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啟程 三
大廳正中的看台上,有位年輕的姑娘抱了一支琵琶在唱小曲,劉雲辰一邊獨酌一邊聽著,正入神之際,忽然聽見近前有人在喚他,便轉頭一看,才發現是杜純。
「劉兄你可讓我好找,我還道是你順著河水漂到東海去了,不曾想卻在這裡逍遙,真是好雅興!」杜純坐下笑道。
劉雲辰卻道:「我在河裡泡了一夜,來這裡喝喝酒驅些寒氣,哪裡算得上逍遙!那陸道長才算逍遙,據說忘玄樓第二層被他給包下來了,只從昨夜進去之後,現在還未現身,而素心姑娘也一直沒有露面,想來是一直在房中了。我不過是聽個曲子,獨飲幾杯,和陸道長一比,哪敢說什麼逍遙!」
杜純奇道:「陸道長年紀輕輕,出手竟這般豪氣,居然將二樓包場了!」
劉雲辰笑道:「哪裡是陸道長出手豪氣,昨夜斗琴之時,我雖未曾親眼所言,卻在此地聽說了事情的始末。昨夜是素心姑娘仰慕陸道長論道之時的神威,故而相邀陸道長至忘玄樓共渡一夜,至於包場想來也是素心姑娘為之,免得有人打擾二人相處的時光!」
杜純說道:「原是如此,我以為陸道長這般年紀修為便深不可測,一定是清心寡欲的緣故,原來也是性情中人!」
劉雲辰說道:「陸道長福氣也好得很,據說昨夜素心姑娘得了花魁之位,可至始至終都是蒙著面紗的,當時在場沒有人見過她的臉是什麼樣子!這陸道長看來不僅僅是見過素心姑娘的臉了,待陸道長現身,我一定要問問陸道長,這素心姑娘到底有多漂亮,竟能使陸道長一天一夜都不肯走出房間!」
二人相視大笑,杜純說道:「那好,我二人便在此等候陸道長現身!」
二人便在此地等至夜深,陸離卻還未現身。二人驚奇之餘,只得無奈回了客棧,待明日再來。可第二日陸離仍未現身,直到第三日傍晚之時,才走出了素心姑娘的房間。
自論道之後,陸離的名聲便已傳遍了大街小巷,此時又傳出他三天三夜都在青樓縱樂的消息,金陵城中便如同冷水遇上滾油,炸開了鍋似得,兀自沸騰起來。一連七八日,百姓們口中談及的,都是陸離的風流韻事。連張天師與清風道長都知道了此事。清風道長暗嘆陸離年紀輕輕便只知享樂,修為恐怕再難有寸進,平白浪費了天份。可清風道長並不是陸離的師長,也不好管教他,只是兀自嘆息。而張天師得知后,竟大笑了幾聲,說道:「陸小友倒是有趣!」
一扇房門將陸離與外面的世界隔開,外面的人不知道素心姑娘房中究竟是什麼情形,只得信馬由韁地開始想象。其實陸離在素心姑娘房裡的三天三夜,除了睡覺之外,並未做其他的事。因為在那天晚上,陸離走進素心姑娘的房中,認出了素心姑娘的真面目是卓青焰之後,他便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地昏睡過去了。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陸離才悠悠轉醒。
陸離抬起沉重的眼皮,見自己身處一片紅紗赤帳之中,腦子裡有些茫然,想了一陣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此處。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一點使喚手腳的力氣都沒有,只得轉動眼珠,透過床邊垂下的紅紗帳看去,朦朧間有一女子在房間里的小凳上面向綉床坐著,身旁的紅木圓桌上放了一把七弦琴。陸離能模糊地看見那女子的手臂緩緩在琴上舞動,彈出的琴音卻不成曲調,像是在調試琴弦。
陸離在床內看不真切,不知這女子是不是卓青焰,便有氣無力地問道:「可是卓姑娘?」
卓青焰奇道:「陸道長修為高深果然名不虛傳,這迷魂香是我聖教獨門迷藥,陸道長昨夜服下之後,我原以為要明日才能轉醒,沒想到今日便醒來了。」
一聽卓青焰提起迷藥,陸離便氣憤不已,說道:「不愧是魔教的妖女,竟使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卓青焰聽了,也是怒不可遏,當即幾步踏到床前,一把掀開了紅紗帳,喝道:「我向你下藥乃是你我之間的私人恩怨,與我聖教何干?你罵我不擇手段便罷了,為何說我聖教是魔教?」
陸離毫不示弱,直視卓青焰圓睜的雙眼,冷哼一聲說道:「拜火教行事詭秘,胡亂殺人,江湖上人盡皆知!不是魔教是什麼?」
卓青焰狠狠攥住陸離的衣襟,說道:「既然都說我聖教行事詭秘,又是如何知道我聖教胡亂殺人的?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無頭冤案算在了我聖教的頭上,可曾有人親眼見過我聖教胡亂殺人?」
陸離被卓青焰攥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勉強說道:「在長安你殺了杜純滿門,此事你有什麼話說!」
卓青焰一下放開了陸離,說道:「那不過是我一己私仇,殺手也是我在江湖上雇的人,與我聖教何干?」說著,她到桌上取來一杯水,忽又對陸離冷笑道:「陸道長,你說了這麼多話,想必累了吧?不如再睡一陣!」
沒等陸離答話,卓青焰便一手捏住陸離的下巴,一手將杯中的水倒進陸離嘴裡。因來勢太急,陸離不禁連聲咳嗽,沒等順過氣來,便覺得眼前卓青焰那張美麗的臉漸漸模糊了起來,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這一睡又是一整天,陸離醒來后,見自己仍然身處綉床之中,體內還是沒有力氣,便開始思索脫身之法。陸離內視丹田,發現真氣仍在,只是經脈被堵塞住了,使真氣無法運轉,想來是那迷魂香所致。卓青焰在房內對鏡描眉,床邊幸有紅紗帳阻擋,她才沒有發覺陸離已經醒來。陸離不動聲色地以真氣衝擊經脈的堵塞處,等待時機脫身而出。
過了一陣,有一名丫鬟進來換走已然涼掉的茶水,正欲離開之時,卻被卓青焰出聲留住:「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丫鬟小聲答道:「回聖女殿下......」
卓青焰停下描眉的筆,打斷丫鬟的話:「說了許多次,在此地喚我小姐即可,不必稱殿下。」
丫鬟便重新說道:「是,回小姐的話,外面熱鬧得緊,都在說陸道長的事。」
卓青焰來了興緻,便問道:「哦?是怎麼說的?」
丫鬟先是輕笑一聲,后說道:「他們說,陸道長几日前在論道之時力敵全真,大顯神威,當為英雄,卻還是個氣血旺盛的年輕人,過不了小姐的美人關,若是陸道長再不出來,恐怕連道士也不想做了!」
這幾日留在綉床上,陸離雖是無可耐何,此時聽了這話,也覺得羞愧難當。卓青焰卻是笑了兩聲,擺了擺手示意丫鬟出去。丫鬟走後,卓青焰又對著銅鏡自語道:「陸道長,看來我送你的這場名聲,你是想不要都不成了!你夜宿青樓之事,最好傳遍天下,看你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裝出大義凜然的模樣!」
陸離不知卓青焰是在自言自語,以為她發覺自己醒了,忽然又聽卓青焰說道:「可你現在睡得死死地,哪裡知道這些?就算我現在殺了你,你也毫無知覺!」陸離聽到這裡,雖然知道了卓青焰並沒有發現自己醒來,但害怕自己真的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心中突然慌亂了起來。可他以真氣衝擊體內經脈堵塞處的成效並不大,手腳還是使不上力氣,只得靜觀其變。
卓青焰又道:「這是在金陵,張天師坐鎮的地方,陸離在論道場上名揚楚京,我若是真殺了他,恐怕龍虎宗不會善罷甘休,追查起來難免會暴露我是聖教聖女的身份,到那時,道門必然難容我聖教。我與他之間不過是些私人恩怨,若是鬧到那個地步,於我聖教不利,如何對得師父對我的再造之恩?」說著,她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都怪我不聽師父的勸告,放不下仇怨,由著性子殺了杜純一家。想必這事一定傳到聖教內去了,師父和教主一定生氣極了。」
「我來金陵,是為了躲避責罰,卻沒想到又遇見了陸離。我不過是使了些手段,戲弄一下他。當日在襄陽城外,若不是有他阻攔,我早已報了大仇!依照約定,他鬥法贏了我,我便不能找杜純報仇了。我和杜純的仇怨是結了,可我和陸離的仇怨還沒有!」說著她將臉轉向綉床方向,「日後若有機會,我定要殺了你,以泄我心頭之恨!」
陸離在紅紗帳內聽得心中一涼,不禁想道:「沒想到當日我打抱不平,竟引得卓姑娘如此仇視!」他一邊加緊用真氣衝擊經脈,一邊留神卓青焰的一舉一動。可卓青焰沒再自語了,而是到旁邊的書柜上取下一宗捲軸,似是樂譜,將其在桌上攤開,悉心看了來。此後房內再無響動,陸離能隱約聽見樓下大堂傳來的陣陣喧鬧聲。
又過了半個時辰,陸離的手腳已能動了,只是提不起太多真氣。「我此時功力還未完全恢復,若是強行闖出去,一定不是她的對手,不如我想個法子讓她到我近前來,我再出其不意地制住她,也許可以脫身。」陸離想到此,便開口說道:「卓姑娘,我又睡了多久?」
卓青焰知他醒來,輕笑了一聲,說道:「這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陸離嘆道:「卓姑娘還是不肯放我出去嗎?」
卓青焰說道:「論道之時陸道長可是為南方道派出了不少力,不妨在我這裡美美的睡上幾覺,好好休息一下!反正出去也不過是誦經打坐。」
陸離苦笑道:「可我實在是睡不著了,不如卓姑娘彈個舒緩的曲子,興許我又能睡著。」
卓青焰冷笑道:「陸道長真是好雅興,還想聽曲子,真以為自己是逛青樓來了?」說著,她拿過一個茶杯倒了些溫水,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了將裡面的白色粉末盡數撒到茶杯的水中。她端起茶杯,緩緩走到床前,掀開了紅紗帳,對陸離說道:「讓你睡覺並非什麼難事,何須我彈曲子?」
陸離見她已至近前,若再不出手,恐怕她又會將那迷魂香給自己灌下,便當機立斷,一下伸手擒住了卓青焰的脖子。
卓青焰驚呼一聲,全然沒有想到陸離竟然恢復了力氣,毫無防備之下被陸離制住,慌亂說道:「你!你為何會有力氣?」
陸離另一隻手奪下卓青焰手裡的茶杯,說道:「幸好卓姑娘不想彈曲子,不然,我不知還要躺到什麼時候。」
卓青焰此時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早已經醒了!」
陸離說道:「正是,我還知道你想殺我!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以絕後患!」
卓青焰不知為何,心裡忽然生出了委屈之感,她幽幽地看著陸離,輕聲說道:「我是魔教妖女,殺了我不怕髒了陸道長的手嗎?陸道長想要以絕後患,何須親自動手。金陵城裡來了許多仇視我聖教的江湖人,陸道長只需將我身份公之於眾,就說忘玄樓的素心姑娘是那魔教妖女卓青焰,到時不知有多少人湧來此地殺我!」
陸離聽她語氣幽怨,忽然不忍,暗自埋怨自己不該出言戲弄她,又感受到手掌中傳來的她脖子上溫熱細膩地觸感,心中不禁一盪。他慌忙移開看著她雙眼的目光,說道:「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將你的身份公之於眾,我不像你,可不會耍這些下三濫的手段!這迷魂香當真厲害,不如聖女殿下也嘗嘗,如何?」
卓青焰只是直直地看著陸離,並未答話。陸離起身將摻了迷魂香的水自她嘴角倒入,不過幾息功夫,她眼睛里的神采便漸漸黯淡,身子也因無力支撐而倒在了床上。
陸離收回了制住她的手,說道:「卓姑娘,在下便告辭了!」
卓青焰的呼吸越來越長,眼皮也漸漸合上了。睡去之前,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陸離......」話未說完,便只余悠長輕柔的呼吸聲了。
陸離此時看著她酣睡的神態,又想到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忽然想笑。他又看了幾眼,便將紅紗帳理好,走到桌前看見了她方才攤開的樂譜名為《忘玄吟》,又將其收起放回了書櫃,才出了房門。
陸離的力氣還未完全恢復,才走出幾步便是氣喘吁吁,只得一邊扶著牆一邊往前走。待他走到樓梯口,被大堂里的人們發現了,只見他們先是一愣,然後大呼道:「是陸道長,陸道長出來了!」此言一出,眾人齊聲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