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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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樹枝堆著厚厚白雪,樹葉早已掉光,僅剩幾片橙色枯葉。每棵樹的枝椏懸挂著一根手腕粗藤蔓,懸挂著穿著各式冬衣的人。大多數人早已凍僵,白雪堆滿全身看不清楚模樣。有三四個顯然剛吊上去沒幾天,臉部紫青腫脹,眼珠子從眼眶中凸出,雙手抓著勒著脖子的蔓藤,雙腿保持著懸空掙扎姿勢。雪花被生前的體溫融化凍成冰棱,後來的落雪還沒把身體完全覆蓋,遠看像是幾具鑲嵌進水晶的冰屍。
山風吹過,捲起漫天雪花,凍屍晃晃悠悠,有一具特別肥胖的屍體墜斷了樹枝,「噗通」跌進雪堆。十幾道雪線從樹根位置湧向凍屍,隆起一米多高的雪包,碎雪像噴泉從雪包中噴出,凍屍從中飛出,又被蔓藤勒著脖子吊回樹枝,十數道雪線「嗖」的鑽回了樹根。
「這是什麼玩意兒?」我辯著方位,按照林子的走向格局推演,不是什麼陣法或者人為布置的風水格局,「樹林子左右看不到頭,要往前走必須穿過林子。」
「不知道。」月餅摸出兩枚老槐樹片,「含進嘴裡,別用鼻子呼吸。如果是死人堆長出的陰樹林,可以阻斷陽氣讓咱們通過。」
「月餅,這辦法不靠譜。那些屍體落地還是被吊回樹上,咱們這麼貿然進去等於送死。」我含著老槐片,嘴裡腥苦無比,心裡老大不情願。槐樹養陰隔陽,取樹根中間部分順著紋理磨成一寸見方的木片,放在土壇里倒進牛眼淚泡七天,再取出埋進腐爛的穀物里三天,暴晒一白天,子時塗抹無根水陰透,就可以做出能阻住陽氣的陰片。古時守更人為了防止打更時遇見不幹凈的東西,都會製作陰片別在腰間,敲更的梆子也是用這種方法製成。梆子一敲,陰聲四起,那些髒東西以為是同類,自然不會侵擾。
還有種有趣的說法,古時衙門的驚堂木其實是「更堂木」的別稱,是用大塊的槐根製成的陰片。犯人上堂,驚堂木重重一拍,陰聲大振,能將犯人的陽氣驅散,神志恍惚,一五一十的交代罪行。
鼻子屏氣,陰片入嘴,從體內呼出的陽氣化成陰氣,能徹底阻斷陽氣,是古時術士在墓地、亂墳崗祛邪常用的招數。
月餅用軍刀割了幾把枯草包住鞋底:「那些人突然被勒死,陽氣沒有完全出來,又被急凍封住五感六管全身脈絡,陽氣存在體內,算不上陰屍。如果我判斷的沒錯,這個方法應該沒問題。南瓜你要是慫了,我先走你殿後。」
這話比什麼都管用,我二話不說割草裹鞋底,阻住走路時血脈循環,由湧泉穴流出的陽氣。正忙活著,我突然想到一個漏洞。
抬頭看月餅,他也正在看我。
「你也想到了?」我望著滿樹林懸挂的冰屍,心裡陣陣發冷。
月餅沒吭聲,抓了把雪用力搓臉,好半天才說道:「這些人不是同一時間死的,為什麼後來的人看到凍屍還要進樹林?」
「除非……」我正想回話,左邊山谷傳來嘈雜的狗吠,土狗群拉著五六排雪橇向我們這裡飛馳而來。每架雪橇後面都站著一個人,單手扶橇,另一隻手隔空揮舞鞭子,大聲吆喝控制著方向。
其中兩架雪橇的行李堆上面,牢牢捆著人形包裹,裡面有東西在動。
我和月餅連忙退回半山腰,尋了塊石頭藏住身形。不多時,雪橇隊停在樹林前,幾個身著臃腫防寒服的人下了雪橇,站在林前指指點點,突然大聲爭執起來。
我數了一下,一共七個人。
站在最邊上的矮個子老頭低聲吼了句,其餘幾個人似乎很忌憚,不再說話,老老實實聚在矮個子身邊。
矮個子摸出旱煙鍋子,點著深吸了幾口,煙鍋指了指七人中最胖的,又指了指樹林。
胖子似乎吃了一驚,恐懼的望著樹林。矮個子冷冷一笑,旁邊兩個人從腰間抽出雪亮的山刀,架著胖子脖頸。胖子嘴唇哆嗦著,「噗通」跪地對著遠方磕了幾個頭,深一腳淺一腳衝進樹林。
那十幾道雪線又從樹根躥出,積雪一陣亂飛,胖子被蔓藤勒著脖子懸在枝椏上面,拚命掙扎。林邊六個人居然指著胖子哈哈大笑,完全沒在意同伴性命。
我雖然不明白這裡面是怎麼回事,但是這群人居然用同伴性命探路,心頭火起,忍不住就要衝過去。以我們倆的身手,解決這六個人也就一眨眼工夫,趕趟的話還能把胖子救下來。
月餅強摁住我肩膀:「別出去,事情不太對。」
「那可是人命!」我心裡更加惱火。
「有些人,不一定是人。」月餅壓低嗓子,「如果弔死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胖子也會笑得很無所謂。由他們做什麼,正好給咱們提示。」
我承認月餅說的有道理,可是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生生被弔死總不是什麼痛快事,索性扭過頭不看。
「咯咯……」樹林里突然出現許多女人的笑聲。我好奇心起,忍不住向樹林里看去,眼前一幕讓我目瞪口呆。
樹林里,十多個赤裸的女人絲毫不覺得冷,仰頭圍著被吊起的胖子指指點點,嬉笑打鬧。女人們長得異常嬌媚,玲瓏剔透的身體完美無瑕,雪白的肌膚蒸發著淡淡熱氣,烏椴般的長髮光可鑑人,隱隱透著動人的亮紅色。
我看得口乾舌燥,月餅如同老僧入定,就當這群女人是隱形兒的。樹林邊上除了矮個子老頭,另外五個男人狂吞口水,幾次要衝進林子,都被他呵斥住了。
女人們看了一會兒胖子,可能是覺得沒什麼樂趣,抓著雪打起雪仗,鮮活的胴體在林中跑來跑去,更加立體誘惑,我差點噴出鼻血。「色即是刀,紅粉骷髏而已。」月餅揚了揚眉毛,「南瓜,定力不深啊。她們都是從雪堆里鑽出來的。」
我結結巴巴道:「骷髏披上這種紅粉皮囊,別說是從雪堆出來,就算是從墳堆出來,大多數男人也就從了。」話雖這麼說,心裡卻在尋思:她們到底是什麼?矮個子好像早就知道。為什麼女人們就像沒看見那群男人呢?
「我差不多明白了,這玩意兒不需要了,味道真噁心。」月餅吐出槐木,「看過《倩女幽魂》吧?」
我連忙吐出陰片:「王祖賢版的還是劉亦菲版的?」
「甭管什麼版本,情節還記得么?」月餅摸出桃木釘,活動著手指。
「樹妖?」我心說這玩笑開大了,難道這片白樺林裡面有棵千年老樹,操縱著女人們勾引男人,吸陽氣修鍊?或者是當年的千年樹妖被燕赤霞打的不敢在江南待了,逃到白頭山重新修鍊?這麼一想倒也合理,也難怪樹上掛著那麼多屍體,有幾個男人像月餅面對色誘扛得住?
女人們玩了一陣子雪,才突然看到那六個男人,勾著手指頭媚笑著,含羞帶臊的向林子深處跑去。
一個中年男子眼睛赤紅,再也忍不住,嚎叫一聲沖了進去。女人們定住腳步,排成一排,一副任君挑選的模樣。
十多道雪線再次冒出,蔓藤、勒頸、懸挂、掙扎……
女人們齊聲唱起旋律很奇怪的歌曲,透著濃濃的情慾挑逗。剩下四個人彷彿沒看見弔死兩人,七手八腳踏著雪淫笑著進了林子。矮個子老頭嘆了口氣,旱煙鍋子抽得紅亮,冷笑著等同伴都弔死,才磕了磕煙鍋,從雪橇拖下人形包裹,滾落出兩個人。
月餅「蹭」地站了起來!
那兩個人,是我和月餅,也就是變成我們模樣的參娃子!