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難以取捨
當日夕陽將落時,首陽山北麓下,一處偏僻山村前。
這座村莊依山而建,面前一條溪河淌過,溪河兩岸已布滿一層綠綠如毯的作物。
三百餘人的突然到來,遠遠看服飾色澤就知道是韓人。村莊內牛角號聲響起,須臾間男丁、健婦抄起農具、兵器乃至是石塊聚集,隔著低矮土壘警惕望著南邊,下山的這三百多人隊列。
韓虎看著,不由感慨:「趙人果勁,名不虛傳。」
北方有諸胡,西有暴秦,東邊又與齊燕接壤,與韓魏隔著大河沒有多少直接衝突,可也能說是三面為敵。就是如此惡劣形勢下,在長平之戰前,趙國國力、疆域卻是一直在增長。
無他,趙人與秦人一樣,施行的是全民皆兵的國策,說的通俗一點,秦國、趙國是軍國主義化最透徹的兩個國家。
宋武看著村莊短短時間內的戰備動員,心中感慨更多,若當年的宋國底層也能達成如此嚴密的動員、防備觀念,何至於被五國偷襲成功?
各國是徵兵為主力,而宋國因為重商,軍隊主力是募軍、雇傭軍為主,征軍多為輔軍。
「立旗,表明身份。」
作為首領,宋武發令:「桓沖,前去與本地鄉老交接,告訴他們我部乃是韓軍,奉丞相張平之令護送公子韓虎入邯鄲為質。因大雨掉隊迷路,讓他們準備五日乾糧,我部出錢購買。」
「喏!」
桓沖抱拳,身子一側指著幾名韓軍軍官:「還請諸位同行,助某一臂之力。」
幾名軍官看向韓虎,韓虎則訕笑著,對幾名軍官側側頭示意,笑問宋武:「為何不是押送宋國王孫入邯鄲為質?」
宋武挑眉笑道:「子武孤家寡人一個,趙國看不上,也是沒法子。」
他笑的歡快,眼眉俱是笑意:「呵,趙國的報應呀!」
他父親投靠平原君趙勝想要復國,可當時的趙國得到了宋國北部疆域,國力強盛,威勢僅在齊秦之下。趙勝竟然想著軟禁宋國王室苗裔,等待時機以復國為理由開戰,擁立一個傀儡宋王再逐步蠶食宋國。
很好,可長平之戰打斷了趙國一代人的脊梁骨。若長平之戰趙國勝利,此時宋武依然能笑得出來。因為長平之戰秦趙對峙時,齊國為首的援軍就在一旁看著,只要趙國勝利,齊軍能厚著臉皮不宣而戰攻擊宋國,那對趙國玩這一套也是順理成章。
宋武所笑的,就是趙國地理位置不行,夾在齊秦之間,竟然還想著吃了東家吃西家。除非現在的三晉重新合併,否則誰都沒機會笑到最後。
他一笑,身邊執旗的彭錐也笑了,宋國滅亡除了韓國這麼盟友裝啞巴外,趙國這個盟友背後捅刀子也是重中之重。
宜陽城北,秦軍如水潮一樣在夕陽下後撤,一日攻城下來,以遠程打擊為主,秦軍陣亡不足百餘人,留下的卻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宜陽北城。
暴渠在城牆上洗漱,臉已被煙火熏黑,搓洗凝固血漬,洗出一盆血水。
守軍傷亡也不大,與秦軍大致相仿,可城牆破壞嚴重,這是短時間內無法修繕的。
一名軍官上前,行禮:「將軍,今日陣亡六十三人,其中屬長二人,傷一百四十四,半月內可恢復。」
沒有重傷,攻城器械準頭不行,可一旦擊中必然是一個死字。產生的傷員都是各種波及、二次傷害造成的。
暴渠擦著臉,問:「軍中士氣如何?」
軍官稍稍猶豫,道:「軍中肅穆。」
暴渠調動守軍輪替上牆,操控大弩對秦軍還擊,守軍幾乎都見了血,都有相熟的袍澤受傷或戰死;宜陽是前線,此地軍民也知道秦軍攻城的風格,此時有的只是沉默。
「這就對了,傳我將令,以牛酒大饗軍士!」
洛陽城,夜色下秦軍輕裝出動,各處哨卡早已封路,此時派出的斥候四散封鎖軍情,逢人就殺,殺的都是夜行、違抗戒嚴軍令的人,這類人也多不是什麼良家本份人。
四萬秦軍十人一排,五百人一隊,首尾相連足足二十餘里,如同一條黑色的大蛇在夜晚中行進,夜色下只有風聲、腳步聲、車軲轆聲。
戰車裡,燭光搖曳昏黃,照在眯眼養神的蒙驁枯瘦面容上,一張臉顯得金燦燦。
急促馬蹄聲越來越近,騎士勒馬馬匹長嘶聲入耳,隨即坐在車轅的親兵護衛將塗漆竹筒遞進來:「家主,函谷守將樊於期急遞。」
蒙驁睜眼,接住竹筒檢查封漆,抽出匕首去封漆,掏出竹簡,身子側向燭光處細細研讀:「傳本將令,令關中軍團待命,不可妄動輕出。若無本將令而擅出函谷,不論功過,軍吏以上,皆斬。令止。」
車中幕僚鋪開絲帛,提筆書寫,吹乾后雙手遞給蒙驁,蒙驁檢查后取出自己腰間掛著的左將軍印加蓋,遞向車外親兵:「傳入洛陽。」
他沒許可權直接指揮關中軍團,只有許可權決定什麼時候放關中軍團出關增援。另一個握著這個許可權的人,是秦王子楚。
蒙驁早已確信宜陽有問題,只要選擇合適的插入時機,足以讓熊啟等楚國外戚實力受損,又能全殲宜陽方面敵軍。這種時候,放關中軍團出來做什麼?
如今的大秦,老秦人、關東人、楚國外戚三足鼎立,說的形象一點,老秦人的代表是秦王子楚,關東人的代表是相國呂不韋,楚國外戚的代表是華陽太后。
這一戰勝負也決定著呂不韋能不能坐穩這個相位,蒙驁可不願上來一個老秦人當國相。到那時,關東人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他打的越精彩,呂不韋的相位就越穩固,關東人的前程也有個保證。至於楚國入秦外戚,蒙驁看來,這都是一群靠女人混飯吃的東西,將來秦楚交惡,這些人絕對是不穩定因素。
可就是想不明白,為何秦王如此器重熊啟。
管他能否想明白,蒙驁此時只有一個想法,儘可能削弱外戚集團,打壓老秦集團,給關東集團一個舒適的生存環境。
國內三足鼎立是有識之士的共識,可沒規定必須是均勢,有強有弱才是常情。
城南二十裡外,山林中唯一的樹木圍起的簡陋木屋裡,點著油燈。
羨門子高手在地圖上勾畫,將一枚青黑色石子擺在東面:「所料不差,蒙驁應該察覺出宜陽有伏兵。西邊百裡外屯駐的,應該是藍田大營派出的秦軍銳士,意圖首在偵查宜陽周邊,次在警示大軍,早做防備。」
暴鳶撫須,點著頭:「是故,我軍無力全殲這股銳士,不能全殲便走漏消息。一旦消息走漏,讓蒙驁確認我軍潛伏,進而秦軍各部警惕,我軍達不成預定目標,主動攻擊這股銳士,可謂是得不償失。」
「可不設伏、圍剿這股銳士,最遲明日此時,銳士便抵達這裡,我軍自然暴露。按軍情傳遞,後日一早,洛陽方面便能確認我軍所在。」
一個死結擺在暴鳶面前,誰都沒信心能全殲一股有備而來的秦軍銳士。這股銳士就是來以身試險的,是棄子,不值得計較。
可偏偏,這股銳士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噁心。在熊啟部沒有正式開始登城作戰前,每日秦軍戰陣嚴謹,任何的奇襲都很難奏效。只有等熊啟部打垮宜陽城防,開始大規模攻城時,必然秦軍陣形會不穩,又勞累,正是奇襲、一鼓擒殺熊啟的大好時機。
畢竟,四千材軍再精銳,與熊啟所部三萬而言,有著一比八的巨大懸差。不能一擊要害,陷入對峙消耗戰,四千材軍耗不過源源不絕秦軍。
羨門子高也點著頭,拿起一顆白色鵝卵石放在東邊:「這股軍隊,應該是信陵君重整后的魏武卒精銳,朱亥為將。雖不滿萬,可河南之戰時,也有沖潰秦軍三個大方的戰績。」
河南之戰,秦軍攻魏報復魏國救趙一事,當時從秦國靠雞鳴狗盜逃到魏國的孟嘗君推薦將領前去應敵,戰敗潛逃。魏王沒法子,才將信陵君從趙國請回來,拜上將軍統率魏國全軍。這一戰,信陵君魏無忌再次擊破秦軍,大破蒙驁。
一個大方,就是一個萬人級別的軍陣,小方是五百人各國標準的常備編製單位,中方則是一部兩千人。
「先生的意思是?」
暴鳶微微前傾身子請教,他率軍作戰沒問題,可差在謀略取捨上面。兵家四派,他精擅兵技巧、兵形勢,對核心的兵謀略、兵陰陽不怎麼拿手。
羨門子高撫須,沉吟道:「很難取捨。」
「先生有主意就好,老夫所求不過大敗秦軍。能大敗蒙驁所部,老夫、所部健兒,皆可為國捐軀。」
羨門子高輕嘆一聲,仰頭:「東邊來的,想來是魏無忌布置的毒刺。事前,魏無忌再三要求韓軍死守宜陽,韓國上下仰人鼻息而存,不敢不從。或戰前增援宜陽,或如此時這般再行增援之事。可以預料,魏無忌在出軍前,就已確信宜陽非秦軍旦夕可拔。」
「是故,魏無忌所派之軍必然驍勇精銳,能一戰成功。除了朱亥外,再無旁人能統轄如此精銳行如此大事。」
低頭,看著暴鳶:「老將軍也知道,秦軍銳士漫山搜尋而來,不論我軍是戰是退,兩日後蒙驁必然知曉。是故,子高提議,故作不知讓秦軍銳士偵得我軍駐地,引蒙驁來攻。同時,提醒朱亥,讓其勒軍,生養精力。待我軍與蒙驁激戰時,擇機殺出,直取蒙驁首級!」
暴鳶自然知道,現在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四千多人在山野之地潛伏數日,造成的痕迹不是短時間內能抹去的。發現他們的痕迹,又查不到他們的具體信息,以蒙驁的作戰風格,絕對會死守嚴防,使得他、朱亥都失去奇襲的良機。
沒想到蒙驁如此謹慎,能早早以雷霆之勢拔除宜陽因為謹慎沒有行動;因為謹慎又派出銳士再三偵查。也沒想到這種時候,朱亥竟然也領著魏武精銳抵達戰場邊緣。
信息匯聚,羨門子高分析下來,暴鳶發現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暴露自己,吸引蒙恬來攻,給朱亥製造機會。
「棘手。」
吐出兩字,暴鳶閉上了眼睛,衡量各方面得失。
羨門子高落座,只要能重創蒙驁所部,這次帶來的三千材軍搭進去也不會讓暴鳶皺一皺眉頭。可軍中還有近一千的暴氏家兵,這是暴氏立身韓國軍界的底氣所在。
若沒了這批家兵,暴氏必然被韓國宗室排擠出軍界。偏偏暴鳶又老了,很難支撐暴氏恢復元氣。
就怕暴氏家兵搭進去,戰後韓國宗室不領情,不給暴氏休養的機會,將暴氏趕盡殺絕逼出韓國。
一個很難的抉擇,暴氏犧牲家族,卻不一定能得到韓國宗室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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