貨,想起剛才嘗過的美味,笑得一雙眼睛咪成了月牙。

「延禧堂送來的?」洛伊拈了一枚棗泥糕,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地問。

「是呢,表小姐說賞給奴婢們的,這表小姐也是個妙人兒,似乎知道夫人不會用她那裡的茶點,也沒提起給夫人留上一碟。」南珠笑著答道。

余嫣已經在府里住了好幾日,行止十分有度,伶俐乖巧,全無機心的表象。

「讓嶺上去延禧堂,叫清風回來陪我說話。」洛伊吩咐一句,小娓便應了一聲,當即轉身往園外走去。

余嫣入府的當日,洛伊便遣了清風去延禧堂里照顧。

只一盞茶的功夫,如今已經梳著婦人髻的清風便遠遠行來,一襲青色紗織長裙,銀紅色的對襟衫子,腰間系著銀絛,她如今已經是管事媳婦了,看上去確要比當丫鬟時又精明利落了幾分。

見了禮,洛伊便讓她坐在身邊的石凳上,清風也不推辭,含笑告了謝,側著身子坐下:「夫人這是才午睡醒來?」

「瞧把你伶俐得,明明在延禧堂呢,我這邊的事兒就沒有你不知道的。」洛伊笑道。

「今日悶熱更比往常,人坐下來就犯困,奴婢猜著夫人定是要午睡的。」清風也笑,見洛伊面前的茶碗空了,忙又斟上一碗。

午時的時候的確是悶熱,好在這個時候因為疾風大作,在亭子里坐著只覺得周身涼爽。

「余嫣如何?在延禧堂里住得可還習慣?」這話其實問過余嫣本人,得到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洛伊這時又問清風,想要知道的,當然不僅僅是話中的這層意思。

「表小姐倒不是那等心思重的人,奴婢瞧著吧,她也不認生,許是年齡還小的關係,話也不少,喜歡與奴婢們閑聊,打聽的都是夫人的喜好,這幾日除了清晨來梅園請安,傍晚時在落雁塘邊上散步,多數都在延禧堂里綉著女紅,說起這個,奴婢可是心服口服,表小姐的女紅真是頂尖的,要論起來,比雅蘭坊的綉娘也不輸呢。」清風答道。

「我聽說她身邊有個丫鬟,手也是十分巧的,做的茶點連桑織都讚不絕口。」桑織正是殷媽媽的內姪女,這丫頭沉默寡言,那廚藝卻是讓人佩服,更絕的是還長著顆七竅玲瓏心,對於食材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把控,時不時還能想些新鮮的菜式出來,自從入了梅園,經啞姑一點撥指導,就連宮裡的菜式她也能按自己的想法複製出來,她做的菜,挑剔如流雲都讚不絕口。

能得桑織一句稱讚,余嫣身邊的丫鬟也不簡單了。

清風微微一笑:「夫人說的是冬蘭吧,這丫鬟別的也還罷了,茶點做得實在不錯,人也熱心,這麼悶熱的天兒,她在茶點房裡忙了半日,做出幾大籠蜜瓜蝦皮點心,分給奴婢們品嘗,實在是用心。」

不僅僅是用心,還十分知趣,明知洛伊的飲食只由梅園的小廚房打點,因此只將點心分給丫鬟們,並不在洛伊面前亂獻殷勤。

不過這知趣用心的人,卻不是丫鬟冬蘭。

南錦說得不錯,表小姐的確是個妙人兒。

「余嫣現在幹啥呢,今日也不見她。」洛伊又問。

「表小姐早上來給夫人請安,奴婢陪著她一同來的,不想聽嶺上說國公爺今天沒有入宮,她轉身就走了,奴婢一問,表小姐說國公爺難得有閑睱,她是不好來打擾的。」

毗曇上午的確是在府里,用完午膳后才出去的,這個余嫣,竟然是在避嫌?

才剛及笄的少女,就有了這般心機,洛伊第一次覺得此女不可小覷,同時對這個表妹,又生出幾分好奇來。

她忍辱負重也要留在國公府,難道不是受了太后的明示或者暗示,對毗曇別有企圖?她這麼摁捺著,循規蹈矩的作為,實在也是聰明的辦法。

至少不會引人厭煩,但這麼一直下去,她也沒有什麼機會。

接下來的棋,余嫣要在哪裡落子呢?

或者是,她其實另有目的?

實在是有趣,一個高傲自大、心浮氣躁的母親,竟然能養出這麼一個心機深沉、步步為營的女兒來。

洛伊與清風說話之時,漸漸有陰雲積於英耳峰的上空,疾風更烈,梅樹碧搖枝亂,突然有銀靂穿破雲層,天堂便更加晦暗下來。

「暴雨就要來了,你快些回延禧堂去吧,余嫣那裡要多盡些心,她到底是國公府的客人,別讓僕婦們怠慢了。」洛伊吩咐清風。

「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夫人也快些回玉華樓里去吧,眼瞧著這場雨可得下些時候呢。」清風起身行禮,告辭去了。

洛伊果然也不在亭子里久坐,才回了玉華樓,上了三層,便聞一聲炸雷,「咣」地一聲在頭頂落下,緊接著瓢潑大雨就淹沒了天地之間,混沌一片。

這場雨一直持續到傍晚,方才減緩了勢頭,細濛濛地一片,毗曇著人回來傳話,說在外面忙著公務,讓洛伊不要等他晚膳,正覺得無趣的時候,清風就陪著余嫣請安來了。

「雨還沒歇呢,妹妹怎麼就來了?」洛伊親熱地挽起余嫣的手臂,攜同她靠坐在偏廳的羅汗榻上,細細打量著。

一身桃紅素紗衣,櫻草長裙上袖著墨紫蓮花,青絲之間一對明珠簪子簡單點綴,少女清新明朗的氣質賞心悅目,讓人怎麼也厭惡不起來。

「一日沒見夫人,心裡想念得緊,見雨勢一小,我就迫不及待地來了。」余嫣一笑,眉目溫和,全無矯揉。

這個少女,還是十分惹人憐愛的,洛伊其實並不想防備生疏她。

「我正嫌無聊呢,妹妹來得正好。」拍了拍余嫣的手,洛伊回以一笑。

余嫣又將手中的一把團扇,並袖子里疊得方方正正地一張絹帕遞上:「小女聽說夫人綉藝十分出色,本來不好意思獻醜,到底是一片心意,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洛伊先看那把團扇,用的是雙面繡的技藝,幾枝朱梅下,一個女子坐著撫琴,細細一看,撫琴女子的形態竟與自己有七、八分像。

「妹妹不僅手巧,這心思更是玲瓏,我哪裡會嫌棄,喜歡還來不及呢。」這話卻是真心的,洛伊將那團扇翻來覆去地看,愛不釋手。

洛伊在虞楚時,自幼便習衾綉,又得名師指點,但於雙面綉卻並不精通,而眼前這把團扇,不僅色彩配得巧妙,花開燦爛,人物卻若水墨勾成,舉止、神態自然靈現,就連琴案邊香爐上的花紋,都細緻入微,爐里青煙裊裊,似乎升騰不絕,更讓人稱奇的是正反兩面整齊勻密,細細查看,竟無絲毫出入。

再看那方絹帕,繡的是蝶戲牡丹,採用的依然是雙面綉,但仔細看來,兩面的花色卻又不同,一面正紅,一面墨紫,可見用心之巧,技藝之精。

難怪連女紅出色的清風,都要說一聲佩服了。

眼看著洛伊喜歡,余嫣方才鬆了口氣:「夫人過獎了,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

「這若是雕蟲小技,雅蘭坊就該關門大吉了。」洛伊絲毫不掩讚歎,無論余嫣懷著什麼樣的目的,但這兩件禮物,她的確是喜歡的。

兩人正說著話,南錦便進來詢問:「夫人,已經酉時三刻了,是否傳晚膳進來?」

聽了這話,余嫣下意識地就想告辭,卻被洛伊拉住:「雨還沒停呢,妹妹就陪我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這……」余嫣很有些猶豫:「國公爺也快回府了吧,小女不敢多加打擾。」

洛伊一笑:「他不回來用膳,妹妹別擔心。」一邊讓南錦傳膳,又打趣道:「毗曇又不是老虎,妹妹怎麼對他避之不及。」

聽說興國公不回來用膳,余嫣這才重新坐下,笑著說道:「不瞞夫人,國公爺在小女眼裡,比那老虎還要可怕呢。」

細看她的神態,一派天真明朗,並不似作偽。

其實想來,有許多人都對毗曇有畏懼之心,更何況那天,毗曇當著桐華的面,又說出那樣一番話來,余嫣怕他,本身並沒有什麼怪異。

「他就是那脾氣,妹妹與他熟悉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洛伊指著清風:「要不問問她,開始這些丫鬟不也怕得跟什麼似的,後來也敢當面打趣了。」

清風正幫著南錦點燈,聽了這話轉過身來:「奴婢是仗著夫人的寵愛才敢在國公爺面前說兩句笑話呢,否則可是打死都不敢的,不過要說來,其實在這府里,只要得了夫人的心,就沒什麼可怕的了,表小姐是夫人的妹妹,國公爺再怎麼也不會為難你的。」

余嫣卻吐了吐舌頭:「我膽子小,可不敢學清風姐姐。」

話音才落,卻聽外面一聲低沉:「趁我不在,你們竟然又在背後嚼牙,竟然說起本公的壞話來?」

帘子一掀,就見毗曇大步而入,鴉青色的長袍下擺,染著幾點淺灰色的泥水。

余嫣嚇得幾乎從榻上跳了下來,忙低下頭去,避到一旁,那神情,果然如見了老虎一般,就連行禮都是慌慌張張的,咬著嘴唇不敢說話。

清風也嚇了一跳,忙上前施禮,笑著說道:「奴婢可是不敢說國公爺壞話,表小姐敬畏國公爺,奴婢幫著夫人勸她呢。」

這邊洛伊一邊拉余嫣坐下,一邊也笑著問道:「你不是說不回來用晚膳嗎,難道是故意嚇人?」

「你們若沒做虧心事,又哪裡會被我嚇著?」毗曇一撩袍子在椅子里坐下,接過南錦遞上的茶,一口氣喝了個乾淨:「本有些事要忙,但又出了些意外,乾脆就回來了。」

這時廚房還未擺膳,余嫣卻再次提出告辭,洛伊留了幾次,她卻像鐵了心一般,就是不願意留在玉華樓里,見她這麼堅持,洛伊便不再勉強,讓清風陪著余嫣回了延禧堂。

「算她識趣。」等余嫣走後,毗曇方才說道,過來坐在洛伊身旁,就想將鼻尖往衣領里伸。

洛伊忙躲開了:「瘋了嗎?丫鬟們就要進來擺膳了,你還沒個正經樣子。」

毗曇心不甘情不願地坐正了身子:「昨天滁盱去了東昌閣,吉上也去了。」

「他們竟然在東昌閣碰面?」洛伊皺了皺眉,不是說滁盱十分小心,這次怎麼會留下這麼大個破綻。

「光是他們,應當不會選擇東昌閣這樣的地方,還有幾個奇怪的女子,廉宗今天才打聽清楚,其中一人,也是神女,叫做菊仙的。」

對於這個神女,洛伊並沒有什麼印象。

「昨日下午,有人往菊仙家裡送了一箱子東西,今日他們就舉家遷出了國都。」毗曇又說:「實在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並且菊仙昨日見過滁盱之後,去了城郊的一個茶樓,彷彿是見了勝曼公主。」

「你懷疑勝曼與此事有關?」洛伊大詫,隨即想起勝曼堅持調無名之徒為護衛花郎的事,眉頭更緊了幾分。

「我不知勝曼有什麼打算,不過等滁盱落網,答案自然也會揭開。」毗曇冷笑:「你這幾日留意著那小丫頭,她也許會玩出什麼花樣來。」

那小丫頭自然是指的余嫣,可洛伊想起剛才她畏毗曇如虎的樣子,不由得很是疑惑,心裡暗忖,余嫣的目的只怕不會像他們所想的那麼簡單,可也沒有說出來,只是說道:「今日這場雨後,氣候應當會緩和幾分,我也是時候去看望白老夫人了,藉此機會,乾脆將琉璃接回來。」

毗曇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那個計劃也該是實施的時候了。」

說話間,丫鬟們捧著碟子入內,有條不紊地擺好了膳桌,毗曇便不再提剛才的事,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著些閑話逗樂,不想一餐飯還沒用完,南錦滿面是笑地提著籃紅雞蛋進來:「春秋公府送來的,還有一張喜帖,文明夫人誕下一子,邀請夫人三日後參加洗三禮呢。」

「文明生了?」洛伊大喜,若是不錯的話,這個孩子正是歷史上統一三韓的文武王金法敏。

「報喜的嬤嬤說了,母子平安,想必是不錯的。」南錦笑道。

洛伊連忙叫了殷媽媽來,讓她準備洗三禮要送的一應禮品。

這悄息當然在第一時間傳入宮內,女王聽說后也是欣喜不盡,賜下一枚金鎖,並親筆為新生兒賜名法敏。

到了「洗三」這一天,勝曼也親自去了春秋府上道賀。

白白胖胖的新生嬰兒裹在綾羅錦緞里,胎髮如冠,一雙黑漆漆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眾人,粉嫩嫩的嘴唇一都,吹了個晶瑩剔透的口水泡,逗得圍觀的人哈哈大笑。

根據習俗,「洗三禮」只邀近親,因此賓客人數不多,除了勝曼與洛伊,只有靛秋、婉櫻、萬明夫人,流雲算是特邀佳賓,看著那胖呼呼的嬰兒,不無好奇地說道:「這小子虎頭虎腦的,但是既不像爹又不像娘,是個什麼情況?」

若是別人說這話,一定會顯得有些失禮,不過流雲嘴裡說出來,卻並沒有什麼有失違和的地方。

萬明夫人抱著自己的外孫子,笑得眉眼彎彎:「這才幾天,副天官能看出什麼來,不過我看著,卻是像極了文明才出生的時候呢。」

「不會吧,文明小時候也這麼虎頭虎腦?」流雲極度懷疑,眼睛一斜,就打量著靠在榻上的文明。

「小孩子才出生看上去都是一般,你別混說。」洛伊嗔了流雲一句。

萬明夫人就道:「要等五官長得開些,才能看出來像誰,等滿百天時就又是不同了。」

流雲就想起後世的一個新聞,說是醫院裡的護士給剛出生的嬰兒洗澡,不想將孩子們腳上的號碼牌弄混了,以致於三個媽媽抱錯了孩子,直到十多年後,其中一家才發現兒子並非自己親生,追查下去,才發現了這麼一個烏龍事件。

當時她還想,當媽媽的怎麼能將自己的孩子認錯呢?原來新生的嬰兒瞧著竟然都差不了多少。

文明生產雖說還算順利,但到底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才回來,陪著說了會兒話,就犯起困來,萬明夫人這才將小法敏交給乳母,招呼著眾人去外邊花廳里坐著說話。

春秋正與毗曇、龍春坐著飲茶,見女眷們出來,忙站起身,讓萬明夫人與勝曼坐了首位。

「春秋好福氣,如此也是兒女雙全了。」勝曼笑著說道:「母后說了,法敏的滿月禮依然定在宮裡,她老人家可想親自操持。」

太后如此厚愛,春秋自然不會拒絕,起身謝了恩典。

勝曼並沒有坐太長的時間,就告辭回了宮,毗曇也有些百無聊賴,本想讓洛伊一同回府,洛伊偏與流雲、靛秋談得投機,竟然無視毗曇求助般的眼神,沒有要走的意思。

毗曇無奈,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著春秋,只覺得眼皮子都快打架了。

龍春卻忽然提議,要與毗曇對弈一局。

「真是奇怪,龍春與毗曇的情份,怎麼就突然好到可以對弈了呢?」流雲大詫。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靛秋小聲說道:「要我說呀,興國公可別答應龍春。」

這怎麼說?洛伊甚覺驚奇。

「弟妹不知道,龍春可是出了名的齣子必悔,當初瘐信與他下棋,兩人都險些拔刀相向了,春秋這麼好的脾氣,也從不敢與他下棋,沒得叔侄之間結怨,他們兩兄弟眼看著才有些緩和,別因這局棋也鬧僵了,才是真真的得不償失呢。」靛秋解釋道。

女人們在這邊兒說著閑話,那邊棋盤卻已經不由分說地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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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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