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我是誰
雖然婉轉拒絕了好幾次,李莉還是萬般無奈,回到她下榻的維多利亞城希爾頓酒店,與分離了好幾年的前男友祝尚鏢,在酒吧里會上一面。
李莉想,既然祝尚鏢從弟弟那裡套出自己的手機號碼,難得在北京回到廣州以後,又於去南美之前專程途徑湘江,費盡心機找到她的住處,實在推脫不掉,也只好趕在他登機前相見。
畢竟弟弟當初大學畢業,能夠進入中灣這樣大型的央企工作,依靠了祝尚鏢舅舅的人事關係,所以為了弟弟的將來,她還不便得罪於他。
祝尚鏢取道湘江去往南美的飛機,是中午十二點的航班。他夜間從廣州過來,原本是想入非非,能在一大早就進了李莉所住的酒店,與她在一番溫存之中,達到談判目的。
他實在是思念李莉那劉若英一般的甜蜜笑容。前些年,兩人雖沒有正式登記結婚,卻有過聚少離多的同居生活。
也許在祝尚鏢看來,霸佔了李莉的身體,就等於和劉若英在一起。然而李莉今天還是提前外出,使得祝尚鏢能夠走進她的房間,那再享春濃的願望落了空。
見到李莉進來,祝尚鏢彈簧似地從沙發座椅上蹦出來,猴尖的臉溢滿興奮和激動。他做出上前擁抱李莉的姿勢,卻被她閃身過去,在他的對面落座。
這人的體格實在是瘦小不堪,縮在沙發椅上,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和半個肩膀。李莉搖了搖頭,想不到好幾年不見,祝尚鏢比以前顯得更加矮挫,幾乎全身都是男人的悲哀。
「莉,」祝尚鏢的呼喚依然帶著過去的親切,「媽和弟弟妹妹他們,都盼你能離開深圳,回到廣州我們的家。」
「我已經回答過你很多次,若是要我再和你媽他們住在一起,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李莉的口氣十分堅決,「我已經為你家人付出太多,你心裡應該有數。」
「是的,莉!廣州的房子你有供給,爸在臨去世前的幾個月,也多虧是你一個人在照顧。」祝尚鏢道「正因為念你有許多這樣的好處,所以才都會盼著你回家呢。」
「盼我回去侍候他們,繼續做不花錢的老媽子!」李莉譏諷道,「我被你欺騙的還不夠凄慘么!」
「莉,求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其實我夾在你們中間也很難做。」祝尚鏢滿腹委屈。「但是,我知道你一貫品性善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長遠感情,只要你暫時多付出一些犧牲和讓步,大家就會相安無事!」
「祝尚鏢,你真得是無可救藥了。」李莉站起身,「時至今日,好幾年過去了,想不到你還是原來一般的那樣自私!」
「你不要走!」祝尚鏢跟著站起來,「我與你有過三四年的交往,一同在國外朝夕相處,後來又同個家庭生活了一年多。莉,你不能就這樣拋棄我!」他說話間,眼淚像是開了閘門,迅速溜了下來。
哭笑收放自如,這像是祝尚鏢受過的專業訓練。他淚腺發達,淚水的儲存也比常人有充足的容量。李莉第一次被這個男人感動,就是祝尚鏢在她跟前,破世界記錄般地接連淚奔了兩個半小時,當時那場景足以讓所有的女人為之心軟動容。
但是李莉今天卻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祝尚鏢容他繼續糾纏自己。因為,她在瑪麗醫院已經預約,要帶上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病人,前去那裡就診檢查。
「尚鏢,我還有急事,不能再多陪你了。」李莉放緩了口氣,「今天就到這裡。你不是要趕飛機么,我們快點離開吧!」
「不!」祝尚鏢一把拉住李莉,哀求道「莉,你給一個說法,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重新回家?」
「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嗎,我無法再和你媽,包括你的弟弟妹妹們,呆在一個家庭里生活下去。否則我會瘋,真的會瘋!」李莉變得不耐煩起來,「我馬上要去醫院,有病人在那裡等我。」她甩開祝尚鏢,奪門而出。
「你的病人是誰,他怎麼啦?」祝尚鏢討好地問道,「湘江這裡的好幾家醫院,我都有熟人,你需要幫忙吧!」他緊緊跟在李莉的身後,表示著自己的熱心很真誠。
「他是我在沃特公司的一位新同事,因為車禍得了失憶症。」李莉回答道,「謝謝你,我們已經預約好了醫生!」她攔住了一輛的士。
「請再等一下!」祝尚鏢不甘心地最後說道,「我在美國的老闆吳克華先生,他命令我這次去南美,是因為一項非常機密的重要工作,可能要呆上不短的時間。求求你,一定不要讓我們之間失去聯繫。」至於去南美的機密工作是什麼,他一點也不敢向外人透漏。
「再說吧!」李莉勉強應承,內心巴不得祝尚鏢永遠也聯繫不了她。
祝尚鏢沮喪地看著的士一溜煙跑遠,內心咒罵了一句:「媽媽的混蛋!」他後悔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何必多此繞道湘江之苦。
至於這挨罵的對象是李莉,還是祝尚鏢自己,他其實也說不清楚。不過,他此時如果細心問到李莉所說的那位失憶病人,就是半個月前他在北京時,被丟在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急救中心的皮思平,「混蛋」一詞理所當然,就只能是他罵給自己了。
服務生追出酒吧,要祝尚鏢付款結賬。他正煩悶填心,扔給服務生幾張碎鈔,上了剛好停在不遠的一輛的士……
李莉和皮思平,是在好幾天前從深圳來到湘江。
安勝美至今還躺在武漢的一家醫院裡,她在和皮思平一起的那場車禍里,撞斷了好幾根肋骨,手術后要留院觀察一個時期。沃特公司的日常工作,就暫時交有李莉代為主持。
不想,沃特公司控股的湘江這邊《新日月》報社,發生了緊急狀況,因資金周轉不靈,總編提出辭呈,眼見就要停刊。李莉打電話徵求安勝美的同意之後,立即帶著皮思平前來臨危處置。
靠著沃特集團從深圳總部周轉過來的一筆救急款項,《新日月》得以繼續照常發行。
李莉想不到皮思平雖是在車禍里完全失去記憶,甚至記不起自己的姓名,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但他居然在來到湘江兩天之後,很快就掌握了報社的業務流程,並主動擔當起總編的職責,把報社裡工作打理的井井有條。
依照安勝美的一再特別吩咐,李莉自從把皮思平從武漢接到深圳,這段時間特別謹慎,對皮思平以前與沃特公司曾有過的交往,沒敢向其隨意透漏過半句,怕是不小心之間揭破了他的真實身份。
雖然李莉無法明白,安勝美要向皮思平隱瞞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但想到他們兩人一路開著輛破舊的運貨小卡車,連天黑夜從北京向深圳出發,甚至高速公路也不敢行駛,這其中一定有著特別的隱情。
今天的一早,皮思平突然頭痛、目眩得厲害,並伴發一陣陣地嘔吐。他的額頭有一塊很長的傷疤,這是車禍時留下來的印記。
李莉匆匆抵達瑪麗醫院,正好趕上與醫生預約的接診時間。
醫生很認真地聽取了皮思平斷斷續續的病況介紹,問李莉道:「你是他妻子么?」
「不,是同事!」李莉回答。
「在病人失憶之前,你們就認識了么?」醫生繼續問。
「不認識!」李莉毫不遲疑道。
「是在他車禍失憶之後,我們才在一起工作,有機會相互接觸。」她在看了皮思平一眼后,又補充了這句話。
「你真得就記不起以前叫什麼名字,多大年齡,家在哪裡?」醫生回過臉來又問皮思平。
「是,一點也想不起來!」皮思平答道。
「可是病歷上的皮思平三個字,姓名是哪裡來的?」醫生有些糊塗,「是信口胡編的么?」
「十幾年前,我們單位有一個兩個多月的實習大學生,曾經用過這個名字,公安局有檔案保存。」李莉搶先回答。
「我因為記起他們兩個的長相,有那麼一點點接近,就借用那個人原來的暫住登記,托關係為他在深圳取得了現在的常住戶口。醫生你應該知道,在深圳要是沒有身份證明,什麼事情也辦不成。」李莉又道。
的確,她為了把皮思平這些事情辦好,很是費了不少周折。
「唔,是這樣!」醫生對李莉的這一大堆解釋顯然並不上心。「你能想起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么,受過什麼教育,從事過什麼職業,比如醫生、律師、教師等等,哪怕是非常模糊的記憶。」醫生繼續啟髮式的詢問皮思平。
「我們進一步打個比方吧,」醫生指著李莉對皮思平道:「有沒有仔細觀察過這位女士,她非常漂亮迷人,對你也非常關心;現在觸景生情,再聯想你自己的妻子,回憶一下和她最後分別時,你們兩人都做過什麼。是購物,吃飯,還是在床上接吻,造愛?」
李莉滿臉緋紅。她懂得,醫生是在善意的比喻,並無惡意挑釁。
「我回憶不起來,也不能一個勁的去……去回憶。」皮思平摸了摸額頭長長的傷疤,痛苦地搖頭,「我非常想知道…..我是誰!但是,如果這方面想得太多,就會……就會頭痛的厲害,還會嘔吐!」他連續說話太多時,就會顯出語言的遲鈍。
「那麼,你怎麼還可以進行工作呢!」醫生奇怪道,「這種情況下,你只能靜養,好好休息。況且你那條左腿……」他在皮思平一進來時,就注意到病人的跛腳,以為是車禍中的受傷。
「工作沒有問題。」皮思平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思考、溝通;如果沒有事情做,總是去想……去想失去的記憶,反而不好,很不好!今天早上,就是……因為想得太多,才會頭痛。現在好多了,真的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