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
朱府「一毛不拔」的消息傳到田府,田老太太氣得捶胸頓足,直說過世的老爺吃豬油悶了心訂下這門婚事,害苦了三丫頭。
氣歸氣,罵歸罵,事情總得解決。在當家人田明誠看來,解決的方式無非兩個,或給錢或強攻救人。十萬現銀明顯湊不齊,只剩下攻打大峽谷這一條路。田家雖說建起了團練,可團丁剛開始學打槍,他清楚現階段的水平能力,拉到大峽谷只能全軍覆滅,賠上幾十條命、幾十把搶不說,也救不回田若夷。放眼施南府,最有戰鬥力的隊伍無非新建陸軍三十二標,人全槍齊,訓練有素,只是管帶李汝峰性情倨傲,不與地方來往,跟他沒有交情。無奈之下,只得央求覃碧珠通過李夫人這條紐帶想想辦法。
覃碧珠欣然前往,由李夫人引見,在李宅足足等候了一個多時辰,總算見到李汝峰。
李汝峰籍貫山西,書香世家出身,由武舉致仕后鬱郁不得志,年近三十才謀得一份管帶實職遠赴施南赴任,他眉目方正額寬頜硬,舉止間凜凜有虎威,一照面就令覃碧珠心生敬佩。李汝峰見到覃碧珠,同樣暗地稱奇,其時她二十七八歲,正當成熟女子最為嬌媚動人的年華,一舉一動都像山水美人圖,一口官話軟脆生香,更難得眉宇間隱然流動貴氣,李汝峰早聽夫人說過,田家大少奶奶是土司後裔,如今夫死守寡,可謂寶珠蒙塵,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對她格外客氣有禮。再講幾句家常話,彼此更添幾分知已的感覺。
聽覃碧珠婉轉陳述小姑子被擄的災事,李汝峰幾番開動柔腸,想要一拍胸脯為美人知已兩脅插刀,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官位身家,到底還是沉心靜氣,表現得思忖再三,對覃碧珠說道:「田夫人,非是我李汝峰不肯相助發兵,實在是將在外軍令不得不受,新建陸軍不得滋擾地方,不得干涉地方事務,這是鐵規軍紀,我李某人不敢違抗。」
覃碧珠眸中泫然有淚,「大人難道不能請示上峰?大峽谷土匪這種地方惡勢力,不除不安民心。大人您這是為地方除害啊。」
李汝峰便當場叫來報務員,令他即刻發報請示上級。不過一刻鐘功夫,上級回複電文送達,簡單的兩個字——不可。這本就在李汝峰意料之中,他不動聲色地將電報迴文遞給覃碧珠。
覃碧珠知道事不可為,起身告辭。
李汝峰送她離開時說道:「田夫人,此事我實在抱歉。還請夫人別往心裡去,仍然常來府中走動。若還有其他難處,只要李某力所能及,必定傾盡全力。」
覃碧珠朝他微微躬身以作還禮,說道:「大人的話,小女子我記在心裡。」
這句回答雖然簡單,卻讓李汝峰頗為受用,覺得這位田夫人不僅聰明絕頂,知道世事的可為與不可為,更善體他心。這樣的女子,若有機會冒一點風險博芳顏一笑,也還值的。
覃碧珠在回府的路上,心中卻是冷笑連連,果然男人信不得,不能指望他們犧牲自身利益來幫助你、成全你,更遑論什麼赴湯蹈火!不過這李汝峰還有用的,他這縷傾慕之情,講不好會勾燃起燎原大火呢。
聽說李汝峰那條道行不通,於清水來到田明誠房中。兩人雖然舉行了婚禮,但還沒來得及圓房,因此仍然分開住宿。她直接了當地對田明誠說道:「讓我上大峽谷吧,我去跟土匪談判。」
田明誠一驚,「講什麼胡話!嫌一個落進匪窩不夠,還上趕去添一個?」
於清水說道:「這兩天我思來想去,你不要把這件事想得過於嚴重。據我聽乾爹乾娘講,大哈數那幫人雖然兇悍,但不算不講道理的壞人,乾爹還曾經派人跟他們傳話,想聯合起來一塊兒鬧革命啦。」
田明誠說:「黃立山竟然有過這樣的打算?」
於清水說:「是啊,只可惜,傳話的人沒出去多久,兩股隊伍還沒能聯合起來,乾爹就被害了。」
田明誠就問道:「那你上山跟他們談什麼內容?」
於清水說:「說事實講道理,勸他們也幹革命啊,最不濟,我跟田若夷作交換,讓我換她下山。她雖然任性胡鬧,該受點教訓,這兩天大概也受了些驚嚇挨了苦,差不多了。我皮燥肉厚,跟他們多耗幾天沒問題,然後,我找個機會逃出來。我還真不信,他們敢逼我當什麼壓寨夫人。」
田明誠說道:「你跟她不是一直不對眼,天天鬧的嗎,怎麼突然轉性了?」
於清水說:「誰叫她是你的妹妹,你們田府救我一命拿回我的賣身契,我於清水不是不知道知恩圖報的人。」
田明誠就笑笑說:「清水,你想得太天真了。大哈數那些土匪狡詐狂妄,良莠不齊,哪能讓你三言兩語降服。這能這樣想,我領你的情,不過千萬不能這樣做,那種龍潭虎穴不該你去闖,要去,也該由身為男人的我親自去!」
於清水連連擺手,「不行,你是田府的主心骨,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老太太鐵定活不下去了,整個田家也會垮。你不就成了田家的罪人?」
田明誠將「突發奇想」的於清水趕回房睡覺,心頭沉重地闔上雙目思考對策。
傾盡家產去救一個人,而且這個人並非骨肉血親的妹子,在別人眼中大概過於犯傻。可那是一條人命啊,受過西式教育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人命的寶貴,因此不會輕易拿團丁的性命換妹妹。
怎樣救人?他靠上沙發,點起一支長長的雪茄,將面色沉鬱在墨灰飄渺的煙氣中。
晨光熹微映在窗玻璃上時,他下定決心:拿著已籌齊的兩萬現銀銀票,獨上大峽谷。
他叫來一個丫環,讓她喚於清水起床後過房裡來,臨行前,有些事得交代給她。這時候他突然察覺,雖然兩人是假夫妻,但在這個家裡,他能放心託付的惟有她了。想到這一點,他自覺可笑。
等了一會兒,丫環大驚小怪地前來報告:二姨奶奶不見了!
於清水頭天晚上與田明誠爭執后,就悄悄牽了一匹馬,拿上洋槍,獨自朝大峽谷方向走去。
大峽谷距離施南城近百里,道路崎嶇難行,就算騎馬,每個時辰最多也只能行進十來里路。於清水連夜趕路,到次日清晨時,已經抵達峽谷外沿。遠望群山如同兩色水墨屏風,白的是山壁,墨黑的是樹和草,晨霧縈繞在群山萬壑間,像夷水一樣緩緩流動。
接下來的路亂石嶙峋,狹窄難以行走,她也不知道土匪的巢穴究竟哪裡,只能下馬一步步朝前探尋。走到一道足有十幾米寬的地縫前,她犯起難,要想通過,除非馬長翅膀吧。
正在犯難中,忽聽有人大聲喊道:「喂,幹什麼的?!」
她抬頭看見地縫對面站著幾個背砍刀挎火槍的漢子,知道是站崗放哨的土匪,於是鼓足中氣回答道:「我是田府來交贖金的!」
那幾名土匪相互對視,顯然對田府只派了個女人來交贖金頗為孤疑,其中一人喊話道:「把贖金放下,走人!」
於清水說:「不行,一手交人,一手交錢。我要見大當家的。」
土匪們商量一會兒,有兩人就走到臨近地縫的一株大樹下,一左一右朝樹底用力拉動,只聽「轟拉」一聲,一道拉索木橋出現在於清水面前。
木橋製作粗糙,搖晃得厲害,於清水一手牽馬,咬牙通過橋來到地縫的另一端。
土匪上前要搜她的身,於清水將眉毛一橫,「搜什麼搜!銀票都在我身上,見到大當家自然雙手奉上,要被你們摳索掉了,你們賠?」
一名土匪就嘻笑著說道:「有意思,怎麼田家凈出橫婆娘,一個賽一個凶。」
於清水問道:「你們把田三姑娘怎麼樣了?」
那土匪說:「放心吧,她剛上山就把二當家的耳朵咬破了,現在誰都不敢招惹她,她可是女財神。」
於清水就說道:「那算輕鬆的,誰要敢招惹我,我叫他斷子絕孫。」
邊說邊朝山裡走。山高路陡,於清水足足走上一個時辰,才到達大哈數所在的「一柱香」。
「一柱香」顧名思義,高過百米,如同擎天之柱,屹立在崇山峻岭間,顯得突兀又震撼。大哈數選在正對「一柱香」的某座山半腰壘築起議事和理事的「聚義堂」,依仗「擎天柱」的背景,威風體面。
見到送贖金的不過是一名纖纖弱女子,大哈數來了興趣,上下打量於清水,說道:「你是啥子來頭,田明誠也算施南府的英豪,自己不敢來,居然派你這個女人來。」
於清水昂起頭看了看大哈數,突然哈哈大笑。
大哈數一拍虎背椅把手,喝道:「你笑什麼?」
於清水止住笑,說道:「我笑你膽子小。」
這句話可激怒了坐在大哈數下首的二當家獅子頭,跳起來說道:「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女人,你找打!給我跪下!」一個眼神過去,站在於清水旁的土匪推攘她下跪。
於清水左右掙扎不肯,大哈數冷眼旁觀片刻,喝道:「住手,莫難為女人。又問於清水說,說說,我膽子怎麼小啦。」
於清水說:「我一個女人都敢孤身上大峽谷,你堂堂的大當家居然大白天蒙面,不是膽小是什麼?」
大哈數並沒有被激怒一把掀下蒙面布,而是沉聲說道:「你倒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廢話少說,把贖金拿出來吧。」
於清水說:「我沒帶贖金。」
獅子頭呲牙咧嘴地吼道:「沒帶贖金?你是來耍我們?」
大哈數說道:「老二,鎮定點,聽她有什麼說的。」
於清水說:「雖然沒帶贖金,但我是田明誠的——」
她遲疑了一下,繼續往下說道:「我是田明誠的姨太太,比田三姑娘更值錢。」
大哈數笑了起來,「小老婆比千金小姐更值錢,我頭一回聽說。真是笑話!」
他這一笑,兩旁的土匪們都助興般大笑起來。
於清水喝道:「笑什麼笑,你們大概聽說過,田三姑娘不是田老太太親生,是撿來抱養的,能值多少錢,田家怎麼捨得拿出大錢來贖她!倒是我,我的肚子里可是真真切切地揣著田家的孫子。」
四周的笑聲這才慢慢淡下來。大哈數說道:「聽你這樣講,你不僅膽大,還犯傻。你現在價值千金,跑到我們這荒郊野嶺幹什麼?是打算用自己換回田三姑娘?」
於清水豎起大拇指說道:「大當家到底是大當家,明白!」
大哈數哼了一聲,「我看你是不明白,你在這裡胡說一通,就想讓我信了你的話,讓我放掉田三姑娘?」
於清水說道:「我當然是有誠意來的,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當家單獨面談,事關機密。聽了我的話,你就相信我沒有騙你。還請大當家讓左右的兄弟先退下。」
獅子頭說道:「大當家的,莫信她的話!」
於清水笑笑,「怎麼,大當家認為我一個小女子有能力傷到你?這樣的話,大當家的未免太必謹慎小心了。」
大哈數凝視於清水片刻,揮手令土匪都退下。
大哈數喝道:「有事快說,別跟我耍滑頭。」
於清水上前一步,「大當家的,我叫於清水,是咸豐黃立山的干閨女。」
大哈數怔了怔,說道:「我不曉得什麼黃立山,黃立樹。」
於清水說:「你曉得的。乾爹曾對你有救命之恩,十年前在魚木寨,你犯事差點被寨主砍頭,是乾爹承頭把你保下來。年前,乾爹還派人送信傳話,邀你共同舉事,你沒有見到乾爹派來的人?」
大哈數遲疑地說道:「你既然提到十年前的事,這事知道的人少,我信你是黃立山的干閨女。不過,你說的來人傳話,我沒有見過。」
於清水想了想,「兵荒馬亂的,講不好傳話的人中途發生了變故。大當家的,我今天上山,是有兩件事,一是求你放了田三姑娘,二是希望你能像我乾爹期望的那樣參加革命黨。」
大哈數說道:「你沒有搞錯吧,你想讓我們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參加什麼革命黨,這比婊子從良還要荒唐可笑。還有,抓田三姑娘是我給田明誠的一個教訓,他有錢有權還不夠,居然往我頭上扣屎盤子,不讓田家剝一層皮流一桶血,他認不得我大哈數!於清水妹子,黃公對我有恩,你既然是他的干閨女,我今天就不為難你,趁天色早,你下山吧。」
於清水著急地說,「大當家的,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講得這麼不堪,其實你們本性不壞,落草為寇也是迫不得已。」
大哈數哼了一聲,說道:「莫往我臉上貼金,打家劫舍怎麼了,不是什麼醜事,至少我們只劫富不劫貧,不比施南府城裡的某些人,說話冠冕堂皇,乾的全是喪盡天良的活路。」
於清水說道:「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打算帶著手下弟兄們在山裡呆一輩子,不娶妻不生子,混到老混到死?」
大哈數語帶譏諷地說:「喲,你還學起水滸梁山招安那一套了,莫非我們下山了革命了,你能許給我和兄弟們一官半職,封官晉侯?」
於清水啞然。
大哈數又說:「什麼革命啊革命,你莫誆我,從來只有成王敗寇,參加了所謂的革命,我跟兄弟的命就不能自己作主,哪比得上在山寨里逍遙自在。」
於清水知道自己低估了大哈數,恰如田明誠所說,大哈數這樣的人不是自己這點水平可以說服的。此刻,她多麼希望田明誠在身邊啊,有他在,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能夠說動大哈數。現在的情勢,只能退一步,於是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大當家有自己的盤算,我就不多說了,看在我乾爹的面子上,求你把田三姑娘放了吧。」
大哈數說:「如果前兩天抓上山的人是你,我二話不說就放你。不過,現在一碼歸一碼,你不能將黃公的情挪到田三的身上,我沒法向弟兄們交待。」
於清水說:「那用我來換她,你放她下山,我留在山裡,總行了吧。」
大哈數來回走了幾步思索后,說道:「這樣可以。不過你留在山裡作什麼,田明誠會來贖你?這山裡對女人來講苦得很。」
於清水說:「我也不指望田明誠來贖我,其實呆在山裡也沒什麼,比在田府還要自在些。」
大哈數盯著她看,「莫非你還打算在山裡生娃?」
於清水眼珠一轉,「還早呢,到月份要生的時候再說。」
大哈數說道:「那行!你今晚就在這裡歇下,我派人給田府送信,讓他們來人接回田三姑娘。」
於清水就讓大哈數帶她先去見田若夷。
田若夷被關押在兩座山之間名叫岩灣的平地,於清水見到她時,她坐在牢房一角發獃。於清水看她衣裳齊整,雖然神色憔悴,但精神尚好,知道大哈數這些人沒有欺辱她。
田若夷乍然見到於清水,十分驚奇地站起走到木檻后,問道:「你怎麼來了?」
大哈數說:「她來換你出去。」
田若夷問於清水:「為什麼要來換我?你成天想東想西,我可不領你的情。」
於清水說道:「我不要你領情,救你不過因為我不想在你們田家呆了。」
田若夷失聲笑道:「哦,你打算呆在這匪窩裡?我看你跟這個土匪大當家倒是蠻般配,怎麼,當田家姨奶奶不夠味,做土匪的壓寨夫人倒有趣?」
大哈數說道:「田三姑娘,你這種大家千金,什麼事都想當然,看來受的教訓還是太少了。」
於清水聽出大哈數話中的怒意,趕緊將他拉走。
趁著時間早,於清水在峽谷內遊玩一番,見這裡奇峰、絕壁、山瀑連綿不絕,景色奇絕秀麗,一時流連忘返,到天色已黑時才回到住宿的後山洞群里。
洞群連綿有大小洞幾十個,是土匪們晚上歇息的集居地,冬暖夏涼,很是舒適。因為於清水是女人,被安排到最外邊緣的一個小洞中。
夜晚的大峽谷格外幽靜,於清水心中有事,躺在石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聽洞外風聲細碎,有蟲鶯鶯低鳴,猶如身在世外桃源。
臨近半夜,將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見某處傳來「咯」的一聲響。她倏地坐起,仍是擔心有心懷歹意的土匪半夜摸進洞來,於是走出洞外,極目四望,四面山影幢幢,再往山下望去,忽然起了疑心。
山下林深茂密中,恍惚有光影移動,是虎或豹子?不對,那光影分明帶著藍色光柱。難道,有人夜襲大峽谷?
先是被自己的奇想嚇了一跳,然而仔細觀察山下樹林中的動靜,愈想愈對。那麼,夜襲的是哪裡來的人馬?會是田明誠帶的團丁嗎?不會,田明誠根本沒有這樣的打算,依他的性情,即便要來救她和田明夷,也會仔細籌備,不可能這麼快就能定下偷襲之日並趕到後山埋伏。
在這瞬間,她很快作出決斷,返身叫醒其它洞中的土匪。包括大哈數在內的土匪們很快被驚醒,大哈數不過伏地聽音片刻,立即下令道:「有敵來襲,兄弟們趕緊拿槍下山。」
趁著大哈數部署迎敵的空檔,於清水疾步向岩灣跑去。看守田若夷的兩名土匪也早被後山洞群的動靜驚醒,於清水就喊道:「有人夜襲,大當家叫你們趕緊去幫手!」
土匪中已然流傳於清水即將成為壓寨夫人,她這麼一招呼,兩名土匪雖說有些懷疑,仍是應命而去,只是臨走時拿走了木檻的鑰匙。
於清水見兩名土匪走遠了,拿出手上的火槍對往鎖就是一槍。她這是頭一回打實彈,「嘭」地子彈出膛時火槍往胸口回撞,差些沒把槍掉落。然而這一槍竟然出奇的准,鐵鎖「哐」地斷了。她打開木檻門拉田若夷出來,把槍塞給她,說道:「你快跑。」
田若夷愣頭愣腦地說:「大哈數不是答應放我的嗎?」
於清水說:「那是上午的事,現在有人偷襲山寨,土匪要有個折損,他還不拿你撒氣?」
田若夷跑了兩步,回頭道:「你也跑呀,咱們一起逃!」
於清水嘆了口氣,說道:「大當家的信任我,我才能找到機會放你走。現在你逃了,總得有一個人留下來給他個交代吧,我不能一跑了之。」
田若夷說:「你還沒有入土匪的伙,反倒先有了土匪的義氣。好吧,你講義氣我也講,這份恩情我田若夷記著,只要有一口氣在,遲早要還給你。」
於清水說:「少啰嗦了,趕緊逃。你沿著路邊走,小心別碰到土匪。還有,夜襲的不知道是什麼路數,你碰到了得小心提防。跑出峽谷,找個地方躲著等天亮。」
田若夷依於清水所說,跌跌撞撞往峽谷外逃跑,一路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遠遠聽見後山「嘭嘭」的打槍聲像炸豆子一樣,一聲連一聲。漸漸地,那些聲音遠了,她抵達峽谷外地縫前。
地縫前,仍有三五名土匪來回巡邏放哨,這是守衛大峽谷山寨的第一關。
她隱蔽在大樹后,嘗試瞄準其中一名土匪。很快她就發現,夜色深重,根本無法遠距離瞄準。而更重要的問題是,火槍不能連續發彈,這就意味著即使她能準確擊中一名土匪,也沒有時間再裝彈夾和發射,必將面臨被其餘土匪圍攻的險境。
這種情況下,她只能暫時休息,等待有利時機。
等候和觀察許久以後,她總算髮現一個可以利用的漏洞。每一班巡邏的土匪共有三人,他們漏夜巡邏,精神不濟,呵欠連天,而且每一刻鐘功夫他們都會朝東南西三個方向巡查,巡查路線較長,她正在南面,與向南巡查的土匪接近,要能幹掉那名土匪,另兩名土匪未必來得及回援。
想到就做,她打起精神,看準時機瞄準向自己所在南方走來的土匪,待東西向的土匪走得遠了,一槍擊中那名土匪,沖向她早已看清的索橋位置。
東西向兩名土匪聽到槍響,高聲呼喊示警,飛快朝田若夷衝來。田若夷此時正在奮力抽開藏在樹下的索橋開關。然而當她抽動左邊開關時,心中一涼,她太過高估自己氣力,用盡全力的勁力,耗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能抽起那鐵制開關。
此時,另外那兩名土匪已然逼近,拿火槍對準她喝令站起。
她認命地闔上雙眸,等候槍聲響起。
「嘭!」槍聲在耳側響起。
她睜開眼,驚異於自己沒有中彈,倒下的卻是其中一名土匪。
地縫的那一邊,一道身影飛躍上前,快捷無倫地換彈夾、上膛、發射,「嘭」的又一聲槍響,另一名土匪應聲而倒。
田若夷喜極而泣:「子駱!」
來人正是朱子駱。田若夷從未覺得朱子駱的身影如此挺拔高大可愛,聽他喊道:「快開機關過橋!」
她渾身力氣倍增,「轟」地抽起右邊的開關,那索橋如果放在平時通過,她必定會戰戰瑟瑟許久邁不出一步,此時此境之下,連走帶跑,不過瞬息之間就過了橋,飛身撲到朱子駱懷中,一時哽咽難言。
朱子駱緊緊摟住田若夷,為方才的情形仍在後怕。朱子駿集合警察局人馬,並借綠營兵偷襲大峽谷,他不顧朱有理一再勸阻,堅持跟隨出戰。為免打草驚蛇,所有人馬晝伏夜行,用了一天兩夜時間摸到大峽谷的後山,其間,他們見到過獨自闖山的於清水,及時隱蔽沒讓她發現。臨到出發偷襲時,朱子駱突發奇想,獨自一人往前山地縫方向而來。現在想來,似乎真有冥冥中註定的某些東西,竟然讓他剛好救下田若夷。
大哈數因為田若夷的及時報警,與朱子駿的人馬一番激戰,各有損傷,朱子駿見久攻不下,加上得到訊息田若夷已被救出,只得下令罷戰退兵。
於清水放走了田若夷,老老實實呆在岩灣的牢門前,等候大哈數的處罰。
正午時分,大哈數在大批土匪的簇擁下,走到她的面前。
大哈數目光凶厲,瞪著她看了半晌,在她以為必受重罰時,開口說道:「你走吧。」
於清水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又聽他說:「你雖然放走了田三姑娘,但卻救了我大峽谷兄弟們的命。我欠你的一條命,今後必相報。這個鬼地方不適合女人呆,對你肚子的娃娃也不好,你還是回田府當少奶奶過安生日子吧,田明誠的人馬大概也在路上了,我不送你。」
於清水點點頭說:」大當家,你們的兄弟有豪氣有俠骨,我救你們不虧。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這次偷襲的知道從後山下手,恐怕有內鬼啊。」
「我心裡有數。」大哈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