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一）

大坂內城的夜幕下，雖然大量的倭國士卒、守衛還在不斷地往複搜索，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數已漸漸稀少下來，不斷積累的疲倦與勞而無功的失落中，甚至已有賊人早就逃之夭夭的謠言四起，更使得越來越多的城內侍衛開始消極怠工起來。原本半個時辰前還人聲嘈雜、各處皆是亂鬨哄的大坂內城，此時，伴著已然伸手難見五指的漆黑夜色，反倒安靜了不少。

而在城內一角的某處僻靜茅廁，一個身穿膳司房掌膳服飾的人影，正躡手躡腳地從茅廁中走了出來。也許是之前在膳司房的驚險一幕記憶猶新，即使在茅廁里解完手，依舊有些驚魂未定。步出茅廁后，也不忘四處先張望上幾眼，確定無可疑動靜后，方才勉強壯起膽子，順著來時的方向，左顧右盼地快步往回走去。

可就在其惴惴不安地還沒走出兩步，一個身材高高的黑衣人忽然從斜刺里閃了出來，攔住了去路——

瞬間，只見那身穿掌膳服飾之人登時便被嚇得腿一軟，癱倒在地上，一邊手腳並用地在地上連連往後退，一邊本能地試圖大聲呼喊起來：

「啊——嗚...嗚...嗚...」

但叫聲剛剛開了個頭，黑衣人便已衝過來、俯身一手捂住了其嘴巴，同時亮了亮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柄形似匕首的苦無。望著那尖銳的苦無上泛著的鋒利寒光與，與黑衣人的徹骨殺氣，被制服的掌膳立時瞪大了雙眼，一臉恐懼，但奈何劇烈掙扎之中，卻只能徒勞地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原以為自己已死到臨頭，可下一刻，那舉起的苦無卻遲遲沒有落下。

看對方似乎不準備直接殺死自己，倒地的掌膳仿若抓住了一把救命的稻草，嗚咽之中，掙扎著告饒道：

「不......不要！我......我什麼也沒和小西家的人說！他們也根本沒發現我！」

「可你之前也並未按我說的時間、地點去碰頭。」

黑衣人的聲音泛著狠辣，陰森森地說道。但那倒地的掌膳卻立即不甘示弱地針鋒相對道：

「我若去了就沒命了！你之前分明是打算將我用火藥一起炸死滅口！」

「那又如何？我和你約好的報酬，會分毫不少地送到你的家人手裡。可現在......」

「你......你想怎樣？」

「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至少......能保全你的家人。」

「......」

一陣沉默后，似乎是已認清自己難逃一劫，將死之際，倒地的掌膳考慮了一番后，默默嘆了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真後悔走上這條路。誰知道會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事到如今，只求能保全我的家人。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我想知道大坂內城中一個地方的位置。」

「現在所有地方都已嚴加戒備，你們從哪兒都逃不出去的！」

「這不用你管。我只要知道那個地方在內城的何處。」

「好吧。你說，你想問的是這大坂內城中的什麼地方？」

「那就是...」

黑衣人一陣低語后，倒地的掌膳不禁愕然，脫口而出道：

「什麼？！那...里怎麼可能逃得出去呢？你瘋了嗎？」

「少廢話！快告訴我那地方到底在哪。不然...嗯——？！」

說話間，黑衣人身子猛地一頓，似乎覺察到背後不遠處有粒小石子發出的細微動靜，立即警惕地回頭張望。銳利的掃視中，詭異的夜色下似乎一切依舊平靜如常。可一道月光忽而投下，原本四周漆黑一片的樹叢中，竟隱隱反射出一道道圓弧狀的詭異寒光。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那些詭異的寒光卻根本逃不過黑衣人銳利的雙眼——

那些是武士刀特有的暗光花紋！

「混賬——！你敢耍我？！」

黑衣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剛剛把注意力都放在制服的掌膳身上，居然一時沒留神，自己反已被悄悄包圍！

只見黑衣人瞬間暴起，舉起苦無就打算狠狠刺下，立即將身下的掌膳殺人滅口。但就在這時——

「嗖——」

只聽一聲尖銳呼嘯划空而過，黑衣人只覺舉起的手臂頓時一陣吃痛，赫然竟有一支羽箭插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右手再也使不出勁兒來。而那月光下猶在顫動著的箭羽，一看之下，更是大吃一驚。這不僅絕非倭國常用箭矢，箭桿上甚至還依稀可見一行「大明錦衣衛親軍指揮使司」的漢字。

「媽的，他們居然還和明國人聯手了？！」

見周圍已有一大群小西家的侍衛從四下紛紛沖了上來，眼看形勢危急、刻不容緩，黑衣人只得先用力拔出了插在小臂上的羽箭，箭頭上特有的倒鉤瞬間便扯出了一大塊皮肉。而黑衣人只能咬牙忍著劇痛，甚至顧不得清理血肉模糊的傷口，趁著小西家侍衛的包圍尚未合攏，立刻丟出了幾枚懷中的煙霧彈，趁機從包圍的空隙處，轉身奪路而逃。

眾人正待去追，卻不成想，那支鋒利無比的苦無竟忽然再次顯現！自彌散開來的煙霧中射出，徑直甩向那倒地掌膳的咽喉——

幾乎無人料到，那本就身中一箭的黑衣人，在自身難保的逃命之時，仍不忘再次趁機突下毒手、斬斷線索！

情急之中，隱藏在高處、正準備再度張弓搭箭的趙恩儋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那苦無距離那倒地掌膳僅有咫尺之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內鬼即將被滅口。恰在這時，斜刺里卻又忽然飛出一支流星一般的手裡劍——

「當——！」

一聲脆響中，就在那苦無距離咽喉處只剩一寸許的最後關頭，伴著巨大的力道，激烈碰撞在一處的手裡劍與苦無，幾乎是擦著那倒地掌膳的皮膚，竟一左一右地各自刺入了其脖頸左右兩側的地面。雖然讓眾人紛紛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但總算是有驚無險地保住了那內鬼的性命。

不過，煙霧的深處，此時卻又隱隱飄來了一句只有那倒地的掌膳才能聽到的低沉警告：

「想想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女兒......」

剛剛被驚呆的小西家一眾侍衛，這時也紛紛回過神來，在一大片呼啦啦的腳步聲中，匆匆尾隨著那黑衣人而去的方向奮力追去......

而倒在地上的那名掌膳，則渾身微微顫抖著，似乎根本沒有為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走的一遭而感到絲毫的慶幸，反而兩眼空洞地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獃滯的目光中，彷彿溢滿了絕望。直到一名剛剛在膳司房似曾相識的錦衣衛趕到近前，重重地一腳踩到其胸口處，借著旁邊小西家士卒舉起的火把，看了這倒地掌膳一眼后，得意洋洋地說著其根本聽不懂的漢話：

「哈哈！唐兄，咱們的確沒猜錯。內鬼果然就是這管酒水的傢伙！嘿嘿，臭小子，居然能想到那麼個瞞天過海的高招，也算你厲害。可萬萬沒想到吧，到頭來還不是沒逃過你程大爺的火眼金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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